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顾山程在与人比武过程中,不幸得了腰伤,一连半年都没法去武馆教习。顾雪名已然懂事,他眼看家里连药都买不起,便找铁匠铺租了一把粗制滥造的铁剑,在街上耍剑术换些赏钱。
他那时候已初学顾家剑法,用的自然就是这套剑法,因为剑法流畅颇具杀意和美感,还非常叫座,每回上街卖艺都能挣到不少钱。顾雪名甚至萌生了以后以此为生的想法。
当顾山程从旁人口中得知顾雪名上街卖艺,那脸色一下就黑了,他拿了根烧火棍就把顾雪名一路连推带打从街上打回了家。
顾山程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对待顾雪名的武艺虽然严苛,但是从未与儿子动过这么大的气。往顾雪名背上足足打了三十棍,打到血肉模糊,打到顾雪名再三保证不会再上街卖艺后,顾山程才丢了棍子。
这段经历比起那生辰礼的时候又要提前了一年。
更令众人无言的是,顾雪名除了又把宋飞鸿认作爹外,又不认得其他人了。甚至连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他都交给了宋飞鸿,说这是祖传的剑他只是想看看,不是故意要拿的。
为了方便说话,宋墨玉让宋飞鸿把顾雪名领了出去,只剩了他们几个人在大堂说话。
宋墨玉指了指那装过粥的盅:“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这并不是普通的粥,是我师父教我的,能治我哥失忆症的药膳。”
陈司悬和纪嫣多多少少都知道宋墨玉有这么一个“师父”,并不惊讶。
“你师父?”解宜年眯起眼睛,“这天底下会做药膳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你师父的名号是?”
“我师父性情淡泊,好似闲云野鹤,立誓要做无名无姓的人,还请解郎君勿要追问。总之我也不会害我哥就是。”宋墨玉笑了笑,“这药膳要吃十日方可痊愈,失忆症乃头部的病症,牵扯甚多,是以治疗过程中总会有些未定的因素。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哥的记忆应当是在倒退,也许十日过后,他的记忆会倒退到他幼年走丢,那时候他才能真正治好这个病。”
解宜年沉思片刻,算是认同了宋墨玉的说法。
“我还有一个要求。”宋墨玉道。
解宜年看着她。
“既然我哥现在只认得我爹,我想让我哥回家去住。你放心,我家绝对比客栈住着舒服。解郎君若是不放心,大可一起住过去,毕竟你是我哥的至交好友。”
原本解宜年并不怎么信任她们,但是眼下情况有变,宋墨玉有了筹码便开始趁机提要求。她总不能每日看着爹娘在家和客栈来回奔波。
而且哥哥总是要回家和他们团聚的。
能早一日便早一日。
“不行。”解宜年抬头。
宋墨玉慢慢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冷凝:“解郎君,我敬重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所以与你客气。但我是知会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我的意思是,宋姑娘不要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桩事未了。未了之前,解某是不会去你们家的。”解宜年平静地说道。
宋墨玉蹙眉。
因着牵挂大哥的事,她确实忘了还答应解宜年今天下午一较高下。
而这人或许是一直忍着未提,如今他一见顾雪名身体无恙,便迫不及待了。
倒真是无愧“厨痴”的名号。
“怎么个比法?”宋墨玉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一个时辰为限,我们各做一道彼此认为最拿手的菜。至于评判的人就在你们酒楼的食客里头找,两道菜做好后摆在一块,不说哪道是谁做的,任凭他们选。”解宜年脱口而出,这是他早就想过的问题。
“好。”宋墨玉点头,莞尔一笑,“今天晌午过后,酒楼后厨恭候,食材场地我都出。我等着解郎君来当我酒楼的一灶。”
“还是请宋姑娘备好一百两银子吧。”解宜年也不甘示弱。
“娘,我们走。”宋墨玉扶着纪嫣走了出去。
他们一家人还有陈司悬,都一齐来到了宋墨玉在宝陵县城买的这处宅子。
“爹,我们来人家家里住,怕是不太妥当。”顾雪名低声同宋飞鸿道。
宋飞鸿无奈地说:“不要紧,这家的主人请我们来做客,我们住两天便走。”他已经从宋墨玉口中知道顾雪名的记忆会随着服用药膳变化,是以随便说了个理由哄着。反正明天顾雪名又不会再记得。
“哥,你住这间房吧。”宋墨玉推开东厢房的门,门开时,阳光便倾泄而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这个房间比她的房间略小一些,但位置朝向还有风水都极好,而且这里头堆放了很多宋雪名幼年用过的东西。笔墨纸砚,弹弓泥丸,哪怕连块碎布头都留着。这些东西原本都收在云鹤镇的书房中,宋墨玉搬家的时候也叫人搬了过来。
