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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9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如此一来,他们如果生了四个孩子,便将是四个姓氏,这不太像是孩子,反而更像是几个人合股做生意,股份的体现——听说谢六姐便是这么评价的,随后她又说了一句话,“更接近于如今婚姻的本质,满好。”

  因为有这一句话,小耳朵便俨然可以抬头挺胸了,不太有人敢公然地对他发表侮辱性的言论。但这依旧是让许多人很吃惊的一桩婚事,私下惹来了许多议论,算是极为特殊的例子,私盐贩子中更多人还是娶的外地寡妇,或是以较优惠的条件娶了本地寡妇,他们收入高,多数都置办了水泥房,条件在本地是相当优越的。足以能养得起媳妇不外出工作,保证工作权其实已是极大的让步了。——而在这桩婚事之后,新式婚书在许县便俨然地铺陈了开来,现在哪怕是刚上过扫盲班的农户,在给自家接回来的寡妇女儿找女婿时,也要找个空儿,来城里请教一下介绍人,把婚书的条款弄得明白点,身边还要带上自己的女儿,因为买活军强行规定,婚书是不允许抹杀离婚权的,也就是说,如果女儿本人不情愿,那么她出嫁后也可以自行离婚,并且来城里工作——总之,如果女儿不情愿的话,也是不成的,因为她们现在可以很方便地养活自己了,忽然间她们的意愿也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吴老八作为私盐贩子中的佼佼者,眼光是要比旁人更高一些的,他和旁人不同,早年就有成亲的机会,只是因为自己眼光高的关系,耽误了下来。说起来他今年不过是24,只是因为消息灵通,买活军拿下许县时虚报了两岁,算是可以成亲。

  这半年一年来,家里也没少给他说亲,只吴老八在外实在繁忙,而且现在不比以前了,不是说父母去谈条件——以前的条件无非就是彩礼,也是由父母做主支出的,和新郎本人关系不大,但现在的婚书不是本人去完全无法谈,每个的要求都不同,不是本人谁也不敢包办,就事儿没成,反而怕惹来了各路的埋怨,自己也不占理。光是许县去年就不下百余起父母意图包办惹来的纠纷,人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买活军的吏目应付这些纠纷的口吻。

  “好大的胆子,你买活了么?没有买活,你不就是六姐的奴才?一个包身的奴才,还敢给别的奴才做主?哪怕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也是六姐的家生子,什么时候听说奴才能做家生子的主了?”

  这是无可辩驳的逻辑,哪怕是农户也很明白,只要是签了卖身的死契,那么在求得主家开恩之前,他们的一切便都不属于自己,自然也包括了生下的孩子。家生的丫鬟被拉去配小子时,主人也不会问过父母的意见。父母更是没有去央求的身份在,固然也有慈悲的主人,但权利依旧牢牢地握在他们手中,这是天公地道的道理。

  “六姐开开恩,给你们多留了一些粮食,倒是抖起来了!买活钱还了吗?没还你就仍是六姐的奴才!六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六姐让各个奴才们自行婚配,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驳六姐的嘴?皮痒!是要把你们家的粮食全都收走了,叫你做回从前的包身工,我看你才舒服。”

  大多数家长在这一步已是无从反驳,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去,而不愿从命的寡妇们,有些也立刻就在别的县府里被安排了新的工作,连夜就搬走了,离开了家人后续的干涉。买活军要求女性23岁才能结婚——现在的百姓,孩子从五岁起便要帮着家里干活,十岁以后就有被送到店铺里去当学徒的,十三四岁便被视作是大半个工了,23岁,对百姓家的女孩子来说,便相当于参与了十三年左右的劳动,由于现在满23岁的单身女性多数都是寡妇,她们在为人处事上的经验也比较丰富,被人诓骗的几率较低,23岁差不多就是能完全为自己做主的年纪了。

  当然,这个道理对男性也是适用的,25岁的男儿郎,也会对自己想和什么样的女性共组家庭有了大致的概念。而这个概念注定是十岁、十五岁、二十岁的男人不可能清晰的。吴老八越了解买活军的种种政策,便越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他这样对黄大人和王老爷解释,“婚龄限制是婚姻自主的基础,这两者必须是相辅相成的,不能单拎出来,否则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婚姻自主。”

