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卫明诚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谢茉筋骨酥软,扯住薄毯一角覆在身上,扭脸侧枕不去看卫明诚, 还从鼻腔里小小地呛出一声娇嗔的“哼”。
“不舒服?”卫明诚侧身躺着, 将软绵无力的人儿搂嵌入怀中, 贴上她耳朵问。
“你说呢?”
谢茉依然闭着眼睛不转头, 手脚瘫软,纵使气息不稳, 小脾气却表达得明明白白。
虽说是自己主动的, 可他也不知道惜点力气, 要不够似的。手脚颤抖, 使不上力, 这般不受控制的状态委实不美妙。
前头有多享受忘我,现在就有多疲累不适。
“哪里不舒服?”卫明诚柔声问。
“……”她全身哪哪都不舒服, 散架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了。
可谢茉却一时语噎。
自己主动撩拨, 转脸指责他太“尽心尽力”,实在不妥,有胡搅蛮缠之嫌。
这不合时宜的明理。
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羞恼,正待破罐子破摔,借题发挥,使小性子,恰巧肚子因这场持久激烈的运动发出哀鸣,谢茉眼皮一耷,就势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卫明诚垂头在她削薄的肩头吻了吻,轻声反问:“饿了?”
闻言,谢茉一个机灵,刷地扭脸瞪向卫明诚,精神紧绷,满眼戒备,重音着重强调道:“我是说,我、肚子、饿了!”
卫明诚愣怔片晌,而后垂下头,低低闷笑出声,赶在谢茉变脸前的一秒,温柔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使劲力气瞪去一眼,谢茉抖了抖肩膀,仿佛要把卫明诚将将印下的那一吻给抖落,冷哼一声,傲娇道:“那我可点了?”
卫明诚动作轻柔地拢了拢谢茉,说:“你说,我听着。”
谢茉逮住机会报酬似的,脸上蒙上一层舒畅又狡黠的笑,笑音浸到话语里:“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炸酱面。”
想了想,她又拖着懒怠怠的嗓音补充:“光吃面太单调,再调一个凉菜吧。”
还想一再提要求,但想想他明天一早还要训练,便一摆手,开恩道:“就这样吧。”
说完,兀自暗叹她的温善。
卫明诚忽地笑了,将她凌乱的鬓发轻轻捋顺,在她侧颊嘬吻两口,翻身下床道:“好,稍等我一会儿。”
谢茉转眼从眼尾斜睨了卫明诚一眼,嘟嘟嘴把脸埋进枕头里,惹来卫明诚一阵低醇笑声。
笑得这么欢畅,自己就不该手下留情。
哼哼。
谢茉一边听着脚步声远去,一边在心头腹诽。怎奈意识抵不过疲惫,思维逐渐迟钝,最终停滞,人事不知的扎进黑沉里。
所以,待卫明诚端着面碗进屋时,便发现谢茉呼吸均匀绵长,正睡得一脸酣甜。
一缕发丝穿过细密的睫羽搭在鼻端,跟随谢茉的一呼一吸扬扬落落,衬得圆润微肿的唇珠益发嫣红欲滴。
目光下移。
她穿着背心短裤。松垮的背心往上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细腰,因侧卧的缘故,腰窝塌陷,显得她整个人更瘦,腰更细了。
卫明诚手指蜷了蜷,无奈地叹息一声,暗淡的光线虽照不清他的面容,但这声逸自喉头的低音却勾出丝丝缕缕不容错辨的宠溺味道。
俯身,他把薄毯搭她腰臀上,身体曲线却像月色下的山丘,跌落起伏的线条被勾勒得愈发朦胧暧昧。
卫明诚喉结滚动,转身出了卧室,坐到堂屋饭桌前,一气把面条和凉拌菜扫进胃袋。
谢茉睡得香极了,卫明诚的进进出出她完全没觉察。
一夜酣眠。