听说旧物都是有灵性的,会吸引着自己的主人找到他们。现在想来是真的。
“多谢宋姑娘。”顾雪名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房间,连连朝宋墨玉道谢。
宋飞鸿昨晚在客栈趴了一晚上,这会觉得浑身筋骨都不舒服,正想去后院的房间洗个澡舒服舒服,结果就被顾雪名拉住了。
“爹!你上哪去!那是人家女眷住的地方,这里才是我们住的。”顾雪名义正言辞道,目光里尽是对他爹的不认同。
“哈哈。”宋飞鸿干笑两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纪嫣。
纪嫣原本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在看到顾雪名跟着回家后也松快了几分,她脸上甚至还露出暖融的笑来:“我去给你们取两床厚被子来。”
宋飞鸿:“……”看得出来,媳妇眼里现在是没有他了。
他只得拍拍顾雪名的肩膀:“好儿子,我是想去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顾雪名显然不信。他总觉得他这个“爹”好似和记忆里不大一样,性格变了许多,但是这明明就是他爹,真不知道哪里不对。
关键时刻还得是陈司悬这个徒弟拯救师父于水火。
“雪名兄,宋家经营酒楼最近刚开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知道雪名兄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陈司悬指了指宋墨玉,示意她就是酒楼的东家。
宋墨玉配合地点点头。反正哥哥只是记忆混乱,身体却很壮实,带他去酒楼逛逛也好。她还能给哥哥做一大桌好吃的菜。
顾雪名本就觉得无故叨扰很不好意思,现在听说能去人家酒楼帮忙,那便算是把这个人情还上了,他自然高兴地点点头。
三人一块朝着外头走去。
顾雪名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他爹:“爹,我去酒楼帮帮忙,您在这要是闲得没事做,就帮人家砍砍柴什么的,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宋飞鸿笑眯眯地点头。
纪嫣抱着被子过来时,发现偌大的宅院中已经只剩宋飞鸿一个人。她叹了口气,两人合力把被褥铺好后一块走向内院。
“你这两天辛苦了。”纪嫣对着宋飞鸿道。
“咱俩的儿子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咱俩这辈子还能看到阿雪回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宋飞鸿在纪嫣面前总是不做任何掩饰的,他抬手擦了擦红了的眼眶。
纪嫣递了帕子过来:“还说让我别哭呢,你不也是。”
“我就是不太敢信是真的。我昨晚守着他,隔不到一刻就要醒一回。醒来看到他还睡在那我才踏实。这小子睡觉的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规规矩矩的不叫人操心。不像阿衡似的,总要睡得四仰八叉,没掉下床都是好的。”宋飞鸿道。
“如果当年不是我,你也不会跟你舅舅他们断了往来了。”纪嫣想起了往事。
当年雪名走失,指责纪嫣最多的便是宋飞鸿的舅舅一家。宋飞鸿长辈亲人中,就剩下舅舅是最亲的关系。却也是舅舅在他家遭遇此劫的时候不仅不帮忙找寻,还要落井下石,上门斥责,甚至想让宋飞鸿休妻再娶。纪嫣气急攻心,当场吐血,身体自此一蹶不振。
宋飞鸿一怒之下把这些人全都赶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这门一关,也自然关上了他最近的这份亲情。更可怖的是那些流言碎语,无非是说宋飞鸿目无尊长、忤逆不孝,他的名声自那以后又差了起来,几乎有好几年的时间里都在被人指指点点。
“断了没什么不好的。别家过年都要到处去拜年,我们家便好了,省了多大功夫,你说是不是?”宋飞鸿看得很开,拉住纪嫣的手,“我们一家人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现在阿雪回来了,你舅舅那边我们是不是也要去告诉一声。”纪嫣自己的娘家也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她自认是个没什么亲人缘的人,但她不想宋飞鸿也这样。
“他们也未必高兴。”宋飞鸿嘟囔。
“相公。”纪嫣平平地看着他,“你忘了你今年清明扫完墓回来的时候同我说,看到你爹娘坟前有贡品纸钱,不是你舅舅他们去的,又是谁呢?”