  至于晚婚带来的人口繁衍效率低下的问题,吴老八居然也不是没想过,他是这么看待的,“但如今要来我们这里做活的人很多,如今烦恼的该是怎么尽量地多养活一些活不下去的孩子,因为普天之下这样的孩子是很多的,而不是怎么生养出更多的孩子来。”

  这句话让黄大人几乎是肃然起敬,他发觉吴老八的心胸和眼界确然是大大地打开了,而原本还有些接受不了的王老爷也无话可说了,低声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大善,大善。”

  吴老八虽然谈吐上进步了不少,但还是听不懂这有些复杂,还带着诸暨口音的话,他也没有深究,而是开始介绍起了自己的难题。

  “今日所见的这个周小娘子,便是我在诸暨搭救出来的,她的情况,特殊也不特殊,家中曾是小织户,有些积攒,也收容了不少工人,不幸丈夫去世,但家里还有公婆,又需要一个人来打理织场,便留住了她没有别嫁,新寡的这两年,本来倒也相安无事,但前年、去年的年景都很不好,族里日子过不下去的人逐渐多了,她们孤儿寡母守着的那份小小的家业,便惹来了几房堂亲的觊觎……”

第86章 认识偏差

  若是要说起周小娘子的故事, 那话可就长了,如今哪怕是个农户, 被逼得背井离乡了,也都有一段心酸曲折的故事要说。如何收成不好,如何又没有先见之明,没有在大雨之前把粮食收起,如何一咬牙信了花言巧语借了印子钱,又如何无奈地将儿女陆续典卖了出去,也还是维系不了, 如何心一横只能背井离乡地讨生活……

  许县、衢县、江县, 买活军治下,县城里多的是外来的工,哪个没有一肚子的故事?这周小娘子的故事,诚如吴老八所说, 特殊也不特殊, 不特殊的一点,是如今家破人亡实在并不特殊,而特殊的一点便是她毫无家产傍身, 且还带了一儿一女在身边,这在如今要去到许县的外地寡妇中,也是相当少见的。

  若说起来,周小娘子原本的夫家姓赵,在当地也有些小小的名声,开了个织场, 其中有二十余座织机, 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吴老八这些私盐贩子, 对他们家也是有所耳闻的——买活军的雪花盐出来了之后, 他们家是很少见地能一次购买不少的人家。事情是坏在两年前,她丈夫冬日不巧受了风寒,发高烧,数日便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并周小娘子肚子里的遗腹子。

  由于织场内外事务,从前都是她丈夫操持,如今丈夫去了,周小娘子要守孝,身子也沉重,便只能由公公出面。——公婆原本也是乡中有名气的能干人家,只是年纪上去了,而且此前染过两次疫病,身体大不如前,又要强出面维持织场,待周小娘子分娩过后,不过是做了月子,便也强着出来里里外外地帮忙,好歹把织场给保持住了。但公婆身体从此也不太好,常年要用药维持着,因此乡里宗族内,便有几户人家盯上了赵家的织场。

  吴老八去年第一次去的时候,便听说了其中的纠纷,还就势吸纳了好几个原本在她家织场做活的女工——此时要开织场,必然是要吸纳一些宗族内的亲眷进来做工,一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此可以集合族内人心,为自己的织场撑腰,若是遇到了什么事也有人一起出头,二来,则是自家人用得放心,做得也稳定,不会随意辞工。

  织场内原本就有十几个工人是族内亲戚家的女眷,他们家种桑树养蚕,采茧卖给织场,自己也来做工,而男人则务农,若是风调雨顺,一年也能结余个二三两,但奈何这些年来天气越来越冷,田里的出产逐渐少了,家计难以维持,而女眷在织场做得久了,平时暗自估量,对织场的盈利也有了大概的估计。此时逐渐活不下去了,便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

  先是想要乘着无人主事,和赵家合股经营织场,也有人和族长家联络有亲,想要串通了把织场吞没为族产,从此只给赵家一些额外的工钱,还有些人是帮闲搅事的,想要勒索些保护费,便编排着周家小娘子和公公有染——这样的人用心是最险恶的,倘若在族中形成声势,把公媳两个一起浸了猪笼,余下的几个,老的老,小的小,门楣还背负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还能活多久?那十几架织机只怕转眼就被他人给瓜分了。哪怕这些传话的人最终只能得到一些蝇头小利,但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好处,他们便很乐意传播出这样的谣言来。

