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大红为代表的女兵们回来的速度不慢,她们走时只在中游,应该是做题速度比别人快的原因。她们个个面色轻松,明显留有余力,还在不断鼓励队伍中的新面孔——这个女兵是临城县县令的女儿,和她哥哥一起入了伍,很显然今晚拖了班组的后腿,但买活军的女兵们一向是很肯照顾新进的,她们也没男兵那样一味的争强好胜,不会因为一时未能争先而气馁。
这还不算完,回到校场之后,得胜的五个班级还要验看包裹,查证是否擅自抛弃了负重,以及负重是否按规定打好包,余下的班级各自互相验看,有十余名包裹打得不对,甚至是遗漏了负重的兵丁便被叫到一边去罚站了,好在得胜的班级里并没有出这样的岔子。他们因此得到了战利品:冠军一人十斤炸鸡,亚军八斤,余下依次递减。
即便军中油水很足,但训练量也极大,买活军几乎个个都是大肚汉,如谢向上一般,一顿十几个烤饼的不在少数。军中主食是可以任意吃饱的,但肉食还是限量,炸鸡一块两块不算什么,十斤就有些分量了,得胜的班级各自拥在一起欢呼了起来,而其余班级则聚在一起各自开会检讨,彼此热烈地谈论着,慢慢地往锅炉房去——锅炉房的后勤早烧了许多热水,等着他们去取水擦身了。
谢二哥不断在人群中游走着,听着军士们的谈话,他虽然没参与到比赛里,但刚才也实打实地负重四十斤跑了个来回,身上一样洋溢着汗味儿。不过各班的表现让他满意——每个班里总有短板,或是跑得慢,或是脑子不活,算得慢,班长是相对最优秀的那个,但并未训斥小战士们,而是鼓劲、宽慰,彼此都在制定着接下来的针对性训练计划。
所谓言传身教,这里许多窍门他也是从六妹身上学的,其实想要治军也有很多讲究,谢二哥知道自己的才能绝不足以大权独揽,想要把六妹的交代全都贯彻下去,他也需要许多帮手。谢二哥从不知道‘外面’的军队是怎么争权夺利的,反正他也接触不到外头的兵丁,这些人也决计无法进入买活军的队伍——那个陆平,狠辣决断,的确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而且掌握了与那霸海盗联络的人脉,可以带来买活军急缺的造船技术,甚至是带来直接能用的船队。若是换了个主子,说不得就要‘不拘一格降人才’了,但谢老二不用和六妹商量也知道,买活军绝不会吸收这种渣滓,如果不是黄锦衣卫要他有用,陆平将会被立刻处死,连送去彬山为奴的资格都不会有。
买活军和外头的军队不同,谢二哥是知道的,他也从不质疑买活军这样的活法是否合理——他们既不能随便打骂百姓,拿了百姓的东西也要公道地给钱,这在外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他只知道这么活他觉得很舒服,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非常狠辣,但谢老二觉得和自己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为人畏惧,而是为人尊敬甚至是依赖,时常被请去主持公道,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友军,交给在治下多年的百姓,对手下的小战士不必打骂奴役,而是教导他们逐渐明白道理,逐渐变得聪明强壮,这样的滋味也也非常不错。
他在心底列着明天开会的议程——谢二哥有时也是很矛盾的,当他作为与会人员,被六妹叫去开会的时候,他打从心底是反感的,能混则混,除非关系到兵丁的事,否则坚决不表态。但当他是那个主持会议的人时,谢二哥很喜欢开会,并且认为开会也的确是很有必要的。他也经常在写工作日记和抽查收下工作日记时完成这种反复的横跳。
“第一个,我们要去滋扰一下衢县,甚至占据一些他们的土地,达成‘滋扰浙江’的目的,这样我们新结识的那个黄锦衣卫,他的后台王太监,便可以有借口来主持招抚工作,给我们输送更多人口。”
第二天的会上,他先介绍议程,虽然头前也已经通知过了。“大家要做个预案出来,计划一下后勤支出以及可能遇到的变数,这是一点。第二点,便是昨天发的复印件,你们都看过了吧,那份会议记录,关于黄锦衣卫的战略计划,你们是怎么看的?”
