在他身边的人,奶妈妈不是真心待他,贴身小厮连与他大声说话都不敢。
“哥儿何必伤怀?明日就该与将军们去军营了罢?”竹清轻声问,按规矩,她应该唤琮哥儿一声殿下,但是为了亲近,她还是唤哥儿的。
“是,我还没见过边关军营,明日要好好看看。竹清姐姐,明日你就呆在这儿,我会留几个人保护你的。”
“好。”竹清应了,军营里都是男子,她去的确不太方便。
天不亮,竹清目送琮哥儿离去。
竹清到了并州,没有不适,毕竟她作管家恁久,有时也会受王妃的命令,到外地去查一些账本,常在外边行走,她在并州游刃有余。
并州也有雍王妃的产业,是开烤肉的铺子,竹清并不闲着,去了这个并州第二大的烤肉铺子暗地查看。
“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出门迎客,极其热情,漠州出事,并州也受了牵连,那些有银钱的人家都计划着搬走,剩下的人,也窝在家里不出,现在所有的铺子生意萧条,连个人都不多。
“来几道招牌菜,另外去那边帮我打上一壶油茶来。”竹清吩咐了店小二,又寻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按照竹清说的做了,竹清慢慢吃着东西喝着酥油茶,眼神扫了底下清净的街道,行人皆神色匆匆,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们出来的方向,是粮店。
“店小二。”竹清叫了一声,从袖口拿出两颗碎银子放在桌面上,店小二收了,笑容热络不少,问道:“客官有甚麽吩咐?”
“他们买粮从几天前开始的?”
“五天前,有人放出消息,说是并州也即将沦陷了,粮食甚麽的都会被抢走,您说说,他们能不怕吗?”店小二叹气,打仗啊,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都不喜欢的,于他们毫无益处。
天下是谁的,其实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吃饱喝足,能不能经营好一个家,甚至并州的长官是谁,他们也不在意,贪不贪的,他们恁多年都是这样过的。
“我们总不能拖家带口离开并州罢?祖辈便是在这儿的,所以一听见会打到并州来,他们便紧赶慢赶地屯粮,生怕晚了就吃不上了。”店小二瞧铺子里没有旁人,便拖了一张椅子到竹清身边,坐下,大吐苦水,“若不是掌柜的坚持,只怕咱们也要丢了这活计家去了,只是这样的状况,少不得禀告主家,早日关门了。”
“您应当是第一回 来并州罢?咱们并州可是穷得很,比起漠州还要穷上一些,漠州还能与外族人做些买卖,那些羊羔子比咱们这儿多,也更便宜。但是并州……我不说您也看见了,受苦受罪。还有,听说要打仗,那些行商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走了,原本咱们铺子有一个长久供应的粮商,也暂时不来了。”店小二精神头还不错,但是一看穿着,就感觉挺穷苦的。
“并州的官员不管麽?”竹清问,昨日他跟在琮哥儿身边,见了并州的几个官员,表面上看着算是实干的,难不成不理麽?
他们也想像漠州知州一样脑袋落地?
“理不理的,我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们下的命令一时一个样,有时教咱们把种的小麦拔了种其他东西,收成麽,有一点提了,不多。有时又说要征集壮丁去修路。看着好罢,也不算坏的,但是对咱们用处属实是不大。”店小二挠挠头,不大懂官员们下的命令有甚大用处。
“知道了,有客人,你去罢。”竹清指了指门口,那儿有两个粗犷的壮汉。
竹清一个人坐着,顺带想一想他们会在并州停留多久?若是太久的话,不知道粮仓的粮食够不够吃?
并州地势低,三面环山,剩下的一面对着漠州,在这样的地势下,若是山路被挡,口粮不够,并州里边的人会被活活拖死。
琮哥儿的担忧她也知道,反军谋划了十来年,绝对不可能只在漠州活动,旁的州府定有他们的人,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多思考。
竹清这张脸并州的官员们俱都认得,所以当她出现在粮仓附近的时候,管粮仓的官员们一个个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客气又不解地问道:“竹清姑娘,不知您突然过来是甚麽事?”
“殿下教我到处巡查一下,你们也知道,反军把持漠州,并州里面难保不会有心思浮动的人,我怕他们危及民生根本,故而到此处瞧瞧。”竹清这话有些不客气,来的官员们神情有些复杂。
并州不安全,归根究底是他们这些作官员们不作为,亦或是能力不足,这个小娘子直白地说出来,教他们脸上热腾腾的。
忒不好意思了!