  吴老八第一次去时,乡里风言风语地都在传这些,虽说赵家常请了县里举人老爷的管家来坐坐,勉强还镇得住场子,但织场气氛已经不再如以前安宁,不少女工自觉存身不住,但在乡里也找不到别的活,家里的农田出产又少,绝望之下便破釜沉舟,携家带口,随吴老八他们回了许县。

  这些浙江道来的女织,在买活军里得到的评价是相当不错的,浙江人普遍是敢闯、能吃苦,买活军的织场有了他们,发展得很快,一向是机子等棉,没有棉花等人的。吴老八等人夏天去了一趟卖盐,到了冬天年前,便打算再去一趟,因为今年天气也很冷,自然又有一些人家难以维持下去,会给他们提供一些新的织工货源。

  到了冬日去时,赵家的情况便更坏了,赵家公公本来身体就弱,如今心里煎熬,深秋里一场病,也跟着去了,婆婆悲痛重病,周小娘子又要为婆婆治病,又要维系织场,焦头烂额,乡中则传言极盛,说公公是和她偷情时马上风死的。——其实吴老八这样的私盐贩子,走南闯北,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就是明摆着要吃赵家的绝户,分他家的余产。

  只要族中有十几个活不下去的壮汉,这种孤儿寡母,没有壮年男丁支撑门户的人家,不管家财再厚,都挡不住这些人上门。连道理都不讲了,直接把两个女人一捉,都沉了塘,或者更甚一些,远远地卖了,就说是沉塘了,谁能奈何?罪名可以等事后再来安,扒灰、偷汉,那还不是随他们说去?

  至于说赵家还有男丁,不算是真正绝户……那就更简单了,孩子养不活,岂不是再正常的事?才三四岁的孩子,一场风也就去了,那时赵家可不就变成真正的绝户了?他们家的家产可至少还有十几架织机和一座大屋那!

  赵家余下的两个女眷,对自己要面临的凶险也有极大的预感,但周家在村中人丁并不兴旺,不敢和赵家对抗,很难为周小娘子撑腰。若不是买活军来过招工,她们是没有活路走的。吴老八第二次来时,赵婆婆撑着病体来见他,请他看在多年来照顾生意的份上,帮自家一个忙,将周小娘子和两个孩子带回买活军治下,“只给她们一条活路便是了!”

  这件事很棘手,但吴老八还是答应了下来,因他现在觉得一些原本有活路的人家,被这世道逼得渐渐得没了气息,是一件很值得义愤的事情,而现在他已不似从前那么艰难,便也有了仗义的底气。有了他出面斡旋,周小娘子将赵家的织场献给了族里,这才以出门拜佛,和私盐队同行的名义,把婆婆留在村里,带着儿女离开这个吃人的家乡。

  他们走的时候,赵婆婆已经只有一口气了,却还是挺着不肯咽,周小娘子的母亲噙着眼泪在旁照看,赵婆婆声音都快听不见了,“我挺也挺十天再死……快走,快走……”她是怕自己咽了这口气,媳妇和孙儿孙女就再也走不了了。

  这样的事情,特殊是真不至于,甚至引不起黄大人的惊诧,他敢说这种事在神州大地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看不惯归看不惯,办法么,是没有的。反正皇权不下乡,乡里的事情便是乡贤和宗族做主,乡贤不也是宗族出来的?归根到底,还是宗族说了算。孤儿寡母,就是会受人欺凌,倘若他们还有一些余财,而人们的日子普遍又不太好过,那么这样的事根本就没办法阻止。

  “我们那里现在不这样,买活军的人天天都要来上课,先生们定期的换值,一周至少也回去一次,如若有这种欺凌老弱的现象,又或是动用私刑,私下斗殴的……”吴老八说到这里,便和黄大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彬山可是永远都缺人!”

  买活军对老实人一向是很和煦的,而那些还沉浸在旧有的食物链逻辑中,以为可以凭借着蛮横抱团在乡间横行无忌的人,一旦被评价为‘不老实’,便会见识到他们的另一副面孔。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黄大人在临城县学习期间是非常赞赏的,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而买活军大量教育百姓,也才让他们的政权下乡有了基础……

  他越发地为这种种手段中的奥义着迷了,陶陶然出了一会神才细问,“既然如此,一切不也就暂圆满了?她逃得生天,若能和你结为良缘,岂非是两全其美?莫不是吴老弟心动于美人,却又介怀她那一双儿女?”