虽然黄大人献策的那个会是关起门来开,但这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照顾到黄大人的仪式感而已,他的见解很宝贵,宝贵到在封建社会,这种屠龙策只能由未来的君王和心腹独享,但就如同地图在买活军里也不是那么珍贵一样,在买活军内部,战略决策,也不是由一两个人,一两番话就随随便便定下来的。
第77章 贼在西林
“黄谨是个很难得的人才, 但还需要接受再教育,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融入我们的体系。”
谢二哥抛出议程之后,大家沉默了一会,各自在归纳思路, 先开口的人还是陆大红, 她是黄大人的‘伯乐’, 虽然离开码头后两人没再见面, 但陆大红对黄大人的表现还是相当关切的。“他拥有很难得的高度战略目光, 对老朝廷也相当了解。但可能还是低估了我们买活军的战力, 他给的方案还是过于保守了……有些过分的胆怯, 要我说的话, 我是这么说的。”
作为买活军‘出去’过的那批人才, 陆大红有自己的看法,和黄大人的观点并非完全一致。“他的观点从利弊上来讲, 没有太大的错误, 也很稳健,但还是老眼光, 他对人命没那么看重,对百姓们受的苦也完全不计算在内。按照他的说法,在十余年内,我们不会涉足北方一步……这十来年内北方要多死多少人呢?”
因为这是内部吹风会的缘故, 最终决策者还是谢六姐, 大家说话都较为放松,发言也没有什么包袱,不必考虑执行, 而是谈着心中的理想, “以我的所见, 即便是江西道,我们的势力也是不难渗透的,实际上只要能拿下衢县,拥有一支造船队伍,再收编改造一批罪行不大的水匪,一两年内,我们就有信心守住丰饶县码头,以及信江、长江上的水军。”
“但关键在于丰饶县有没有这个战略价值,值得咱们去守,人口、矿产、田地,总是要占了一样,矿产和田地是最重要的。”
“丰饶县不取,怎么在江西道扩张呢?若是能占了江西道,便可以往两湖扩张。长江航运之利,两湖地区的稻麦产区,这都是有好处的……那里的人口也很多。”陆大红坚持地辩驳着,“黄谨还是小看了我们买活军练兵的速度,新军入伍之后,操练一年半,不说天下无敌,起码现在南面可以一战的官兵是不多的,倘若六姐肯降下神通,那更是几乎找不到敌手。而且我们还有旁人永远无法比拟的优势——我们有短波电台。”
“说起来,短波对讲机怎么样?”
这也是个最近才开始验证的仙器,虽然买活军久已使用这仙器了,而且也知道它在开阔处是很合用的,但此前毕竟没有隔着虎山这样的高山来用过,也没走出陆大红他们这么远。
陆大红给了很高的评价,“我试着调过频率,连许县的总台频道没有任何问题,云县的频道也很清晰——六姐说从丰饶县到云县的直线距离有四百多公里了,可见只要在四百公里以内有一座总台,那么我们的消息交流就是很便利的。这是外头的兵丁绝不可能有的优势,再说我们还有群众基础,我觉得这是绝对被黄谨低估了的一个因素。他们厂卫也好,军队也罢,老百姓都是畏之如虎,所以他们压根不知道百姓对军队的支持有多么重要。”
外出去招揽人口的私盐小队如今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也各自撰写了心得报告在高层中传阅学习——要在买活军中出头,光有勇武根本不够,各项数据都要在水准之上,笔杆子功夫尤其重要,陆大红虽然走得远,但遇到的危险不多,除了回城时带了个添头之外,没什么值得说的,其余小队大有比她更惊心动魄的经历,譬如黄小翠,她一个人生撕了十余盗匪,自己也因此挂彩,肌肉拉伤到现在都还在养着——但大家还是对陆大红的报告印象更深,因为她的报告里不但有事实,还有分析和思考,令人十分信服。
便如同现在,众人虽然没有怎么太接触过外头的军队,但对陆大红的结论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因为他们的确也从本地的百姓中得到了许多帮助,工作的开展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买活军遇到的百姓里,除了给他们制造困难的人之外,也有更多百姓热心地为他们解决困难,甚至不求任何回报,只求买活军能收下他们的感激,‘军爷们来了以后,我们过的是从前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这样的经历也给了他们黄大人永远没有的信心——只要能拿下丰饶县,按照六姐设计的思路,不折不扣地统治一两年,将本地的老制度完全消化,那么本地的百姓便完全是买活军自己的人了,他们是敢于信任百姓们的,并不觉得需要规划太多暴力人口来镇压百姓,维持自己的统治。也因此,买活军很敢于信用从新占之地中发掘的人才,也并不存什么门户之见。在他们的估计中,自己的队伍壮大的速度要比黄大人想得更快。陆大红的看法很快便形成了一种共识。
