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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这日,霜玉姑姑与竹清出宫办了屋契的转移,只两张薄薄的纸,竹清就多了两个院子。
“盛京城萧条了不少。”走在街边,霜玉姑姑感慨,以往这条街人声鼎沸,往来叫卖的小摊贩数都数不尽,如今却只剩下不敢高声招呼客人的大娘子们。
都是熬着的。
“我这回带你出来,除了办正经事,还有一事。”霜玉姑姑缓慢地说,“暖玉姑姑你认不认得?”
“认得,殿中省里权力不小的姑姑。”竹清说,“怎的,干娘与她很熟麽?”
“熟,只不过往常不常聚,我们结干亲的时候,她也没有来,避嫌呢。”其中似乎有甚麽故事,但是霜玉姑姑却没有细说,她说起此事,“暖玉姑姑也是自梳的,不过她在外头租赁了一个院子,里头养着两个雀儿。”
这里的雀儿是比较隐晦的说法,实际上就是男宠儿。
“啊?”竹清有些惊讶,马上就想到了霜玉姑姑要去干甚麽,“干娘是受人所托,赶两个雀儿出门麽?”
霜玉姑姑很喜欢竹清的机灵劲儿,她不住地点头,“不错,暖玉姑姑说今年多事之秋,沿海又开始打仗,她觉得这两年得低调些,便想着给一些银钱,让两个雀儿离开,再把租赁的院子退了。”
这事不难,两个雀儿本就是做这一行的,没有了暖玉姑姑,再找就是,故而也不拖沓纠缠,很快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退了院子之后,霜玉姑姑又与竹清聊起雀儿,“想养麽?你大了,难免觉得寂寞,养两个消遣,也不是不可以。像暖玉姑姑这般,租一个小的院子,平常得空就出宫来与他们顽上几回,倒也得趣儿。”
霜玉姑姑对这些不批判也不推崇,只不过竹清是她的干女儿,她想着竹清能快活快活,也是好的。
“咳咳咳。”竹清手捂住胸口,说道:“干娘,别说这些。”她的银钱只能花在事业上,怎麽能花在雀儿上?
如此插科打诨了一路,霜玉姑姑很快就回了教司坊,她刚打算问一问另外一个姑姑小宫女们学得如何,那个姑姑就先来寻她了。
“霜玉姑姑,今儿散了之后,有个叫招儿的小宫女问起竹清是谁,又说竹清很像她的堂姐。”
霜玉姑姑眉毛一拧,她是清楚竹清小时候遭遇的,父母先后去了,只留下她一个,偏偏叔伯不喜,伯娘婶婶不爱,还抢占了她父母留下来的东西。
这个叫招儿的小宫女,不会真的与竹清有血缘关系罢?
“你让下边的人都紧着嘴皮,别嚼舌根子,若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生事,阻碍了竹清,看我饶不饶你们。”霜玉姑姑眼神冷下来,心里已经对招儿上了心,预备着明日学规矩的时候,她再好好打量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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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只在十年前,皇后生产的时候见过姜大夫人一回,这回是第二次,姜大夫人明显老了不少,如今要称呼她为姜家老夫人了。
老夫人面上有皱纹,却不是粗糙的衰老,而是金尊玉贵养着,富气的老,故而竹清瞧着,姜家老夫人多了几分和善。
“竹清姑娘来了。”知道椒房殿的掌事宫女要来,姜家老夫人早已吩咐几位儿媳陪着,又教厨房做一桌子宴席,与竹清吃个饭,在饭桌上好好问一问皇后娘娘的事。
“奴婢怎好劳动府里忙碌?真是罪过。”竹清客气地说,她与姜大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
“这可不是劳动,竹清姑娘是客人,贵客上门,岂有随随便便招待之理?”姜大夫人说,她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却也不敢托大,竹清是皇后娘娘身边得用看重的姑娘,不是她能够看不起的。
宫女身份如何,也要看她伺候的是谁。
“皇后娘娘身子骨好不好?往常做些甚麽?还有太子殿下,长高了多少,近日学那些书,有没有累着……”上了年纪,姜家老夫人愈发爱絮叨,更别提她问的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心头宝。
“都好,老夫人别急,奴婢一一与你说。”竹清说,在饭桌上,她没吃到多少东西,全在讲话了。
“老夫人,三公子带了几个好友回府,一众公子哥儿正打算给您请个安,过后玩行酒令,您看?”管家走进来禀报。
竹清知道三公子,是姜大夫人的小儿子,嫡幼子总是更受宠的,姜家老夫人一听,就赶忙说道:“快让他们进来。”
五个少年郎齐齐行礼,十五六岁,俱都是身姿风骨初成,个个头戴玉冠、面容俊秀。他们穿的不重样,你紫衣我蓝裳,红袍绣绿枝,玄衫制金爪,打眼一看去,险些晃了眼睛。
“见过老夫人,见过各位夫人。”除去姜三公子,其他四个人皆低头,不敢直面女子面容。
“哟,都是好孩子。”姜家老夫人听孙子介绍他们,都是盛京城里有门户的公子,身份不低,这麽一想,她就笑得更加和蔼可亲,“你们年纪轻轻,别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去罢,去晖哥儿的院里顽,需要甚麽尽管打发了人来问就是,只当是自个家里一样,别拘泥。”
待姜大夫人又附和几句后,晖哥儿就带他们退出去了,姜家老夫人感慨道:“都是好哥儿。”
前程不小的。
自从皇帝换了人做,她们姜家也发达起来了,底下姐儿哥儿们交际的,都是权贵们的孩子,你来我往的,往后哥儿姐儿们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欸晖哥儿,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娘子是谁啊?咱们都没有与她见礼,会不会失礼了?”紫衣的哥儿问,像他们这样出来交际,可千万不能失礼,不然女眷们一传,名声就有碍了。
晖哥儿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倒是听闻姑姑今日派人来送赏赐,想必她是姑姑身边的人罢?