  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黄大人也不会细看,但也可看得出周小娘子样貌颇为清秀,在民间算是个美人了。他话里便因此有了一丝责怪,因为黄大人知道吴老八的收入是很高的,这种妻子带来的继子女,按常理来说当然不享有吴老八家业的继承权,但吴老八也不该阻碍周小娘子用自身劳动所得来抚养他们,或者哪怕便是花了吴老八一些钱又如何呢,毕竟是没议亲之前便知道的事情,若头前便介意,那边不该走到议亲这一步,既然已经议亲了,何妨便大度一些呢,若是勤俭些的人家,孩子们吃吃穿穿也用不了几个钱不是?

  “倒并非如此。”吴老八便叹了口气,“而是这婚书有些不知该如何写了。她是愿意写旧式的规矩,倒是我觉得这般写很没有意思,况且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请两位老兄听我道来。”

  他们二人是如何走到议亲这一步的,自然不便细说也不必细说,周小娘子带着一双儿女仓促离乡,身上所余财物料也所剩无几,无非是一些金银之物,禁不住长年累月的耗用。她又经过了这么一番惊险,自然极其急于找一户新亲安顿下来。吴老八卖相不错,在私盐队中地位也高,而且是出面斡旋将她救出来的大恩人,周小娘子对他有意,也再自然不过了。

  但问题就在于,周小娘子虽然也听说了不少买活军那里的规矩,但却是不愿再抛头露面去做事了,她在婚书上,愿意将所有权利都让渡给吴老八,唯独只要求一点,便是哪怕她没有收入,吴老八也必须要抚养自己带来的这两个儿女,不能将他们抛弃。

  对吴老八来说,他的意见就较多了,第一个,他希望周小娘子能出门去做事,即便不是为了收入考虑,也不要只闲在家里——这个完全是他个人的一点喜好,和此时社会主流的意见是背道而驰的。

  “以我的看法,人倘若不出去做事,便和社会没了接触,没有见识,只闲在家里,便是无法谈天的,你说什么,她也不懂,她讲的那些事,在你看来也都十分荒唐。所谓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是因为妇人天生愚笨么?自然不是的,黄大人也是知晓,当时折服您的陆大姐,在咱们买活军这里其实并不鲜见,为何说妇人见识短?多是因为妇人不太出门做事。因此我的意见,不论赚多赚少,事是要做的,学也是要上的。不能因为在诸暨曾由于抛头露面地做事,惹来了闲言碎语,到了我们许县也就不出去了。”

  这一层见识,若是在别处,是要惹来大肆讥笑的,此时虽然也有女子做工,但毫无例外,这全是因为家用紧缺,女子不做工便无法支持。只要男人的家境稍好一些,便不会再让太太出去做事,而很多妇人也以自己不必外出工作为荣,在相似的人家里,倘若大家都要出去做事,而她们没有,便仿佛有了些优越感似的,夸耀着‘我男人疼我’。

  买活军治下那些成家的女娘,虽然也在外做事,但是因为六姐的要求,而如吴老八的收入这样高了,却还希望媳妇出去做事的男人,是要被人笑话没有男子气概的,不管他怎么为自己辩白,都会被视为‘小气吝啬’。还好黄大人、王老爷均非俗流,王老爷对买活军治下的民风还不太熟悉,便少说多听,并不表态,黄大人思忖了一番,竟也赞成道,“不错,女子也有陆大姐这样豪杰雄健、足智多谋的,兄弟你常年出门在外,家中也是要有个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一味依附于丈夫,支撑不了门户也不妥当。”

  “正是这么说了。”吴老八叹道,“我也一再同她说,不论她是否抛头露面,在老家那些事,该来还是会来。但她的意思却依然还是不愿出去做事,也有她那一番道理——现下那个女孩儿还小,不过是一岁,还要母亲的照料,而她也预备着尽快要生个我们的孩儿,如此方能真正成为一家人,这么一划算,两年的功夫便又不能动弹了,若生两个,这就是四五年的功夫。我倒和她说了,如今正办着托儿所,但她问了问使费,又觉得倒不如自己在家看着,耗费上是差不多的,而且我常年在外,她出门做事便容易引来议论。”

  倒的确也是这个理,周小娘子自然是不相信有许多工是大着肚子也能做的,黄大人道,“她始终未去过许县,自然不明白那头是怎么过活的,你们也不必着急,何不等她回到许县安顿下来,上完扫盲班了,再来谈这些事?”