由于写字速度很快,被抓壮丁做了书记员的谢向上,在奋笔疾书之余也给了自己的评价,“他的这份战略规划也还是有亮点的,对海权的重视,还有对吕宋的开发设想都很大胆,是我们从前没有考量过的。当然也因为他是锦衣卫,人脉比我们广博太多了……这个人的学习能力很强,刚接触到世界地图就能从弗朗机人的境遇中展开联想,说实话咱们这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的思维速度……我觉得他的价值倒是比回去当双面间谍更大。”
能被派出接触特务,谢向上自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他也是有资格参与内部吹风会的。黄大人在研究买活军的同时,谢向上也在研究他。他不吝啬对黄谨的肯定和对陆大红的夸奖,“小鹿子眼光挺好的,这个传统官僚是我们接触到的人群里最值得发展的一个。等他完全融入了我们,了解了六姐的能力和我们的科技之后,他的整个构思会比现在更大胆得多也说不定。”
买活军高层都知道,谢双瑶想要招揽外界的高层次人才是由来已久的,他们也很注意在外界物色这样的人选。黄大人自以为自己闯入买活军地盘,是一次绝妙的冒险,却不知道他被陆大红绑架也是择选后的结果。如果他没有对女童们表达出超乎同侪的关注,入城后没有通过谢向上的考察,买活军固然也会因为驿站血案的事请他到许县去做客,但却未必会让他到临城县来。
“那还要想个办法让他回浙江道交差之后,还能常来我们这里。”有些人对他的才能是认可的,但有些人未免有些不服气。
“我们不也是第一次看世界地图吗?光顾着看稀奇了,如果六姐之前就讲过,也不至于被他抢了先啊。”
“之前我们都没人能造船,给看了有啥用啊,六姐不早说了要找造船的工匠吗。也就是现在才有了谈海权的意义不是?”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都有些跑偏了,谢向上大声抗议——他要记不过来了,谢二哥适时地掌握节奏,“大家都明确了态度,那就说一说去衢县的事,黄谨的意思是,占据衢县,反而能给我们拖延更久的时间,买活军开始进犯浙江道,这就不是一道的问题了,需要两道协调解决,双方彼此行文,又能耗费不少时日。而往往朝廷会给两道加派督抚来解决此事,方案肯定也是以招抚为主,所以在浙江道闹腾出一点动静,对我们是有利无害的。”
“这一次出兵,要占据衢县,营造声势,但是又要给他的后台王大珰一些立功的机会,在王大珰出面周旋之后,我们还是要退出一部分新占的土地,使王知礼有了一部分功绩,但残留着一些非他才能解决的问题。我现在把地图贴在这里。”
六姐处有全国地图,这是众人都知道的,而且她手里的地图远不是外界能比,是可以大小如意、收放自如,完全按照己方的要求‘打印’出适用的地图尺寸,此时众人见到的就是浙南几县的地形图,谢二哥在上头重新做了标注,因为此时的县界和地图上标注得是有些不同的。“衢县、江县、龙渊县、庆元县、开化县,这些都是和我们如今的地盘接壤的县界,只是大多有崇山峻岭阻隔,只能靠小路交通。衢县、江县和我们的交流是最频繁也最便利的,我的意见,此去先占据两县,组织本地的农民先种一季高产稻,开一期扫盲班,随后把江县退给王知礼,我们依旧据守衢县,这样就掌握了去往丰饶县的通道,也能和江西做生意。”
这些毗邻的县市,许多都由私盐小队前去勘察过,也都写了总结报告,从大家的评价来看,凡是山路都不好过兵,有些地方甚至连驴子都不好过,只能靠人挑担来运盐。黄谨所说的闽北浙南山区发展不利是很中肯的评价,从这里去哪儿都不太方便,谢二哥的意见也得到了众多高层的认可,“从占下来到还回去,按照现在的办事效率,至少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们可以尽量地做一批生意,并且尽可能的搜罗人才。”
“需要消耗的军粮是多少?生意上来说,除了盐糖之外,还能拿出什么外销的产品?”