只是面上,他没有露出一丝不对,只说道:“既然祖母没有让你们见礼,你们就不必担心了。”这话的意思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根本不是其他府上的夫人,自然不会与他们介绍,让他们不必在意。
“霖哥儿,你愣神做甚?还不快快走,方才闹着要喝酒的不是你?”晖哥儿一转头,发现归义大将军府上的霖哥儿不知何时走神了。
霖哥儿一身玄色衣袍,比起他们高了一个头,此刻低头的模样倒是不像北地男儿,有些肖似南边那些温润有情的哥儿。
“走。”霖哥儿快步,长腿跨几下就跟上了他们。
如此在姜家待了一下午,把姜家走了一遍,竹清这才打道回府。
照旧是先梳洗过后才能去见皇后娘娘,红花争着抢着替她打水,连粗使嬷嬷都比不上她的速度,眼见没有出头,那粗使嬷嬷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呸!不知打哪儿来的贱蹄子,也敢与咱们争抢功劳?”
谁不知道竹清姑娘有多得脸?她可是管着椒房殿的所有宫女太监,要是入了她的眼,可谓是飞黄腾达。
“你与她计较啥,她能抢一次,难不成次次都能抢?”有人宽慰她,又低声提醒道:“她是竹清带回来的,说不得与她有亲,咱们还是先观望观望,不急着出头。”
进椒房殿的宫女太监都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像她们,使了银子贿赂管事把她们塞进来,也是想着有一份前程,她们若是能讨好竹清,往上升一升,自然是更好的。
“偏她得意。”比红花大一点的小宫女也不满,虽然说红花现在只是一个扫洒的粗使宫女,可是万一她得了好,越过她们,能近身服侍皇后娘娘呢?
一个后来的,居然也能比她们过得好。
只是她们也晓得利害关系,知道万万不能做出甚麽下作之举,故而一时之间,红花倒也过得肆意。
“你不必如此,这些事有粗使嬷嬷去做,何必你来动手?”竹清刚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衣裳,转头就见红花又开始帮她摆凳子。
“竹清姐姐不嫌弃我,我当然要为姐姐做事。”红花狂摇头,就怕竹清不让她做了,她说,“姐姐对我有大恩,我岂能当个没事人?”
若她真的遭了毒手,现在只怕抹了脖子上吊了,哪儿还能在这里忙活?
“行了,你出去罢,我桌上的那一碟子糕点你拿去吃,皇后娘娘赏的,我没有动过。”竹清说,她沐浴不习惯有人看着,倒是其他大宫女,要小宫女帮着擦身子。
“欸,多谢竹清姐姐。”红花不敢乱看,竹清姐姐的房里都是她没有见过的好物件,连随手搭在架子上用来擦手的帕子,都是锦绣的。
桌上有糕点有瓜果,都是殿中省送来小厨房,品像上佳的就挑给皇后娘娘,剩下的由皇后娘娘开口,赏给了竹清。
看竹清姐姐的待遇,红花觉得一些低位妃嫔的日子都比不上她呢。她在心里暗自鼓气,往后好好当差,也做个像竹清一样有本事的宫女。
竹清泡完澡出来,天已经擦黑了,她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饭菜,三菜一汤,也是小厨房做的。
“红花。”竹清一开门就看见了红花,她唤了一声,待红花小跑过来,她就指了指桌上吃剩下的饭菜,说道:“这是我没吃完的,还热乎着,你拿去吃了罢。”
“谢谢竹清姐姐。”红花语气里有一丝哽咽,顾着低头的她没注意到竹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停留,她说,“拿去吃了,你等会儿不是还要扫地?莫要耽误了差事。”
“好。”红花连带着食篮子一起拿走,竹清让她吃完直接拿回小厨房就可以了。
红花端着东西回了大通铺住处,早已吃完晚饭的小宫女们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说话,她们有的捂住了肚子,这是撑的,把红花那一份晚饭也吃了大半,肚子顶得浑圆。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篮子?竹清姐姐给的?”一个宫女诧异地问,见红花点了点头,她就脸色变了变。
她们不敢明面上针对红花,但是像今日这样的委屈,她们暗地里给了不少,只是没想到,红花得了竹清姐姐的脸。
或许,她们得收一收,不能对红花太过分了。
红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这些宫女给了她眼色瞧,她就自顾自地把饭菜摆好,独自吃了起来。
竹清照例每日去东宫送甜汤,只是刚进东宫,就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被拖走,她被捂住嘴,显眼的是,衣袖湿了半边。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正好在擦手,有小太监拿了一身换下来的衣裳走出去,竹清直觉不太对,问了一句,“奴婢刚才看见了一个人被带走,太子殿下,可是她冒犯了您?”