  吴老八喝了口茶——买活军出门办事是一向不喝酒的,如今他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也是这样说的。而且在我,还有一点小心思是这般。方才黄老兄也说了,她也说了,我常年出门在外,一年回到许县的日子,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个月,父母又都在乡下老家,县里就我一个人——我说得难听点,倘若是我娘子在家偷人了,我也无从知晓,养的孩儿究竟是不是我的,也无法辨别。”

  这是此时一种很普遍的担忧,因为的确没有任何方法能确定孩子和父亲的血缘关系,如果一个孩子生得像母亲的话,他的生父便将永远置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中,即便是生得像父亲,因为父亲也总有些男性亲眷,那么便总还有许多别的可能。除非在怀孕期间母亲在物理上只能接触到父亲一个男人,否则永远不会有什么证据能将这个疑问完全解答。

  有钱人通过对女眷在空间上的隔绝来降低自己的风险,同时社会上也尽量地推行着男女大防的礼教思想,在物理上和思想上同时减少‘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男人至深的恐惧。平民百姓则只能接受和风险共处的事实,再加上过去百年来心学盛行,民风开放甚至于糜烂,民间偷情养汉也是屡见不鲜,因此而生的纠纷甚至命案也在所多见。

  目前来讲,解决方案似乎仍只能是把妻子禁闭起来,便如同周小娘子自己提出的解决方案,她不出去做事,在家关门闭户地教养儿女,还要请来婆婆做个监督,如此保证自己的贞洁,以及孩子在血统上的纯洁性。

  在吴老八来说,他却觉得此事并不能用这样一种方法来解决,“用禁闭来释疑,终究是解释不清的,我不会说话,也说不清,只觉得倘若一开始便抱了疑心,要将其关押起来,那么这种开始便不好,等于是埋了个疑心的种子,哪怕已经做到极致,也还是很容易猜疑起来。”

  他这话说的是有些拗口了,但两个听众都是深悉人性的老成人,却能明白吴老八的意思,都是点头称是,而且对吴老八也多了一份欣赏,觉得他虽未读过太多书,但见事却很明白。

  吴老八又道,“其实便是两人都在一地,想要偷情也都各有办法。猜疑是没有止境的,能打消彼此疑虑的,只能是对彼此人品、性格的了解和信任——”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羞赧,但最终还是说道,“只是打个比方,倘若是我和陆大姐议亲,那么彼此都不会有这样的猜疑,因为在议亲之前,已经对双方都有了很充分的了解。但这周小娘子,不过是匆匆二面,此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我对她只有很有限的了解,她对我也是一样……哪怕是我们在婚书上毫无分歧,似乎在我心里,也不想就这样草草成亲,更何况彼此还有许多不同之处?”

  这话是十分不通情理的,因为吴老八描述中,想要找的娘子必然是在婚前便和他有了较为长期的接触,在‘外头’,这种想法可谓是大逆不道,完全可以打为浪荡子弟,在此时谁不是盲婚哑嫁,红盖头一掀,第一次见面便是洞房?周小娘子对自己将来的规划正是极为正当的,而吴老八反而显得极为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不识好歹,此时民间女子稀少,有一门这样的亲事,女方年轻貌美,已经很不错了,略微的瑕疵不过是一对儿女而已,其余再无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他若不娶,简直就是傻子,外头多的是人娶去。

  这种利益上的盘算,吴老八显然也有所认知,他眼光又相对高,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回遇到一个可以考虑成亲的对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的犹豫是可以眼见的,但却似乎又总是下不了娶妻的决心。

  虽然两个听众并没有指责他,但吴老八也仿佛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喃喃地说道,“但……买活军麾下是不许纳妾的,并无什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一说。婚姻大事便要更加慎重一些为好……我这些念头不足为外人道,只能和两位哥哥分说,还请哥哥们多开导我一番,你们读的书多,都比我聪明,也指点指点小弟的迷津。”

  王老爷笑道,“究竟我也没去过你们那里,还是黄老兄说几句。”

  他和黄大人对了个眼色,起身道恼去官房了。黄大人见王老爷会意,心中盘算了一会,便揽了吴老八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老弟,愚兄听你说了这些,有一句话冒昧想要问你,你别见怪。”

  “你心里深处,是不是暗自仰慕着咱们那位陆大姐?”

