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寡情的人,如何与人相处出感情?
“霜玉姑姑,我自小被卖进王府,实在是不知如何与亲人相处。”竹清委婉地说道,与霜玉姑姑更亲近可能会发现脾性不合,别交好不成反而成了交恶。
“这个无妨。我岂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认了我,我平常不寻你,有好吃的好顽的,我自会带你一个。这样完全不会耽搁你在东宫的差事,如何?”霜玉姑姑说,“你要是25岁想要出宫了,便去我那院子住着,无事的时候插花弄草、找戏班子来唱戏都要得。”
这也就是为甚麽她家里人一直不肯放过她,这样舒坦的日子谁不想过?可惜,她宁愿给竹清大把大把的银子,也不愿意让那些恶心人过好日子。
“霜玉姑姑,我打算留在宫里。”竹清摇摇头,雯棉姑姑一听,倒是不惊讶,“我看你这股心气儿,就知道你不是个轻易离开的人。留在宫里,自有你的一番天地。”
“如果霜玉姑姑不嫌弃,那我便烦扰你了。”想了许多,竹清终于下定决心,反正不吃大亏的事,做!
“甚好甚好。”霜玉姑姑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说,“我喜欢你,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这也算我们有缘分,来,吃酒。”
“还不快快给干娘倒酒。”雯棉姑姑催促,她没有干女儿干儿子,不过也能理解霜玉姑姑激动的样子。
毕竟往后就是有了一个与自个有关系的人了,好好相处着,也不比血亲差的。
“干娘。”竹清倒了一杯酒,又举起自己的酒杯,随后霜玉姑姑与她碰杯,应了她的这一声干娘。
“这感情好啊,我替你们张罗宴席,待过个几日,把他们都请过来,正正经经地敬茶,往后你们就是一家子人,旁人想欺负你们,都得掂量掂量。”雯棉姑姑拍手叫好,竹清既然已经答应,凭着她与霜玉姑姑的情分,她看向竹清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看自家小辈的慈祥。
“以后有甚麽不懂的,或者教人暗地里欺负了,你只管来找我们两个,我们给你出气。”雯棉姑姑说,听她这样说,霜玉姑姑也讲道:“雯棉说的不错,你受了委屈,可千万不要自己忍着。”
甭看竹清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旁人就不敢欺辱她,宫里头欺负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可能吃亏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知道了,我要是有不解的,干娘别嫌弃我叨叨就好。”竹清说,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她的行事自然更加便利。
具体的结亲日子还需要找人算一算。竹清也不急,她赶在下钥前回了东宫,恰好见皇太孙从正院里出来。
“皇太孙。”
“竹清姐姐。”皇太孙说,他脸上有些疲惫,这些天都住在勤政殿,跟着太子做事,竹清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皇太孙瘦了,可是这段时间劳累了?皇太孙要注意自个的身子。”竹清劝他。
皇太孙笑了笑,说道:“竹清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他还有事,与竹清不过聊了两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脸生的小太监,竹清并没有见过。
前几日听得御前出了一桩事,伺候皇太孙的小太监心思不轨,怂恿皇太孙堕落,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皇太孙身边的人通通换了一遍,现在皇太孙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磨练过的。
“竹清,明日你替我送一些东西去勤政殿,琮哥儿瞧着小脸尖尖的,想必是没有好好吃饭,明日你带些小厨房制好的饭菜去,亲自看着他吃了这才好。”太子妃难过,皇太孙跟着皇帝,连她也不得多见。
今日恍然一看,才发觉小大人一般的琮哥儿身子抽拔了,长高同时消瘦。
“欸。”竹清说,她安慰道:“太子妃也别太伤心担忧,皇太孙在御前,待遇自然是好的,只怕是皇太孙自个操心,不想吃。”
“他不想吃,旁人怎的不劝一劝?”似乎是想到了新来的小太监们胆子小,不敢多言语,太子妃话锋一转,说道:“那个当父亲的也不管管,琮哥儿还小,懂甚麽啊。他只顾着自己,何曾想过儿子?”