第二天卫明诚是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她也不知道,醒来时日头已驱散朝霞,白赤赤地挂在苍穹。
谢茉起床换好衣服出卧室,座钟指针已走近九点钟。
拾掇好自己,谢茉晃进堂屋,发现卫明诚留下的纸条,依照纸条指示,果然在厨房的铁锅里找到一碗温热的炸酱面,端到堂屋饭桌,掀开扣在盘子上的白瓷碗,凉拌菜的酸辣气味扑面而来,激醒谢茉休憩一晚的味蕾。
这面咸香劲道,想来并非昨晚所做,不然再柔韧的面条几个小时后也得坨了。
这该是卫明诚今晨临出门前重新做的。
被卫明诚这一弄,谢茉一觉醒来,睡前那点故意虚张声势的心气早已荡然无存,被卫明诚这一弄,多少有点心虚愧疚。
不管怎么样,谢茉这一餐吃得很愉快,就把满满一碗炸酱面,连浇头带配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稍作休息,谢茉起身收拾桌面碗筷,然后回卧室换衣服梳头,都整拾妥当后,拎上网兜编制提篮便出了门。
因着集市近旁没设自行车安置点,且人流稠密,推车穿梭其中委实难行,所以谢茉索性就不骑车,慢悠悠步行前往。
刚出门就碰上提着菜篮子,风风火火朝家走的田嫂子。
田嫂子当然也看到谢茉了。可她竟下意识拧过身,避开谢茉视线。
田嫂子这反应逗乐了谢茉,她把到嘴的招呼咽下,只含笑看着对方,不言语。
田嫂子像终于意识到什么般,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罩着一层浓郁却不自然的笑,轻咳两声,扬声跟谢茉打招呼:“小谢这是要去赶集?”
谢茉说:“是啊,嫂子买菜回来?”
“我怕热,赶了个早集。”可能是刚刚的举动令田嫂子莫名心虚不甘,她很想掩饰,因而表现得格外热络,声气尤其足,“我把市集逛了个遍,小谢你要买菜就去西河岸末尾的那几个摊子,种类多,关键还新鲜。”
她还敞开提篮给谢茉瞧。
谢茉瞟了一眼,客套道:“瞧着的确不错,还是嫂子会挑。”
田嫂子很满意谢茉的“给面子”,热情无处安放似的,凑近谢茉便吐沫横飞讲述起她昨儿的战绩。
谢茉愣怔片时,便侧耳专注倾听。
田嫂子这些年丰富的打口仗经验练就她利落的嘴皮子,这会儿说得活灵活现,画面感相当强烈,谢茉初始的敷衍慢慢被好奇和八卦之心取代,不由地引导起田嫂子。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田嫂子舔舔干燥的嘴唇,嗤笑两声,瞪眼说出结束语:“看那姜大花以后还咋蹦跶。”
谢茉既不附和也不反对,而是转口夸赞对方:“嫂子真厉害。”
“可不敢,可不敢。”田嫂子眉开眼笑,“嗐,我就是个直肠子,亏得有一把子力气,豁出那股泼辣劲才把事办成的,我家那口子见天地说我莽,说我憨傻。”
嘴上说着自贬的话,神情却是极得意的。
谢茉不去戳破,又跟田嫂子寒暄两句,便抬抬手腕,瞄一眼表盘,轻声念出世间:“唷,十点二十五了。”
谢茉声音一顿,抬头看向田嫂子,不等她开口道别,田嫂子已知机道:“你瞧瞧我,逮着你这话头就打不住,时候不早了,我不耽搁你赶集,不然菜都得晒蔫咯。”
看谢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田嫂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她刚才那话可不是客套,和小谢聊天咋就这么畅快呢,那话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出淌。
以前对小谢有偏见,觉得人文化高,肯定就爱用鼻孔看人,可经了昨天的事,和将才的闲聊,她就知道自己把人想错了,小谢这人确实挺好,知礼明理,说话很有水平,相处起来竟意外得劲。