第87章 陆大红开始受欢迎

  陆大红值得仰慕吗?这是当然, 凡是被她带过的兵,就没有不服气的,但黄大人要问的其实是‘吴老八你是不是爱慕着陆大姐’——那这可就是相当敏感且尴尬的问题了。

  陆大红也好, 黄小翠也罢, 以谢双瑶为首的这批买活军女娘, 她们在能力上是令人钦佩的,但外形呢?尽管她们自己似乎并不在意, 但审美上却显然和这年代背道而驰。像是吴老八这样,逐渐体面起来的男子汉,他们该喜欢的女娘是怎样的?

  三寸金莲,纤细如弱柳, 行动摇曳似菡萏,脸儿尖尖、鞋儿尖尖、眼儿大大、笑靥浅浅……哪怕是农户人家要娶能做活的女娘, 也不代表他们在审美上便不认同这一套,他们娶回家的婆娘,是对生活的妥协,而打从心底里, 他们仍然认为这样的女娘是美的。

  若从这个标准出发, 周小娘子无疑要比陆大红美得多,陆大红这样的巾帼英雄,会得到男人们的钦佩, 但却不会得到他们的爱慕, 男人们把她当成自己的兄弟与老师,也只有这样,私盐队才能和被派到自己队里的买活军女娘和睦相处。试想如果买活军式的女娘也大有市场, 那么她们进入到了一群当龄的光棍汉之中, 大家同走野外, 同吃同住,该会惹来多少麻烦?光是争风吃醋都够队长喝一壶的了。

  但,这样的想法是开始,却不会是结束,人都是会改变的,很显然吴老八已经逐渐地认为,一个女人倘若有自己的思想,有出众的能力,有超人的学识……这些方面的魅力,也能盖过外表的吸引,甚至他已觉得,或许和白瘦纤弱的女郎比,陆大红这样肤色微黑、说话响亮的大脸盘子,也并不是不美。

  只是,即便他是这样想的,要向另一个男性承认这一点也不容易,除了道德上的压力——在盲婚哑嫁是主流的现在,承认自己私下有心悦的女娘,对男性来说或许比去花楼还要更不道德,因这牵扯到了另一个清白的女儿家。另一个则是陆大红在此时的主流审美中简直可以算是一个丑女,虽然她年纪并不大,但甚至没有被称为少女的资格,一照面就被黄大人直接归到了‘健妇’那类。

  对男人来说,要坦白自己认为某个丑女也很美,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很容易招来友朋的嘲笑,在哄笑中互相攻击——男性之间很热衷于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霸凌审美异议者,甚至会以此来确定关系中的上下位,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没有太多的改变,对男人来说,拥有交心好友是比较难的。但好在现在只有两人,甲板上这一处也很寂静,而且黄大人也以他的表现让吴老八信任他的人品,他沉吟片刻,毅然点了点头。

  “若说是痴情成狂,那倒也不至于,只是……说来也不怕老兄笑话,和陆大姐相处得久了,有时便也觉得,将来若能娶个这样懂事大方,处处都强的娘子,也并不是就陆大姐,只是她那一类的女郎,只要有陆大姐的一半,那都算是我高攀了。”

  见黄大人只是静静听着,并无丝毫嘲笑的意思,他逐渐放松了下来,又道,“至于陆大姐,那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她今年才刚十七岁,到成亲的年纪还有六年,六年后又该走到怎样的地步?我比她大了七岁,今年已二十四了,六年后便已三十,年岁已大,再说,如今东奔西走,没准哪天染个时疫人就没了,不可能去计较六年后的事——就这还没计较她看不看得上我,陆大姐必定是要在买活军兵丁里找个年貌般配的,或许甚至都不会那么早成亲。”

  任何一个真正认识陆大红的人,都会赞成吴老八的结论,这姑娘很可能不会在二十三岁结婚,她是必定要高升的,六年后她的职位很可能会吓死人。这话处处在理,想得也极为透彻,可见吴老八私下不知将此事反复盘算了多久,绝非临时起意,也可看出他对陆大红的好感并非是一朝一夕,应当自己也意识到了许久。

  黄大人自然不会戳破,反而点头为他圆场,“老弟,你是个明白人,倒省了我劝你的功夫,你的心事,我已全明白了。冒昧说一句,你对陆大姐的好感,倒不是完全对着她的人,而是对着她这一类的女郎,我说的有错没有?”