一想到皇太孙的模样,太子妃就心疼,连带着对太子的埋怨也更加深了。偏偏她是女子,不能出入勤政殿,也只好教竹清去一趟,看看皇太孙过得如何。
“太子妃。”竹清唤了她一声,“隔墙有耳。”虽然正院里都是信得过的宫女太监,但是也不能由着太子妃一直发牢骚。
“罢了。”太子妃说,“我不便到御前,你悄悄地去,带上我亲自做的手帕荷包,给琮哥儿带上……”
她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都是些零碎的方面,竹清耐心地听着,又时不时地帮她补充一点。
“奴婢省得了,太子妃累了一天了,快歇息罢,明日还要去侍疾呢。”竹清朝门口的宫女招招手,说道:“太子妃要洗漱,去唤人来。”
*
翌日,竹清早已打听好,寻了一个适中的时候来勤政殿。
勤政殿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侍卫们看着竹清走过,远远地就看见她来的太监提着衣摆走下石阶,问竹清,“姑娘是来干甚麽的。”
“我是东宫的管事,叫竹清,奉太子妃的命来给太子以及皇太孙送东西。”竹清搬出身份,果不其然就见面前一脸淡然的太监脸色热络起来,忙在前边带路,说道:“哟原来是竹清姐姐,姐姐头一回来,咱们都没有见过,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
“我知你们往日里忙碌,认不认得原也不重要,这会儿不就认得了?来日我还来,见了公公你,也知道你是谁了。”竹清客客气气地与太监说了一通,在无人看见的地儿又给他塞了银子。
小太监领了,介绍道:“姐姐还不知罢,太子是住在东侧殿,皇太孙住在西侧殿,现下太子有差事在身出去了,皇太孙在,我领姐姐过去。”
到了西侧殿,光是廊道上就守着两队人,共十八个,小太监先进去禀报了,竹清这才得以入内。
“竹清姐姐怎的来了?看座。”皇太孙见她手上提着东西,就大概猜到是母亲吩咐她来的,他问,“可是母亲想我了?”
“是呢,太子妃吩咐奴婢送一些衣裳还有吃食来给太子以及皇太孙。”竹清把东西放下,又从食篮子里拿出两碗甜汤,见皇太孙喝光了,她又说道:“皇太孙喜欢小厨房做的甜汤,太子妃定会高兴。”
竹清观察完西侧殿,恰好陛下唤皇太孙过去,她也就顺势退下了。
如此过了几日,雯棉姑姑把宴席张罗好了,竹清便向太子妃告假,“认了干娘,奴婢要早些过去帮衬着。”
“既然是这样的大日子,我教小厨房赏几道菜给你拿过去,也长长脸面,可好?”太子妃说,她对于竹清认谁作干娘都无甚感觉,有也好没有也罢,碍不着甚。
“日后有了牵挂的人,日子就不孤独了。”太子妃感叹,“往日瞧你孤单单的,想必今后就不同了。”
“奴婢谢太子妃赏赐,与干娘投缘,咱们两个作了亲人,相互也好有个倚靠,不至于孤零零。”竹清说。
第068章 太后薨逝
为了使大家下值都方便来参宴,这回的宴是在宫里面的管事院儿里办的。左右都是霜玉姑姑相熟的人,对于他们吵闹一宿也没有意见。
竹清去到霜玉姑姑住处的时候,像雯棉姑姑还有林忠海他们已经到了,见了她,林忠海态度明显真切不少。
从前他与竹清只是利益关系,现在竹清是霜玉姑姑的干女儿,那麽他自然就多了几分真心。
“哟,还带了甚麽来?”雯棉姑姑问,她嗔怪道:“都说了这些物什都由我张罗,你只管来个人,亲亲热热地与霜玉姑姑认了亲,这也就是了,你还带了东西来?这是甚麽?”
“是了,都是一家人了,还带这些,可不是生疏了?”林忠海也随口几句,将这里衬得热闹。
雯棉姑姑打开竹清带来的食篮子,里头赫然放着几道精致可口的饭菜,以她的眼力见,足以知道这不是御膳房的手艺。
“这是太子妃赏赐我的,知道我有喜事,故而赐了几道菜,都是东宫正院的小厨房做的,味道一点不差。”竹清解释道,她今个穿戴俱都富贵张扬,教人一看就明白她心情不错。
因着进了宫,先前王府的那些男厨子就不能带进宫,故而东宫里头只剩下女厨子,倒是也渐渐得了主子们的喜爱。
女厨子更舍得下时间去琢磨吃食,可不是合了主子们的意?
霜玉姑姑把竹清叫了过去,说道:“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认识的人。”她带着竹清走了一圈,把这二十多个姑姑嬷嬷的姓名、当的差事都说个明白,待竹清记住了,她又说,“去罢,帮着备宴。”
一个富态的姑姑赞叹道:“霜玉姑姑这回可是有福气了,瞧瞧她那动作,干净利落不说,还镇得住场子,果真不错。”
“可不是,她就不需要我操心。”霜玉姑姑大夸特夸,道:“她这个孩子,自从答应了与我结亲,每日来瞧我不说,还时常带些好菜好酒来服侍我喝几杯,要说起贴心,再没有比她更妥帖的了。”
霜玉姑姑从前不理解旁人为何能日日夸赞自个的后辈,可是当她有了干女儿,这个干女儿还每日来逗她高兴,她这才体会到,原来有个感情好的小辈是这样一件鲜活的事。
往后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你也是熬出来了,有了竹清,日后那起子人再来如何你,你就只管与他们说,你的一切通通留给干女儿,与他们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霜玉姑姑颔首,“我省得的,岂能教他们占了便宜去?”