“姑娘不必如此担心,两处粮仓都是派重兵把守着的,绝对是一只老鼠都跑不进来的。”某个官员信誓旦旦地说道,竹清却不置可否,外头的人进不来,难保里面的人不会有坏心思。
谁知道呢?
粮仓有多重要不消说,里三层外三层守护着,旁的人没有命令还不能随意进来。但是竹清不一样,她是随着小殿下来的,也有小殿下亲口承认,让她坐镇后方。
她自然有资格进去瞧。
粮仓四处遮挡严实,唯有几个通风的小口子依稀透了一点光进来,竹清鼻子灵敏,一进去就嗅到了一股青草的味道。
“你们有没有闻到甚麽?”竹清疑惑,她眉头拧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所过之处皆是饱满的麦子以及数量不多的谷子。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
“竹清姑娘,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很正常呀,您可能是刚来并州,水土不服以致情绪不稳定,您左右瞧瞧,绝对没有问题的。”官员就是觉得竹清过于敏感了,所以才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他们都在并州两三年了,这儿从来没有出过事,难不成现在突然就会惹出祸端麽?
竹清在粮仓内四处走动,这些小麦谷子被分成几堆,因为堆得太满运送不便利。绕过第五堆谷子,青青绿绿的颜色便倏然冒出来——谷子发芽了。
“这是甚麽?”竹清偏头,指着发芽的谷子问,谷子发芽了就废了,并州不同于江南水乡,这里的谷子发芽了也种植不了,等同于废了。
“这这这,怎会如此?”官员们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在粮仓最后边的位置,谷子悄悄发芽。若不是今日竹清坚持进来看,再过上几天,也许这一片谷子都不能要了。
“像如此热的天,粮仓附近都不会出现水的,谷子何以发芽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刚才还向我保证粮食一定没有问题,这叫没有问题麽?”训斥了他们之后,竹清又教人开了旁边的几个粮仓一一查看。这下官员们可不会阻止了,并且比竹清还要急切。
要是粮食出了问题,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若是因此连累到了小殿下,乖乖,那他们的九族……
这麽一想,官员们火烧火燎一般去忙活了,竹清带来的人也加进去一起探看。
最后统计出来,一共有一百多斤的谷子和两百多斤的小麦发了芽,所幸暂且不算多,还能挽救。
竹清提议,“各位大人,我觉得粮仓此地的监管势必要加重人手,还有出入的,至少都得几个人同时进出,确保监督实施到位。”
“是了是了,我们等下回去就商议此事,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官员们没有酿成大祸,一个个擦着汗水,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还好,三百多斤粮食不至于动摇并州,并州还是安全的。
竹清问他们,“我记得并州的粮食大多是外面粮商运过来卖的,现在城内粮商还有多少是在的?”
“是买的,并州的田地都是下等田,一年到头所产的粮食连百姓自个的肚子都填不饱,更何况买卖?我们并州主要的粮食都是从几个粮商那里买的,根据我们的信儿,现在唯有两个粮商是还没有走的,一个是小粮商,住在客栈里。一个是大粮商,住在东边的庭院里。”
那官员说罢,听见竹清又问他们,“他们还有粮食要买卖麽?”
“对,他们那一批本是想着卖去漠州的,奈何在前一天漠州发生动乱,他们便停留在了并州,至今也不曾走。若不是咱们并州今年的份额采购够了,那些粮食我们也想买下来。”
竹清点点头,并不言语了。
天已经黑了,琮哥儿还没有回来,下半夜,喧嚷声吵醒了微微眯眼的竹清,她依旧穿着一身劲装,听到了动静立即开门出门。
“怎的了?”
“竹清姑娘,是王爷,王爷与几位将军发动了突袭,此战打开了漠州的城门,反军里的几位主事的反贼被砍死一个,射杀一个,剩下的两个也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不怪乎他们如此激动。
“打下漠州了吗?”竹清同样欢喜。
“没有呢。”守卫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敌军负隅顽抗,且后面胡族的人也和他们一起抵抗我军,我军只能暂且撤退。”
“我们这边伤亡多少?”
“暂时还没有统计出来,我只知道威德大将军左臂中了箭矢,王爷手背擦伤……”
琮哥儿很快从军营回来了。
“殿下,竹清姑娘到了。”
“进来罢。”琮哥儿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竹清进了先行礼,“殿下可累了?”