  这解释对吴老八来说是很能宽慰的,这种好感倘若不是指着某个具体的对象,道德压力也就跟着减小了许多。他忙着点头,满口称是。黄大人思忖了一番,又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番话劝你,一些浅见,听与不听,你且自行斟酌。”

  “买活军这里,显然处处都和旁的地方不同,既然咱已经在这里扎了根,那少不得事事都要改过来,改得快,自然是好过改得慢,更比迟迟不改都好得多了。是以你的想法,我觉得便是很好的。从前咱们娶妻,其实满说不上是物色人品,过门之前都不得见面,无非是媒人、父母做主,娶的是对方的门第、陪嫁、生养持家的能力,要说娶的是这个人,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今后买活军这里显然是与众不同了,一来提倡婚姻自由,二来么,女娘十几岁便出门做活,二十三岁才能成婚,这里便有了十年的空档和外界接触,不像是从前,深闺幽居,她也见不到你,你也见不到她,彼此对双方并不可能了解。”

  “既然如此,可以事先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人品,那么以我之见,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郎,那都是你自己的需要,实在无有任何需要羞愧的地方,你便是喜欢陆大姐这样活泼开朗的能干女娘,对周小娘子那样的女娘不觉得有什么好,也实在无须自责。甚至于你成亲还是不成亲,这也完全在于你自己,因你是六姐的人,连你父母都是六姐的活死人,你们全家都没有买活,那便只能奉六姐为主,六姐都没说什么,碍着旁人什么事?”

  “是以,若你心中实在是不喜周小娘子,不愿和她成亲,只是从利弊衡量了来考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那便不如改一改脑子,便将她婉拒了,心里也不必觉得可惜。的确如你所说,你一年几乎都在外奔波,在家的时间极少,便是有了娘子,也是聚少离多,享受不到什么成家的快乐。倘若感情不够深厚,难免彼此生疑,经济上开销多了不少,却只有一个生育子嗣的好处。若你不喜欢她,那确然是不划算的。”

  “但倘若你对周小娘子也不是全然不欢喜,只是觉得她有些想法和你的有出入,使你发生了犹豫。那你便要理解她,她在外头长大,从未接触过买活军,她自然是只有老思想。不说她,便是其余那些寡妇,只要是从外地回来的,哪个思想比她新呢?她们是没带儿女,若带了儿女,一样是和她一样急于找一个依靠的。”

  “以你的年纪,确然是不好等六姐那里的买活军女郎成年了,那些女郎是有同龄的兵丁们去配的,也确然和你不是很相配。你便只能是在迁移进本地的寡妇中找,那么这些寡妇无疑也都需要完成一个再教育的过程,你想要找一个天然便和买活军女娘相似的太太,那是很难得的,而且她们的人品,也都确系未知。”

  “周小娘子和她们相比,虽然有儿女这么个缺点,但是长相上的优点又可胜过,那么也还不妨再协调一番,至少不要现下就把话给说死了——你现在回绝了她,那么她马上就会转向队里的二号人物,必然是要在抵港之前为自己找到依靠。”

  “这对她来说也很不利,将来若她后悔了自己签的那份婚书,也很难回头了。你对她自然是有同情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希望她能先到了买活军的治下,上了扫盲班之后,再对自己的将来做定夺,倒不在于和不和你在一处,只在于这般仓促,实在是可惜了的。”

  黄大人所言,真如同是父母一般,设身处地为吴老八考虑,虽然两人年纪仿佛,但吴老八对黄大人已心悦诚服,不住点头,直道这是自己的心里话,请黄大人进一步教他。黄大人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你们不妨先私底下定个婚约,由我来为你们见证,如此可安了她的心。但先不签婚书,等她从扫盲班毕业后再商议,若她到时候想法有了变化,又或是你觉得两人性格其实并不投合,那就解除了婚约,彼此都不耽误。到时她也能找到一份工作,又或是不想工作,去物色别的人家也很方便,便不像是现在这样,惶惶不安,急于找个依靠了。”

  “至于说她上扫盲班期间的花费,无非小钱而已,便由我这里先垫付,将来若事成了,你付给我,便当是彩礼的一部分,若事不成,等她有了积蓄再还给我,也是一样。若你也觉得这般处置妥当,便由我的夫人出面和她说,你看如何?”