这就需要陆大红这些情报员来给出答案了,当然也包括了搜罗人才的类型,以及买活军需要的物资种类,陆大红特别提出了可以利用白莲教的人脉,来寻求一些特殊的资源,比如说造船要用的木头,这种资源的生产周期一般都在三到五年,因为砍伐下来之后,非得阴干数年才能使用,而船身造好了以后也需要时间来自然风干,才能继续铺设地板梁柱。
买活军现在已经搜罗了一小批有一定工作经验的工匠,开始备料,但这几年内,想要大船还是只能去抢,连买都是无处买的,如今没有船场会造好一艘船只等着人来买,这东西都是深度定制,不可能有现货,甚至也没有愿意接外单的船场。
“即便从现在开始准备,十年内能拿出可开到吕宋的大船,那都是很幸运的了。其中一大半应当也只能抢掠俘虏海盗船,黄谨说的对,要去壕镜或者吕宋,非得和鸡笼岛郑家这样的大海盗合作不可。”来自云县的连豪生这么说着,他家中是渔民出身,和海盗有一定的瓜葛。“正因为如此,便更不能畏难,越发要从现在就准备起来。”
“衢江、信江的船只虽然走不了海,但可以为我们的兵丁积累很好的航行经验。而且按小鹿子说的,信江的航运现在衰退得非常厉害,那我们可以从信江招揽一批船工,并且收买一些船只,虽然只能在信江航行,但有了船,在信江流域就多了一股势力,丰饶县取也好不取也好,此后我们买活军说话便渐渐地算数了。”
这样畅所欲言,却又都言之有物,最妙的是还不用去保证执行,去想财政和后勤的会,大家都是很爱开的,陆大红也没有阻止大家快活的幻想,虽然她知道以庄素为首的账房肯定对八成以上的主意嗤之以鼻——“哪里来的钱!”,不过话说回来,她是情报员,是军人,是私盐贩子,唯独不是账房,所以陆大红也就乐得不管这些,加入了讨论之中。等讨论结束了,她和几个笔杆子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提炼出了要点,这份会议纪要第二天便躺在了谢双瑶的书桌上,成为了她每天必看的成吨公文之一。
做领导者就是这样,每天看不完的公文,开不完的会,还个个都很重要。谢双瑶早起健身之后,连开了三个会,分别抓粮食、盐糖生产、廉政和防灾水利,下午还有一些和百姓教育、商业贸易的会等着开,这份会议纪要她只能抽时间看——她必须要在每个专业领域都依靠一批高级吏目来为她思考,否则就她一个人,大脑风暴刮死了也不够用,而且让人沮丧的是,这些吏目在大脑风暴时很快乐,但谢双瑶并不能分享这些快乐,还要不断地评估这些举措背后的财政支出。
出兵浙江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拿下衢县和江县的建议谢双瑶也赞成,就当是去拉练吧,大兵出动的开支,挤挤也能挤出来。在信江招揽船工也是很好的主意,但买船就还是算了,买活军目前的账目盈余许多都投资在长线上,譬如说从各地购买女童,至少在两三年内都是投入,盈余要到五年甚至十年后才能变现。至于说黄谨的建策,谢双瑶也觉得大家的看法有道理,他如果能在买活军这里住上半年,建议很可能就大不相同了。
不过很遗憾的是,黄大人的确需要快些把陆平送回武林去,至多只能在买活军这里住到他们拿下衢县和江县之后,这只能之后再设法了,谢双瑶对黄谨还是很看重的,她想请黄谨写一本教材,让买活军对大敏的官场至少有个常识,这类的教材原本于县令他们也可以写,但他们的见识没有黄谨多,官位也没有黄谨高,很多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像是黄谨,胸有丘壑,陆大红眼光好,看出此人不凡,当机立断就把他给拐来了。
注重海权、开发吕宋,积攒实力、缓图北方,不管是不是要不折不扣地履行,这十六个字的建言,对买活军的发展道路也不啻于有提纲挈领之效,只是得到这十六个字,花在黄谨身上的那一点功夫便不算是亏的,至于说在买活军和王大珰之间穿针引线,这只是添头了。按说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但谢双瑶怎么想都觉得好像还没把黄谨现有的潜力挖掘殆尽,黄谨似乎还能为她解决一些许多别的问题,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
灵感就像是水里的浮木,隐隐约约露了一点脊背,但却始终难以完全打捞,谢双瑶一整天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直到晚上睡前才猛然一拍大腿,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贼在西林啊!”她脱口而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贼在西林!”
第二天一早,她立刻派人去找黄大人,黄大人也因此在短时间内有了两次面见六姐的殊荣——就连陆大红也不过是叙职和茶话会时见了两次六姐而已,谢双瑶实在是太忙碌了,在开会以外的时间要抓到她的人可不容易。
“我有个想法。”她对黄大人说,“礼尚往来,是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初次和王大珰接触,实在不好空手上门——黄锦衣卫,你觉得咱们这礼得怎么送才能同时讨到魏公公和皇爷的欢心?”
“你也瞧见了,我们买活军这里有盐有糖,都是上好的材料,如果能在浙南开个皇庄,把我们的盐糖送到北方去卖,想来也是极有赚头的,而且收益直入内库,西林党那帮人半点都沾不上手。更不必说我们这里那些奇巧的玩意儿,绝对是举世无双,相信魏公公一定也愿意孝敬给皇帝,讨他的欢心。比如说,自行车——我想想,他喜欢木工,我这还有山寨乐高呢,手表、□□、象棋……啧,我甚至还可以忍痛送他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
完全陌生的词汇一个又一个地从谢双瑶口中吐出,让片刻前还想着怎么压倒小佘的黄大人头晕目眩,她笑容可掬地问,“黄锦衣卫,你觉得这件事能成么?我要送多少礼才能买通皇帝,和我里应外合,掏他们大敏家的墙角?”