“好了。离过年不是还有十来天,先等阿雪的失忆症好了后,我再看看。”宋飞鸿也没把话说死。
夫妻俩心力交瘁了一天一夜,眼下几个孩子都不在,相携着回房歇息去了。
另一头,宋墨玉领着陈司悬和顾雪名出了门,却未直接朝着酒楼去。
等停下脚步时,顾雪名念出招牌上的几个字:“春风制衣局?”
“走。”宋墨玉喊道。
第111章 买衣服
◎你别叫我陈掌柜,你叫我妹夫◎
春风制衣局与春风布庄、染坊同属于县城李家, 是宝陵县城最大的制衣局。
这里头最便宜的一件衣裳也要一两银子起。宋墨玉上回那条五两的裙子便是在这买的。
顾雪名和陈司悬一左一右跟在宋墨玉身后往里走。
三人本就外貌出挑,如今走在一块更是引人注目。
“那是谁家的郎君,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我也不知。”
“我觉得左边那个不错。”
“我倒是觉得右边那位郎君更胜一筹, 左边那位总觉得不好相与。”
宋墨玉斜了陈司悬一眼, 果然见陈司悬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便有些冷淡了, 可不就是不好相与。
陈司悬见宋墨玉看他,那张冷淡的脸上却忽如春风化雪,冰消雪融:“怎么了?”
周遭中有人无奈轻叹:“原来不是不会笑, 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没事。”宋墨玉挑眉一笑。
顾雪名则在一旁看着四周, 这里的衣裳样式似乎与倦州的都不大相同。他何时与父亲离开倦州到的此地。顾雪名只觉得记忆如一团乱麻, 想抽丝剥茧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索性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反倒好受许多。
店里的伙计已经迎了过来:“姑娘,两位郎君,今日想看些什么样式的衣裳?店里新到了一批,各种布料、颜色、样式的都有。其中有一件还是浣花锦做的。”
浣花锦以绿意为底, 上头缀满各式花样, 犹如落花流水荡起的涟猗,用这做的衣裳至少也要十两银子起。
宋墨玉指了指顾雪名:“无须管我, 给这位郎君找些衣裳出来,银子也不必管,重要的是样子好看,穿着舒适且要保暖。此外劳烦请师傅为这位郎君量量身形,定做两身衣裳。”
她从袖子里直接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今日茶室可有房间?”
伙计一看就知道宋墨玉不是个差钱的主,殷勤得跟什么似的, 连忙把宋墨玉一行人往里面请。
春风制衣局的二楼比一楼更宽更大, 且都设有单独的茶室。当然这茶室也是收费的, 一两银子一间。有钱的客人一般都到此处,伙计会按照他们的要求,把最新最好的样式拿到茶室里让他们挑选。
顾雪名见伙计走了,立马同宋墨玉道:“宋姑娘,你来这是为了给我买衣服?”
“自然。”宋墨玉让他别站着,坐下来先喝喝这里的茶水,“这里的茶是不错的。”
陈司悬自不用她说,已经坐到一旁饮了一口:“差强人意,我看不如你制的茉莉花。”说着他便把茶盏放下不再看一眼。
顾雪名哪里敢坐,方才他看得清楚,宋墨玉可是直接把五十两银子给了出去,就是把他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宋姑娘,家父与我已经在府上叨扰。无功不受禄,非亲非友的,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顾雪名已经在算自己要给宋墨玉的酒楼做工做到几辈子了。
“顾郎君有所不知,你与我哥哥身量相仿,我是想请顾郎君帮忙试衣。订做的那两身留给我哥哥,另外两件成衣就请顾郎君收下当做酬谢了。更何况郎君今日就要去我的酒楼帮忙,我那酒楼进出的多是富户员外,总归要穿得光鲜些才好,毕竟世人多以貌取人。还请顾郎君勿要推辞。”
宋墨玉就知道顾雪名不会好好收下,早就想好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