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不待谢茉再细品, 便听见有人提“卫营长”。
军区除了卫明诚,还有其他卫营长?或者是同音的“魏”姓营长?
下一秒, 她就不用纠结了。
“卫明诚?他爱人长得跟朵花似的, 我记得姓谢。”
“来我家送过喜糖, 一瞧就是文化人, 懂礼数, 说话也客气中听。”
“是啊,她咋了?咋就傻了?”
谢茉斜瞥去一眼, 三个妇女坐在青石上,一面闲聊, 一面不时照看两眼边上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小孩的心思在冰棍上,大人的心思在小孩身上,都没留意到她们口中的“傻子”就坐在不远把话听个正着。
此时,她们无知无觉继续八卦起来。
其实谢茉也挺好奇的,她虽不敢自诩对顶聪敏,但怎么着都和“傻”这个字不沾边吧。
于是,谢茉咬了口冰棍,禁不住侧耳细听。
别说,就着自己的八卦啃冰棍,这滋味还真别样的凉爽。
“昨天的事情你们没听说?你们男人回家也没说?”
“哦哦,那个田嫂子大闹托儿所,跟姜大花干架那事?”
“说是因为姜大花孩子挨打,这事惊动了军区领导,最后姜大花不光赔礼道歉,还被罚款记过……可这关卫明诚老婆啥事啊?”
“姜大花那天打孩子正好被卫明诚老婆瞧见,她看不惯劈头盖脸说了姜大花一顿……你说说,田嫂子成天搁背后嘀咕她小话,人侄女还差点把她男人抢了,她倒好,为田嫂子儿子出头跟姜大花那泼货结怨,是不是傻?”最先挑话头的妇女啧啧有声道,“姜大花那胡搅蛮缠劲军区住老了的人谁不知道。往后她非得找回来才能罢休。”
“姜大花的确爱打孩子,谁找去跟谁干架。”
“那老师打学生也是天经地义。”
“孩子那么小呢……”
眼见内部出了分歧,领头那妇女赶紧打哈哈,绘声绘色朝另两人讲述谢茉那天在托儿所怒怼姜大花的盛况,连比带划,仿佛她身临其境一般。
谢茉听了两耳朵便失去兴致,眼睛睇向那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冰棍虽常见,但仍属小孩子眼中的“奢侈品”,想来为了手里的那根冰棍没少在家撒泼耍赖,因此今儿赶集专门揣上搪瓷杯,一边吸溜冰棍,一边用杯子接融化的冰棍水滴,不浪费一丝一毫。
孩子们吃得也格外讲究,格外有意思。因为这冰棍得来不易,所以他们便很珍惜,舍不得一口咬碎,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跟品味无上珍馐一样,把冰棒舔化,赶紧放进嘴里大口吮吸,最后,杯子里接着的融化冰棍水被一仰脖喝尽,伸舌头舔一圈嘴唇,又将杯沿舔一遍。
就着这场景,这吃相,谢茉亦觉得嘴里的绿豆冰棍美味升了不止一级。
而那边八卦小组的话题已由她转到田红梅身上。
“知道不,听说她跟好几个小伙勾勾搭搭……前两天还有人撞见她跟人拉拉扯扯。”
“她不是跟老杨手底下一个连长处着呢吗?”
“谁知道呢……”
上唇将粘在木棒上的最后一点冰渣抿掉,什么乱七八糟的,谢茉没耐心再听,拍拍屁股站起来。
太阳向西偏移,光线褪去几层毒辣,趁着酸软腿脚重新恢复活力,谢茉准备回家。
正要弯腰提编织篮,忽听“哎吆”一声惊呼,谢茉巡音望去,和发声的人对上眼,从音色判断,这就是给她贴“傻”字标签那人。
谢茉眉梢轻挑,脸上随之推开一抹妍盛的笑。
三个妇女面面相觑,互相见证了彼此的不自在。
被说说人被正主撞个正着是什么体验,那是立马跳河遁走的心思都有了!
终于打头的妇女心理素质强上许多,她咳嗽两声,干巴巴地说:“小谢啥时候过来的,咋没过来一起说说话?”
“没多会儿。”谢茉面无异样,轻描淡写地说。
无视三人脸上满溢的尴尬,谢茉继续从容地朝三人打招呼:“嫂子们也来赶集?”
谢茉递来的话头仿若一道开关,三人重新找回声音,讪笑着说:“是啊,你也来了。”
“今儿这天还怪热的。”
“是啊,是啊……”
镇日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虽然欠缺文化和见识,可却不少生活阅历和智慧,不会去纠结无畏的脸皮,三两句无意义的废话后,已调整过来,强行镇定下来,笑吟吟开口转换话题:“小谢满满一提篮,都买了啥?”
谢茉从善如流回答:“买了点菜和菜种。嫂子们呢?”
谢茉始终保持自然的笑模样,没丁点破绽,这出乎三人所料,再次面面相觑,这是没听见刚刚对她的嘀咕?
三人胆气壮了起来,七嘴八舌给谢茉展示各自买的东西,还颇热心地指点谢茉买什么要到哪个地方,哪个摊位的东西上乘。
谢茉一一聆听。
到底不熟,没一会儿就啥可聊了。谢茉趁机提出告辞。
寒暄一番,谢茉脚还没迈出去,就有个活泼的小女孩跳到她跟前,甜甜笑着问:“阿姨,能把你冰棍的木棒给我吗?”