第78章 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
大概神仙的想法是和凡人不同的——哪怕他心底对谢六姐的来处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黄大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本能地想用这个逻辑来自我安慰。但他心中也知道这只是一种逃避。
而更可怕或者说更荒谬的是,如果他沉下心来仔细思忖,便会发现谢六姐这个极其异想天开,极其荒唐的主意, 只怕还真未必不能成功……黄大人已经不知道, 错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了。
托赖谢六姐这奇思妙想的福, 黄大人大大地开了一番眼界, 更让人觉得临城县没有白来, 谢六姐甚至还准许他将这些新鲜的玩意儿带回宿舍琢磨, 选出一两样对皇帝最有吸引力的玩器, 当然还有一些可以特供给皇室的奢侈品, 也带他一一地见识过了:留香极为持久的花露, 哪怕经由十几倍的稀释,香气也可以残留数日;一人多高, 晶莹剔透, 照映得人纤毫毕现的大穿衣镜,这穿衣镜卖出等重量的黄金绝无问题, 甚至比海外辗转来的西洋货都更上等清晰。
光是这两样,便足以让后妃展颜,此外还有那一格一格的玻璃窗——这是买活军自产的,他们现在还只能烧造这样大小的玻璃片, 匀净透明, 镶嵌着做玻璃窗是正好的,因为产量有限的缘故,往外卖的不多, 价格也高, 但在海路上仍然极为畅销, 这东西也非得用海船来运不可,走陆路很容易破损。
硫磺皂,治皮肤病是极好的,黄大人还见识了精油皂,这是谢六姐带来的仙器,用了之后,满手滑腻温润、留香持久,不知比澡豆、胰子高出多少,还有什么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更是闻所未闻的上等东西,揉搓在发间肤上,起的泡沫细腻洁白,芳香适鼻,洗后头发又干净又滋润,令人禁不住就满口赞叹起来。又有雪花膏,很适合北方寒冷干燥的天气,按在脸上,滋润非凡,甚至针对南方的炎热天气,也有所谓的‘控油爽肤水’,不过由于皇帝用不上,谢六姐只是稍微介绍,便没有拿出来给他试用了。
这些珍奇货色中,有些是仙器,有些是买活军自产的,均是贵重无比,在外界无法寻觅之物,但要说最珍奇的,在黄大人来看,还是‘自行车’了,水泥路便已是军国重器了,此物配合水泥路,能将军队的机动性提升多少,这不是兵将压根都无法想象的。只要是被买活军用水泥路连接在一起的城镇,便可视作位于他们最牢固的统治之下——在水泥路上行军,对买活军那样质素的兵丁来说,算得上辛苦么?简直就是在郊游!一天走个五十公里是不成问题的,也就是说,只要一到两天时间,便可实现成建制的城际迁移!
一到两天,听着似乎是长的,有什么紧急变故的话,经过一到两天似乎黄花菜都凉了,但这是成建制移动的速度,若是人手少时,可以骑自行车,黄大人测试过,五十公里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而且打仗这种事,并不需要买活军比想象的极限快多少,他们只需要比敌人快就足可以赢了,而黄大人恰好很了解大敏兵丁的组织速度,哪怕是辽东兵丁,一到两天时间,恐怕才刚出发吧,光是汇编列队都要耗去大半天的时日了。更不说每日安营扎寨要耗费的功夫。
只要有水泥路修通的地方,买活军就是无敌的!——黄大人从专业角度假想过该如何破坏水泥路,红毛炮大概是可以炸断的,但问题在于如何把红毛炮运过去,这在山区是很大的问题。总之目前来说,买活军在这片山区的统治几乎无可撼动,而朝廷实际上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常见的坚壁清野和贸易禁令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自己产粮产盐,事实上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反而是周边地区要依仗买活军的盐、粮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且买活军占据了云县,这是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小良港,朝廷的海船根本无法阻止各地船只前往云县贸易。
黄大人虽然没面见过皇帝,但所幸因为是阉党的缘故,对皇帝的癖好是有些了解的,他断定皇帝在所有玩器中最感兴趣的应当就是这个自行车,因其的结构实在精巧,皇帝既然喜欢木工,便没有理由不喜欢自行车,以及其中蕴含的道理——其次的选择,应当便是那个所谓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了,俄罗斯方块是它的一个名字,谢六姐后来教黄大人,这东西也可以不用游戏机这种一听便玩物丧志的名字,可以叫它‘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虽然在黄大人来看,哪怕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游戏机’这三个字,但验证了一晚上之后,他还是本能地认为这就是游戏机。
