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学徒穿着棉质发旧的衬衣,穿一件呢子马甲,看起来与托马斯差不多大的年龄。
“修鞋,补个底子就好了。”
埃洛伊斯对店里迎上来招待她的学徒说道。
学徒又问:“只需要修补鞋底吗?要不要再重新镶一层内衬?”
埃洛伊斯想了想,同意了。
她见那学徒把她的旧鞋拿到一个小工作台,开始按照线迹拆掉鞋底儿。
她便走过去,低声说道。
“我能向你打听点事儿吗?”
那小学徒眼睛一转,看在她原意在鞋里加内衬的份儿上,点了点头,说道:
“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您。”
埃洛伊斯想了想,直问。
“你知道隔壁那霍德华裁缝店的杂工待遇如何吗?”
小学徒不假思索,便答:
“知道,那儿的杂工巴顿是我朋友,他昨儿才发薪水。”
“一个周十二块半,要不是因为店里有人欺负了他,他这周真该拿十五块钱。”
小学徒压低声音,愤愤地说。
埃洛伊斯有些好奇:
“欺负他,什么人欺负的他?”
那小学徒脸色一滞,忍了忍,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这儿,才忍不住鸣不平道:
“自然是那店里的裁缝助手哈费克林。”
接着,小学徒便倒豆子似的,向埃洛伊斯讲清缘由。
老霍德华本是伦敦人,他在纽约开店二十年,成家立业,有两儿一女。
长子名叫雷蒙德·霍华德。
次子名为哈尔斯·霍华德。
次子继承了老霍华德的手艺,在店做副手裁缝。
长子帮忙操持里里外外,负责管理经营,维系客人,管财务。
那哈费克林的靠山便是长子,雷蒙德·霍华德。
他是雷蒙德幼时家庭教师的儿子,深得他信任,起初在店里做学徒。
“前些日子,哈费克林在老裁缝面前犯了错儿,被降级成了杂工。”
“可他也还不安生,明明是我兄弟巴顿卖出去的物件儿,他却改了册子,说那是他卖的。”
杂工们分三班站柜台待客,每周有业绩任务的奖励,这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
“可惜,巴顿揭发了也没甚么用。”
“依我看,他们家这生意,合该叫次子继承,那次子的手艺比老霍华德也不差什么了。”
“长子是个吝啬鬼,在生意上经常弄些花头,一点也不安分。”
听完,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看来是传统的两兄弟争家产的剧情啊。
一个手艺好,一个会经营,这故事真是令她感到耳熟。
那么,作为已经离开家门的妹妹,坎宁夫人,她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什么作用呢?
她站在谁的那一边?
…
第26章
小学徒虽然嘴碎, 但手上的活儿也并没停下。
皮鞋补好底,又镶了一层亚麻布软衬,一圈布棉里, 可以拆下来洗, 这样天暖一些了再穿,连袜子都不用套。
趁他说话的功夫, 埃洛伊斯立在一旁沉思。
这下就说得通了, 人家作为大裁缝的女儿,什么好手工没见过?
以至于一见了她的东西,就连忙想起来引荐回家?
这只有在荒诞的爽文里才会出现吧。
说不定, 人家本就是先有一碟子醋,才着急寻饺子, 正好碰上了她。
埃洛伊斯想明白, 她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侥幸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天降下来的紫薇星,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呢。
现在看来, 很可能是两兄弟争家产已经快要抬上了明面,坎宁太太要放人去做眼线而已。
埃洛伊斯并不害怕被掺和进去。
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做什么都只是为了那么点工钱, 以及偷师学艺, 了解行业趋势。
如果坎宁太太想叫她去做手脚站队,她装傻充愣就是了。
只要她能混来, 曾经在霍德华裁缝店里做过工这一说的出去的履历。
即使是离开了那儿,也能容易去小店里找到活儿干。
埃洛伊斯的鞋子修好,她付过几角钱, 这才离开鞋店。
她定定地朝霍德华裁缝店打量片刻,正了正念头, 这才压着帽檐离开了那附近。
回到家里,已经午时,日正中天。
埃洛伊斯身上沾满了乘坐轨车时沾上的汗臭味儿,烟味,廉价的香膏子味儿。
她蹙眉解开围巾,摘了帽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这些东西全都洗了,晾在窗边。
安东尼写的便条,她塞在床垫子下头,这会儿也翻了出来。
像那样富裕的人家,圣诞前后正是出门交际频繁的时期。
做好准备,耐心等两天,再去就不会扑空。
这年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爱与打扮穷酸,以及身上有难闻味道的贫苦人接触,唯恐怕损了自己的身段。
埃洛伊斯虽然自己对穿着好坏没有什么要求,但不一定别人就不计较。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亘古不变,这点投资也必不能省。
她在家收拾了一通,即刻就取了点钱,去往楼下最近的布料店。
这街区,住的都是略有点小钱的职员,所以开在街角的布料店,不至于豪华,但也精致小资。
小小的一间,货品琳琅满目,倒也好逛。
但普遍质量,还是比埃洛伊斯购买府绸的那家店要低许多。
埃洛伊斯打算做两身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用棉布就好。
若她还是个扫炉子女工,大可以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麻裙,没人会觉得违和。
就像秃头的大夫更令人信服一样。
若是一位手艺人打扮的过分寒碜,旁人只会觉得这人手艺不大成,没赚钱的本事。
对此,埃洛伊斯是挺无奈的,这也就是为何,普遍工资提升后,消费水平也会跟着提升。
看起来是比往日富裕了,实际上依旧没什么能余下来的。
她口袋里的钱,还是很不经用。
店铺里,埃洛伊斯在挑选本地产棉布,这种布便宜,有棉结,但染上颜色之后,肉眼也看得过去。
有条纹的,波点印花的,素面儿的,薄厚不一。
店铺不大,两个女店员不停的接待客人,忙碌不可开交。
埃洛伊斯想省钱,就选了摸上去一般,但外表看着差不多的靛蓝条纹布,以及象灰的素棉布。
颜色染深些的布,通常都可以遮盖其原本材质上的瑕疵。
处于资本阶级的人类,通常爱穿着裸色系服饰,若是能在浅色环境里依旧显出质感,用料的好坏就一看便知。
两种花色棉布共要了五六码,总计花费两块钱,柜台里的女店员给她仔细包装好,还赠送了一把木纽扣。
埃洛伊斯道谢离开,心想怪不得她们的店里生意好,这些女孩子们就是更会做生意一些。
她买这些布做了衣裳,既是新的,又比直接去买二手便宜了二分之一的价格。
埃洛伊斯感叹,她的手艺总算要惠及自身了。
当晚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
露易丝与特莉归家时,天已泛黑,冬季还有半个月才算过完,此刻依旧昼短夜长。
昨儿圣诞日,大家都闹累了,收拾完桌子就早早的睡下。
第二天,上班时间又仓促。
特莉这会儿一回来,竟发现地板貌似被扫过,桌儿也被擦干净。
斗柜上,炖过菜的铸铁锅,烤干了,用猪皮涂抹养护过,正挂在墙壁边,泛着油光。
而那田螺姑娘埃洛伊斯,仍在客厅的窗台后头点灯干活儿,专心致志,背影笔挺。
连她们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露易丝今日在酒店,去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面试助理岗位,与三十多个酒店里各处的同事们竞争,面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