琮哥儿摇摇头,“威德大将军受了伤,等平定漠州叛乱,我得给几个将领备几份厚礼。”
“我给殿下筹备。”竹清明白琮哥儿的意思。
“那就麻烦竹清姐姐了,姐姐不必如此生疏,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姐姐来寻我,应当不还有其他事情罢?”琮哥儿问,显然,他极其了解竹清。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轻松,竹清把自个的猜想说与琮哥儿听,又补充一句,“并州百姓苦,将领们随着王爷与哥儿出生入死,若是哥儿能让他们吃饱喝足,人心就慢慢聚在哥儿身上了。”
并州本来就地处偏远,哪怕是在这里当兵的,口粮也不算多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琮哥儿到并州一趟,学习归学习,其他事情总不能一点都不做罢?
“竹清姐姐有甚麽好提议?”
第058章 太子,皇太孙(修)
“殿下与王爷需要名声。”竹清缓缓说道:“这正是一个机会。”
“方才你说并州的粮价上涨,我身上没有恁多银钱。”琮哥儿为难,他自然知道竹清说的有道理,奈何出来行军打仗,身上所带的黄白之物不多,到这时才教他为难起来。
并州城有钱庄,可已经关闭了。
竹清笑了笑,拿出自己特意准备的银票,说道:“哥儿,我这里有三千两,是这几年的积蓄,若是哥儿不够银钱,我借与你。”
“借?”琮哥儿觉得这个字眼很有趣,“竹清姐姐,你应该是唯一一个敢借钱给我的人。”他是皇子凤孙,生下来就尊贵无比,哪个敢与他借钱?
巴不得送给他,以作示好。
“哥儿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也作不出那种强盗之行。”说着,竹清垂眸,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奴婢,哥儿难道还会抢我的积蓄麽?”
“自然不会,那就当是我借你的,回到京城,连本带利还你三千一百两。”琮哥儿说,他不差钱,从小收的赏赐、礼物,几个库房都堆不下。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圣上。
竹清从来不把琮哥儿当作小孩子,就像现在,他们两个是正正经经地交易,琮哥儿也没有觉得朝一个奴婢借钱有甚麽不对,大抵是因为,他自小就由竹清带大,与竹清颇为亲近。
做完这件事,竹清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琮哥儿日后会当太子,会作帝王,提前朝未来君主卖个好,以后的小日子就不会差了。
“饶是如此,也还差一两千两罢?”琮哥儿说,他蓦地看向竹清,问道:“竹清姐姐,可是我想的那样?”
“正是。并州的将士们吃苦,大商人们何不出份力,替陛下分忧,为将士们退让一点自个的利益?”竹清循循善诱,说道:“粮价不也是他们定的?商人重利益,殿下大可用这一点去压他们,只说让他们低价卖粮,过后与他们一副牌匾,赞他们几句,这些需要声誉的大商人只怕恨不得白送粮食给咱们。”
商人们不差钱,但是差名声。
琮哥儿深深地看了竹清一眼,心说,你好黑心,巧了,他也是。
此事琮哥儿交由了竹清来办,不消一日,竹清办妥了,军队从上到下,一日三餐俱都是大米饭。陛下虽然让人运了粮草过后,可也仅仅是让人吃饱,现在小殿下开恩,教他们吃好,属实是不可多见。
修整时,他们会夸赞小殿下,觉得他仁厚,还有人希望小殿下永远呆在并州,让他们享受这等好日子哩!
半夜,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环绕并州的两座山崩了,山崩地裂,教百姓们俱都跪在地上,祈求上苍息怒。
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两条通往其他州府的道路均被堵住,并州一时之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甚至仅仅过了半天,翌日响午的时候,并州城就隐隐约约有流言,说代皇帝出征的王爷与小殿下是个不详之人,他们到并州来,是带来灾祸的。
几位将领雷厉风行,把传话的人都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通,杀鸡儆猴,饶是如此,雍王与琮哥儿身上还是有了麻烦。
名声一旦坏了,再想补救就会变得无比艰难。更何况,他们现在在打仗。
雍王像个没事人一样,一通法子下去,揪出来几个藏在并州里的探子,他让归义大将军射杀了他们,教人把他们丢去乱葬岗。
“玷污本王的名声,其罪当诛。”雍王来了并州之后,身上沉稳了一些,也更加心狠了。
琮哥儿与雍王一唱一和,他让人与百姓们发放米粥,修缮因暴雨而倒塌的房屋,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彻底安抚住了焦躁不安的百姓们。也亏得他向竹清借了银钱买了粮,不然还真是有些难以推行。
然而让他们两个名声彻底扭转的事,是漠州叛乱被平定之后。并州与漠州相隔得近,通婚的人不在少数。而大破漠州的这一天,威德大将军与归义大将军亲手射杀了领头的将领以及胡族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