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这无疑是仙器了,从材质到玩法,都是前所未见,在机身上镶嵌了一面镜子,没有‘开机’之前,灰蒙蒙的,开机之后便出现了黑、白、绿三色的画面,不时有不同形状的‘多联骨牌’往下落,而只要将一行填满了,便可消除。黄大人刚被介绍的时候,除了感慨仙器的神奇莫测之外,对于游戏本身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当天他不知不觉就玩了两个时辰,这才悚然而惊,之后的几日哪怕极力克制,眼前也总时不时地闪烁出画面来,甚至还在幻想中虚构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幻想着如何填满空格,从此后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哪怕是看别人玩时,倘若一根长棍落下时不能竖放消掉四行,他心里就和猫抓了一样难受。
这东西或许真是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因为小佘——现在和他的宿舍在隔壁挨着,他也被调到临城县上课,主要是因为数学的提高班许县暂时还没开。小佘现在和黄大人颇有几分交情了,他来窜门时试玩了一下,并且由黄大人将谢六姐写给自己的册子读给他听之后,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念叨着上头出的题目,‘这七种方块的总面积是28,那么能否以七种方块拼成4x7的矩形,并以数学形式进行论证……’
他玩了大约一刻钟就搁下了机器,拿了纸笔来用拼音抄录了谢六姐写的小册子——小佘的算学进展得很快,但认字则要慢得多了。谢六姐随手写的几个问题都没有标注拼音,因此他自己是看不懂的,要抄录也只能由黄大人念,他来拼写。但即便是这样麻烦,毕竟也没有阻碍了小佘记录新的知识。黄大人越发觉得拼音实在是非常值得推广的好东西。
但除非是小佘这样的人——黄大人现在总算承认小佘在算学上的天赋的确胜过自己,或者说是胜过世上所有人了。否则这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个让人忍不住就上瘾的游戏机。黄大人几经考量,还是把这东西从礼单里剔除掉了,这东西太过神奇,而且原理是完全无法解释的,至少黄大人自己听不懂,那么便有邪术的嫌疑,而且又能让人上瘾,越发地像是中邪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献上去为好。
再说,这东西需要人教导使用,来回传话是很不方便的,即便黄大人可以因此进宫面圣,成为近臣,对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还会因此被困在宫里,无法回到浙江,回到买活军治下发挥更大的作用。
乐高这样的东西,也被黄大人排除了,因为和木工活有很强的联系,皇帝着迷于做木工,这一点早为阁臣诟病,献乐高惹来攻讦的可能很大,九千岁或许会为了保险将其束之高阁,因此尽管皇帝很大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但眼下并不是进献的时机。基于同样的道理,山东扑克也被去除,这是赌戏,自然不可能乱献。——黄大人还很疑惑,难道在六姐的世界里,德州是个繁华之地么?什么时候竟能自行诞生了一种牌戏。但不论如何,扑克是不成的,马吊便已经够误事了,扑克若流传开来,那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千挑万选之后,黄大人还是择定了自行车,它的结构精巧,但却没什么凡人无法理解的地方,足够让皇帝着迷,这东西唯有一样缺点,那便是占地很大。黄大人实在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从买活军治下带着个大活人以及自行车逃跑的,不过看在自行车的份上,糊弄过去的难度应该不大。他也早预备好了一番说辞,就等着面见王公公了。
在他上扫盲班的日子里,买活军出兵占了衢县和江县,可说是不费一兵一卒,遇到的抵抗意外的小,因为他们出兵时言明是来‘打夏草’的,也就是说并不准备在当地驻留,还和农民们谈定了教他们套种大豆,种好了的大豆打到衢江码头来,买活军都收。衢县这里的驻兵也并不比许县更多,本地的大地主也并未从张地主的覆灭中汲取什么教训,既然买活军没有打算动他的田地,还要发动佃户来种包销的大豆,那么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和买活军拼死拼活。
没有本地农户的支持,光兵丁们是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反抗的,买活军入驻了这两个县城,把所有人的头发都剃光了,只有官吏们侥幸保住了头发,也保住了一丝体面,他们都被驱逐了出去,不得不到附近的龙行县暂时落脚,同时快马往首府武林送信求援。——偏偏就是夏收快到的时候,买活军竟闹起来了!那么今年这几个县的税赋肯定要暂缓,而如果买活军说话算数的话,打完夏草官吏们还是可以回去,对上推脱说征不出税,对下照常催科,这里外里的差价全由官吏们瓜分,所以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太坏。当然,前提是县城最后还是被官府‘收服’了回来。
浙江道这几年的日子,总的说来算不上太好,因为天气太冷,无法种双季稻的关系,粮食显著是不够吃了,农户和织户争地争水的事时有发生,浙江山区的居民是闻名天下的蛮,时常村落也有上报数百人的冲突,不过这里的住民要比福建道富庶一些,因为织造业很发达,也因此路比福建道的要好,铁器也比福建道要多,消息也传递得快一些。武林官场方方面面都很关注浙南的变化,除了专管军事的都司之外,布政使和镇守太监也都在打问浙南的变故,还没等朝廷腾出手来给买活军一点颜色看看呢,买活军倒是主动出击,侵入了浙江道的地盘?