“嗯,她意图勾引孤。”太子冷冷淡淡地解释,他下巴朝书桌的位置抬了抬,说道:“方才孤在那儿练字,她侍墨的时候没个正形,孤就让人把她带走,送回殿中省重新调教。”
像这样从东宫被退回去的宫女,下场一般不会好到哪里去。勾引太子,罪名不小。
古人早熟,一般人家不计较那麽多,就让十一二岁的哥儿们破了身子,但是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不会让公子哥儿们早早触碰这些事。
尤其是太子。皇后娘娘可是说了,明年开始给太子相看太子妃,挑个三四年,再由太子见过,又走礼甚麽的,大概在太子十六七岁时就能大婚。
“此事竹清姐姐告诉母后,把孤身边的宫女都换成太监,有异心的宫女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太子边吃边说,“孤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耗费心神,就有劳竹清姐姐了。”
“奴婢知道了。”竹清说,她踏着黑暗回到了皇后宫中,就见皇后敷着她做的面膜歪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喝着东西。
待宫女喂完养身的固元汤后,皇后这才问竹清,“琮哥儿还好罢?有没有生病?”
“没。”竹清回了,随后又说起了太子殿下遇见的事,果不其然,皇后震脸突变。
她能容忍陛下的后宫有源源不断的后妃,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孩子才十岁出头就被坏了精气。
“那宫女呢?就这样退回殿中省?”皇后怒气冲冲,勾引也不看看是甚麽时候,现在还在国丧期间,若是太子被她勾动了心思,累了名声,该如何是好?
若是太子再大一点,这样的事她也就不管了。
“太子殿下只说她规矩学得不够,毛手毛脚坏了事情,并没有声张其他的。”竹清解释,又说道:“娘娘也明白,太子殿下这是不想与绯色桃情扯上关系,这样的事传出去了,到底于太子殿下名声有阻。”
皇后深呼吸几下,平静下来,“也是,琮哥儿做事向来有分寸,可恨她们一个个的都想攀高枝,明明安分守己好日子不会差了。”
竹清心下叹气,对于一部分小宫女来说,既然日后都是要成亲的,她们更想攀附太子殿下,身份地位一朝更改。
“罢了,琮哥儿说的那个理由挺好的,咱们不用画蛇添足,只是竹清你让教导她的管事嬷嬷不必客气,下了狠手去调教就是了。”皇后说,“至于其他侍奉的宫女,也不必一棒子打死,还是有那等尽心尽力的,忠心的就让人把她们重新分配,至于还有小心思的,也让嬷嬷调教调教。”
“是。”竹清领了差事,着实又忙碌了一段时间,这事做得差不多了之后,又陆陆续续开始跟着皇后忙节庆。
只是今年多事之秋,节庆办得不算十分隆重,颇有几分没滋没味,连吟诗写赋的官员都少了,不过这都不干竹清的事,她只是忙进忙出,安排各项事宜。
不知何时入了冬,寒风平地起,忽的冲脸,忽的刺骨,又不停,夹杂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倒几日的功夫,就让盛京城蒙上了一层白霜。
“娘娘,上官氏家的大夫人与姐儿来与您请安了。”竹清撩开门帘,与榻上的皇后说,上官氏家的大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嫂子,以前也经常入宫的,只最近低调了些。
过了两场热热闹闹的礼宴之后,这大夫人才又进宫了。
上官氏家的大夫人还算年轻,她身后跟着一个姐儿,两人与皇后见了礼,坐在了同一边。
“夫人不必客气,这是上官家排行第几的姐儿?本宫似乎从未见过。”皇后问,上官大夫人笑了笑,看向身侧的姐儿,说道:“还不快快见过皇后娘娘。”
那姐儿起身,端端正正行礼,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地说道:“上官氏九娘子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是国母,日日忙碌,九娘子得以面见皇后娘娘,是九娘子的荣幸。”
“这是哪儿的话。”皇后脸上笑意深了许多,谁不喜欢听好话?
皇后与上官大夫人聊了好些,最后还赏赐了东西。等上官大夫人离开了椒房殿,她这才喃喃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她带着九娘子见太后是想做甚,婚事?”
从前上官大夫人都是一个人进宫,这还是她为数不多带姐儿的。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竹清放下油纸伞,与皇后说道:“怕是呢,那九娘子瞧着十二三岁的,正是谈婚事的时候。若是有合适的,让太后娘娘赐婚,岂不是一桩美谈。”
只是这会儿皇后与竹清都没有聊到,上官大夫人是冲着她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