她之前对小谢挑三拣四,小谢没放心上,还替自家孩子出头,这让田嫂子羞愧的同时,又没来由的振奋。
瞧,自己跟文化人也能聊得有来有回。
田嫂子自我感觉与谢茉拉近了一大步。
谢茉丝毫不知田嫂子跌宕曲折的心路变化,正了正草帽沿,溜溜达达朝集市走去。
沿着树荫,风丝时不时拂掠而过,入眼处掀起一阵一阵绿色浪涛,谢茉草帽系绑的靛蓝飘带亦随风招摇,她驻足,低头瞧瞧飘带飞舞的影子,再抬眼远望蜿蜒游动的绿潮,面颊突地浮上灿然的光亮。
脚步随之愈发轻快。
集市跟上回并无区别,摩肩接踵的人群,高低错落的吆喝声,或恼或笑的争执声……谢茉游走其间,格外欢跃。
按照事情的重要程度排级,谢茉先去桥底河滩跟卖编筐的老乡沟通:“……荆条编的就成,长大概一米五,宽六七十公分……”
怕自己估量错长度,谢茉迈了个差不多的步子,指了指说:“大概齐就是这么宽,篓子深度和宽一样。”
老乡了然点头:“不费多少功夫,无法多用点荆条。”
一个篓子罢了,的确没多少技术含量。
谢茉和对方确认了篓子数目,以及自家地址:“多少钱?”
付了定金,谢茉便去找菜种,卖菜种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小媳妇,谢茉见她脚上穿着一双布凉鞋,样式跟商店摆的塑料凉鞋相似,瞧着却更舒适凉快,不由地问道:“嫂子,这凉鞋是你自己的啊?”
小媳妇笑:“是我做的。”
“嫂子手艺真好。”阵脚细密匀称,关键是这巧思。
“嗐,乡下丫头都会缝两针。我在这上头稍微灵性一些,做衣裳,做鞋都能拿得住。”小媳妇很活泛,瞧着谢茉的神色说。
记起家里剩余的靛蓝土布,谢茉倏地有了想法。
这个摊子在队尾末,招揽的人也少,这会儿摊前更是只有谢茉一人问价挑选,谢茉悄咪咪凑近,贴着人家耳朵压低声音问:“嫂子,我想麻烦你给我做一双这样的凉鞋,你需要什么给我说,咱们互帮互助,成么?”
小媳妇伸脖子瞟了瞟四周,一口应下:“……成!”
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再商量下去,谢茉留下地址、姓名先走了:“嫂子,那我明天上午在家等你。”
小媳妇脆声应答:“放心,我一准到。”
谢茉朝田嫂子提到的菜摊走,一边走着,脑子自动回放方才的场景,越想谢茉越乐,就想要一双凉鞋罢了,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微微摇了摇头,在蔬果摊子上挑菜。
的确如田嫂子所说,菜类多,品质也不错,谢茉买了一把青菜,俩茄子,又称了几根黄瓜,最后捎上两提留紫红喜人的葡萄。
人挤人,谢茉不禁流出一身汗,索性买了根冰棍,找了片远离人群的树荫里坐下歇脚歇汗。
谁知冰棍刚入口,几步外却飘来一句话,生生让她动作冻住—
“……那卫营长的老婆是不是傻?”
第088章
这时候没有冰箱, 冰棍雪糕装在内嵌泡沫夹层的小木箱里,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上面用一块小棉被盖住保温。
卖冰棍的人用一根宽带捆缚住木箱子, 留出肩带背着身上沿路叫卖,今儿赶集的人多, 谢茉挤过去买时箱子已空了大半。
冰棍有三种, 二分钱一根的白糖冰棍、三分钱一根的绿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奶油冰棍, 都简单地用纸包着,谢茉从物质极其丰裕的后世而来,对奶油没甚兴趣,她凑这热闹, 一来处于好奇,二来为着解渴消暑,所以就选了根绿豆冰棍。
味道一般, 还比不上冰镇绿豆汤, 应该是放了糖精的缘故, 浓郁的甜中沁出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