一百多年以来,全国各地的卫所相继废弛,实际上地方治安已经完全无法维系,浙江道现在还在运作的巡司均是位于沿海的县府,至于水军,长江都司是有船队的,但那是长江水系,钱塘江上或许还有些兵船,衢江则完全欠奉。想要调兵来打浙南,就只能从沿海的巡司中挤出人手。但这么一来,海防空虚,沿岸的州县便有了被海盗侵扰的危险,他们是不乐意的。
巡司里的骄兵悍将也非常不悦,因为此时尚未夏收,他们若要出兵,沿路抢不到什么粮食——也是百多年来的老传统了,兵将出征,朝廷是不给付全部钱粮的,差额由军队自行筹措——这就是说,由军队抢劫百姓、勒索富户,这样地来筹措自己的路费。每次出兵,就是一次对民间合法的小规模劫掠。所以朝廷大部分军事行动都放在初秋,秋收后百姓们那里才抢得出粮食来,而富户们的仓库里也能填满粮草,他们交钱的速度会比夏天时更快一些。
“现在要戒备海盗,不如等秋后天气转冷,风也往东吹了,海盗们不太会来时,再出兵罢!”
诸多巡司都是这样建议的,虽然收到了公文,但准备出发的速度很缓慢,拖也要拖一两个月再走,而这在此时也是很常见的,这毕竟是个官员赴任能在路上走两三年,譬如出发去辽东公干,还能抽出一年时间顺便回一趟广西老家的年代。拖到秋后这属于正常程度的拖延,就连上官只怕也不会怎么见怪的。甚至都司估计也只是做做姿态而已,没见发往各巡司的公文也是有气无力,没有粘鸡毛吗?
如果没有特殊变故的话,前往衢县和江县的援兵应该至少要花三个月才能集结,当然集结下来之后,配合周边的州县,要把买活军打回老家还是不难的,这两座县城都无险可守,城墙也不高,被团团围住的话,支撑不了多久。不过买活军也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损伤,因为他们可以撤退回福建道,而福建道是绝不欢迎浙江道的军队入境,帮助他们平叛的。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变故的话,这件事大概就是这么处理了,不管出门在外的衢县人是多么的惶急,这反正也不干大人们的事,但浙江镇守太监王知礼是个不知趣的人,他上窜下跳,不断胁逼都司、布政使收复衢州,很多人都传言这是因为买活军居然绑架了王大珰麾下的干将,让他很丢了一次人的缘故。而且由于衢县县令这个废物竟不能营救国家重臣,王大珰合理怀疑他是西林党,正预备向九千岁参他一本,让他的余生都在诏狱中度过。
消息很快传到了龙行县,这个县令在本省的好友都给他写信,催促他快些设法避祸,厂卫的诏狱那可是大名鼎鼎,令人闻之色变,而得罪了阉党的后果几乎和得罪了西林党一样严重,由于阉党现在当权,惩罚会来得很快,如果不赶快辞官或是贿赂王大珰,很可能便要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据说衢县县令接信之后,呆了半日,随后便在众人苦劝之下,坚持要单枪匹马前去收回衢县,营救黄大人,‘给王大珰一个交代!’,当真是自己带了两头骡子,从官道上直冲出去,踏上了去衢县的驿道。从此后便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消息了——以买活军的凶威来说,当无幸理,报个‘殉国’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由于王大珰可以直通九千岁,他的话在浙江官场是很有分量的,在他不断的催促下,浙江道官场不情不愿地稍微加快了一丝运转速度,正当信使们从武林驶出,手上举着鸡毛信往沿海各巡司出发的时候,王大珰派出的厂卫探子也陆续从各地回归——
这些探子带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王大珰在收了一波情报之后,闭门不出了两日,随后仿佛耗尽了耐心,点选了百余名亲卫,行文布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告知众人,他已经受够了浙江道上下的颟顸懈怠,已将其中情弊尽数急告京师,收信之时,王大监已亲征前线,周旋反贼,将生死置之度外,誓以一己之力,而挽天倾!