在吃席之前,竹清还要与霜玉姑姑敬茶。霜玉姑姑高坐上首,竹清跪在她前边,她拿起托盘中的茶碗,递给霜玉姑姑,口中说道:“娘亲喝茶。”
“欸。”霜玉姑姑连喝几口,又把一个玉葫芦放在竹清手心,“保平安用的,切记一直带着。”
“好。”竹清应了,看她们礼成,雯棉姑姑笑得开怀,“好好好,这下子咱们的小辈又多了一个,竹清,日后有难处的,只管去寻我们。”
来观礼的人都点头,竹清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竹清。
两桌儿宴席很快摆好,这些菜大部分都是霜玉姑姑使了银子,叫御膳房的熟人做的,剩下的一些熟食则是托了人从外头带进来。
竹清跟着霜玉姑姑挨个敬酒,待到后边,霜玉姑姑明显喝醉了,竹清还帮她挡着点,“各位姑姑公公,我替我娘亲喝,你们只管与我碰杯。”
“你个憨货,我可是逮着这天,想让霜玉姑姑喝个酩酊大醉的。”林忠海笑骂竹清,他说,“你个小娘子懂甚麽喝酒,你们都悠着点,等下竹清醉了,霜玉姑姑明日醒来要与我们发脾气了。”
他这麽提醒,也是不想竹清真的吃醉。
一行人混闹到日上柳梢头,竹清把他们送走了,雯棉姑姑替好友高兴,喝了不少,走的时候还是扶着墙的。
“娘亲,我扶您。”竹清扶着霜玉姑姑洗漱了,又替她盖好被子,今个她得了益处,也不见得累。
起码这些管事的对她是真的和气了,而不是面子上的虚伪。
有了一个干娘对竹清无甚麻烦事儿,霜玉姑姑是个内敛的性子,往常不常找她,都是她得了空,去瞧瞧她。
快到深秋,太后病得愈发重了,她与皇帝不同,连太医们对她的病都束手无策,这是年纪大了,自然衰老。太医们医术再好,也不能与老天爷抢人。
太子妃照旧去侍疾,只是前几日还能与她说上几句的太后今儿却认不得她了,整个人迷迷瞪瞪,到了下响,她甚至昏迷不醒。
皇帝、太子以及皇太孙都到了寿仁宫,后妃们不得入内,便站在院子里等着,淑贵妃憔悴了好多日,往常她姗姗来迟,这回却来得最早,因着可以瞧见太子。
自从太子被记在了皇后名下,甚至办了宴席来昭告天下,淑贵妃就知道,太子真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娘娘。”贴身宫女拉住了淑贵妃,她怕淑贵妃见了太子就甚麽都顾不得了。
太子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淑贵妃,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仍由这个恋子心切的女子抛在身后。
在皇帝到了寿仁宫不久后,太监那尖锐的声音就响彻整个寿仁宫,“太后娘娘薨了!”
沉重的巨钟声在皇宫内回荡,一连几下,教皇城内的宫女太监以及皇宫外的百姓都知晓:太后娘娘不在了。
皇后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准备丧礼,按照仪制,太后的棺椁要在寿仁宫停灵七天,然后才能运去皇陵。
皇帝给太后上了第一炷香,太后临死前曾清醒了一瞬,她拉着他的手,说道:“皇帝,你虽然并非哀家亲生,但是哀家还是希望你把琮哥儿教好,他是个好孩子,以后都要交到他手上……”
只是……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让人回避,当时太子也在里头,他也听见了。
太子脸上不免不悦,甚至有几分愤愤。
他知道太后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想法,可是也不能教太子听了去,不然岂不是教太子与皇太孙有了纷争?
如皇帝所想,太子的确不喜皇太孙,曾几何时,他还是王爷的时候,皇太孙的聪慧能给他长脸,他也乐意让旁人知道皇太孙的聪明。
可是在他当上了太子,皇太孙的聪慧却将他压得黯淡无光,就像,有没有他这个太子都不重要,大文需要的是皇太孙,而不是他。
这叫他如何平静?
太后薨逝,各家的夫人们赶忙进宫服丧,人虽然多,但是并没有人敢吵闹。
七天后,皇帝下旨,让太子扶灵,把太后的棺椁送去京郊的皇陵。
如此,宫中就不再有太后了,连同太后身边伺候的人,也要重新分去其他宫里。
只唯有一个人特殊——太后的贴身嬷嬷,罗嬷嬷。
皇后把罗嬷嬷唤到椒房殿,“罗嬷嬷是伺候太后的老人了,往后可有想去的宫?亦或是想去宫外?”
“老奴一把年纪了,再去宫里伺候主子们难免力不从心,还请皇后娘娘开恩,叫老奴出宫去守皇陵罢。”罗嬷嬷说,她陪着主子从皇后到太后,几十年了,见了多少肮脏事情?
她早就累了,若不是想陪着太后,她这会儿已经在宫外了。
罗嬷嬷的脸上带着一抹哀伤,到底伺候了太后那麽多年,与太后感情深厚,如今太后一去,她也垮了。
“那便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本宫让你出宫去。”皇后说,罗嬷嬷这般行事,太后泉下有知,恐怕也会感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