谢茉垂眼瞅瞅捏在指腹的扁平木棒,抬眼对上小女孩期待的目光,谢茉展颜一笑,伸手递给她:“当然能了。”
她小时候也收集过冰棍木棒,攒一把就能变成不错的玩具,比如将一束木棒立着一把撒开,看谁能在不碰触其他木棒的前提下获取最多的木棒,再比如,假使手巧的话,还能把木棒编成漏勺、小房子、扇子……等等有趣又小巧的玩件。
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孩子们为数不多可拥有的玩具。
见着小女孩乍然明媚的纯真笑脸,谢茉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小辫儿。
刚待收回手,小女孩已急不可耐地跑去跟小伙伴炫耀。
谢茉瞧得忍俊不禁。
敛回视线,她倏地抬头直直看向领头妇女,认真说道:“嫂子,那天不管是哪家孩子被无缘无故扇巴掌,我都会去制止的。”
“作为一个有道德,有良知的成年人,见到有人虐打幼童,哪还能顾得上左思右想,立马就冲上去了。”
“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妇女脸刷地充血涨红。
另两个惊愕的瞪大眼睛。
话罢,谢茉提上编织篮,朝三人微微点头示意,戴上草帽转身就走了。表述完自己的想法,她又没非让别人认同自己的意思,实没必要再呆着耗费时间。
等谢茉的背影融入人流再找不见,说老师打孩子天经地义的那妇女才靠近另两人,好像生怕谢茉又从哪里冒出来,鬼祟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压低声音感慨道:“……看着和善,没想到竟是个厉害不饶人的?”
还以为年轻小媳妇面嫩,好家伙,这位直接怼当面。
先头全没瞧出来。
还是个滴水不漏的。
啧——
领教了。
***
回家先灌一碗清凉祛暑的竹叶茶,稍稍歇汗,谢茉归置好蔬菜、菜种后,又从压水井里取出一桶沁凉的井水,把葡萄浸到里头。
气温高,葡萄一个个像煮过的,谢茉路上剥了一颗尝了尝,烫嘴。热热的果肉少了许多风味,甜度好似降了几个梯度,还是冰凉的更适口好吃。
这会儿浸泡上,等卫明诚回来一起吃正好。
所以,等卫明诚从营部回来,就被满眼期待的谢茉催着去屋里脱制服,换衣服。
趁着卫明诚换衣服,谢茉将葡萄捞出来,一粒粒清洗。
方才卫明诚进家门,俩人忘记栓门,这会儿一阵急风刮过,吱吱呀呀吹开一扇门。
谢茉留意到了,不过懒得站起蹲下,便没去关,专心低头洗葡萄……间或吃颗葡萄。
扭转脖颈时,不经意瞥见一个辉子藏在门后,朝院里探头探脑。
顺着辉子的视线,谢茉目光落在晶莹饱满的葡萄上。
她恍然失笑。
“辉子,快进来,阿姨给你葡萄吃。”谢茉朝辉子招手,抓了一把葡萄给辉子:“呐,伸手接住。”
辉子手小,两手并在一起捧着葡萄,道谢后欢欢喜喜地跳走了。
路上忍不住张嘴叼了几颗葡萄含着吃了,剩下的拿回家,给两个哥哥分了。
田嫂子从厨房出来就见俩大小子朝嘴里塞葡萄,辉子仰脸眼巴巴地瞅着。
“怎么不分给辉子?”田嫂子横目。
“是辉子分给我们的。”
“嗯?”田嫂子拧眉问辉子,“哪来的?”
“隔壁我谢阿姨给的。”
田嫂子一指头戳在辉子额头上:“臭小子,给你你就要啊?谁家东西不金贵啊?”
辉子踉跄站稳,梗着脖子不满哼唧:“谢阿姨人好,大方。”
俩大的在一旁帮腔:“你要不把咱家院子全种菜,留点地种颗葡萄,辉子也不能收。”
“咱家自种葡萄,到时候还能反送谢阿姨一提溜。”
家里人口多,他们爸爸一个人工资养全家,每月还给老家寄钱,他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零嘴水果基本吃不着。见人家吃,能不馋么。
田嫂子一人给了个脑瓜崩,眼睛一瞪,训斥道:“一个个净长肉不长脑子,这一院子的菜都不够你们几个嚯嚯的。”
“你们谢阿姨大气,你们妈比不了。”她回身指了指厨房,说,“刚烙好的糊塌子,送你们谢阿姨两个尝尝。”
于是,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两个两面金黄的糊塌子。
这糊塌子是将嫩嫩的西葫芦擦成细丝,与鸡蛋、面粉等混合成面糊,再锅中淋油摊熟。穿书前,早上通勤时间紧,谢茉喜欢做些简单不费时的早餐,糊塌子她便做过几回。
这会儿,谢茉用筷子扯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品味,味道还不赖。虽然油跟鸡蛋放得少,但微焦的面香和西葫芦的清爽给补足了。
火候掌握得比她强。
谢茉挺满足,微微眯起亮晶晶的眼睛。
卫明诚目光未错离谢茉,自是将她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想起前些天,茉茉与田嫂子间尚有摩擦,田嫂子甚至专门找上他明里暗里挑拨,可这才过去多久,两家居然来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