啊这……
浙江道三司接信后都陷入沉默,唯有布政使在核实王大珰行踪,知道其确系往衢县而去之后,派出了一支卫队,请他们劝回王珰,勿要随意涉险——或者也可以是为他收尸的,只看他们赶到时局势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算是尽过同僚之谊了,接下来最紧要的事当然便是请来自家的绍兴谋主,众人一道酝酿出一本毫无瑕疵的奏折往上递交,把锅全甩给擅自出动送人头的王大珰。虽然买活军声名不显,似乎又是个魔教分支,但他们起兵以来似乎还没打过败仗,王大珰毫无领军经验,一头栽进衢县那还能有好吗?必死之人,又是无后的阉党,浙江道这些年来的许多公案,那还不乘此都推给他?
“义父大人!”
正当三司都在沉吟该如何从王大珰轻率冒进的军事行动中获取好处时,在衢县外的驿站里,王大珰正沉着地坐在桌边,坦然接受义子的跪拜,黄大人眼含热泪,诚恳地抒发了自己对义父的尊敬和思念,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带来的好消息。“出生入死,幸不辱命——义父,陆平已抓到了,人就在外头,东西也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此外……买活军还有少少礼物相赠,还请义父笑纳!”
第79章 王大珰入毂
太监们一向是爱钱的, 这一点可算是天下的公认了。其实这也不算是很坏的习惯,只喜欢钱,那便只需要准备钱就足够了。很多官员之所以攀附阉党, 便是因为阉党的门槛比西林党要低得多, 而且也简便得多, 西林君子们要看科举的次第、房师,出身的省份地理, 还有素日里的交际, 要会吟诗作赋, 会周旋交际,要有众人都服膺的人望和‘一口正气’……这么多的标准里唯独没有办事的才干。
因此, 许多还想做点事情的低级官员对阉党更热心一些, 好歹送了钱便能有个靠山,彼此银货两讫,再简洁不过, 西林君子们或许不要那么多的钱——但也是要一些的, 还要比银子更难寻访的文房清玩,比起耗钱,要耗的时间更多, 不确定性也更大。
凡是新中官走马上任, 来送钱的官员、商家自然是极多的, 来者不拒的那都是下等做法,能够做到镇守太监, 王大珰自然还是有些能为的, 他稳稳坐在桌边, 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子慎, 此事你也有些不知分寸了,他们的钱,哪是可以轻易收的,怎么也要看一看、等一等,不该拿的还是不能拿——”
若说阉党和西林之间,风气的确迥异,西林党是喜欢排兵列阵,列《君子谱》、《点将录》等,阉党便是喜欢认干亲了,二十岁的干爷爷,五十岁的干孙子这是丝毫不稀奇的。王知礼是九千岁的干儿子,而黄大人虽然和王大珰年岁相去不远,但也很早就认了干亲,才能在厂卫中如鱼得水。
王大珰对这个义子也的确推心置腹,相当的信任,若不然他是不会亲身到衢县来搞政治冒险的。此时教训黄大人自然也是为了他好——反贼的钱,能不能收得分情况,若朝廷议定了,可抚,那便是能收的,而若朝廷压根就不看在眼里,那收一些也无妨,若是被朝廷认定了心腹大患,如建贼一般,收建贼的钱那就真是里通外贼,是要出大事的。
从买活军的表现来看,这支乱军心中还有些正气在,知道尊敬正统,恐怕久已也有了投靠朝廷的心,只是尚不知谁能依靠。此时西林不得势,想要办到此事非得投靠九千岁不可,而九千岁也正需要功绩来填充自身。因此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王大珰收到义子报信之后,其实已开始了前置的工作——发奏章前往京城,大肆吹嘘买活军的战力,夸大他们的战果,令京中众大人们对东南局势更为关切,如此引起重视,营造危机感之后,才能显出他力挽天倾、凭口舌建功,说得买活军退兵的功劳。
在黄大人的献策里,买活军要退出浙江道,又没有完全退出,如此方能显出其的势力来,才有谈‘抚’的资格,试想倘若其只是占据了沿海的几处渔村,那么这样的反贼根本连被朝廷讨论的资格都没有,顶多是行文省里自行处置罢了,但占据了两省之地,这说起来感觉就很不同了。这都是做公人笔下的功夫,不足为外人道,但王大珰心里是有数的——他既然会出现在衢县,其实买活军的钱便已是打算收的了,只是难免还要说些场面话,教训一下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