  吴老八和周小娘子之间,其实就是少了个中人传话,他们两个直接议亲,彼此都尴尬,而且很多话不好说,听黄大人如此安排,如何不喜?连声说不用黄大人垫付,由他出也可,只是由黄大人借给她,这样说来也好听些。——他倒不敢说即便事不成也不要还钱,随数目不大,自己也不看在眼里,但未婚男女间有金钱赠予,传出去会让人疑心他们的关系,对周小娘子也很不好。

  黄大人又道,“还有一点,便是外地寡妇到了买活军治下,会有个安家困难的问题,尤其是这种带了年幼子女的,若是没有托儿所,她们是无法出去做工的,这种在迁徙途中,为了找个依靠迫不及待说亲,到了买活军治下,发觉自己抢手,又后悔婚书签得吃亏了,要反悔,便会容易产生纠纷。吴老弟你是做这一行的,感触应当更多,我是建议你,以自身见闻出发,写一写报告,往上递去,这对你自然是只有好处的,我瞧买活军他们嫡系的兵丁,便很喜欢写这样的报告,我有个叫谢向上的兄弟,几乎每天都写,这个,我也只是说说,你随意听听。”

  如此点拨,落入吴老八耳中,不啻于黄钟大吕,令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脱口而出道,“对呀!这就是陆大姐说的要政策!倘若有凭据可依,那么便能省出许多唇舌了,还有这个托儿所,确实!若能画成图画,解释一下使费,她也能放心得多了!虽说现在带儿女过来的寡妇少,但将来或许便有呢,确然是要想在头里!”

  当下对黄大人郑重道谢,又约了明日午后去黄大人舱房里拜访,这才兴冲冲地告辞,王老爷此时也早从官房回来了,只是未曾开腔,一向静听,此时也举杯敬黄大人道,“阁下大才,在下实在佩服,不知原在朝廷中担当何职,如何到了买活军这里来?”

  他的来历,之前已略和黄大人交代了,只黄大人还没说自己的身份,现在王老爷显然有意结交,便主动探问了起来,黄大人微一犹豫,坦然相告,“原帮厂卫做些事,被买活军俘虏去了,现在做些奔走的杂役。”

  其时厂卫凶名赫赫,王老爷显然吃了一惊,片刻后麻脸上方才挤出笑容来,期期艾艾地道,“老兄如此人物,也只有在咱们买活军治下方才能够大展其才啊!”

  刚才还说自己只是在买活军这里暂住一段时日,再看风头,此刻王老爷显然已下定决心要搬迁到买活军这里来,杜绝所有的回头路了——他刚才漏了身份郡望,若还敢返回诸暨,就如同把项上头颅寄存在厂卫手上一般,这如何还能安心居住?

  黄大人也觉好笑,但又不好解释,只好宽慰几句,让他放心,这才返回舱内,问道,“都收拾好了?那咱们去吃晚饭罢。你快把坛子翻出来,还有那个卤味的荷叶包。也一并带上,咱们到露台上去吃!”

第88章 黄太太揽事

  如今的富贵殷实人家, 出门在外时都是要带‘路菜’的,也叫做坛子菜,一个个玲珑的小坛子里装着各式的菜肴, 总以咸、油为主, 这是为了不易腐坏的缘故, 况且在旅途中饮食难免粗陋,油些也好下饭。黄大人常年走南闯北, 黄太太也是家学渊源,自幼便瞧着母亲给家中亲眷预备坛子菜——哪怕是家庭成员没有被派去外地驻守,武将家庭也很习惯以这些菜肴互相赠送,这是小圈子里特有的习俗。

  因此, 准备是做得很充分的,听说要走长路, 还在武林时便先把这些都预备下了,也可谓是兼采了各地之长,坛子里有武林这里有名的卤鸭,只取了胸脯、腿肉, 剔了骨头, 另外油炸过了,干干地叠在一起,用饭时取出两块便可佐餐。有湘西的外婆菜:梅干菜、刀豆、干豇豆都切碎了, 因为都是干菜的关系, 干巴巴的炒在一起,冬日一两个月也不会霉坏。还有京城的八宝咸菜,是王大珰赏赐下来的御膳房手笔, 风味比六必居更好。又有鸡肉、鹅肉拌炒了十余样干菜做的杂鲞、在海边买的干鱼鲞——这倒是生的, 要用时只要有热水, 要炊火做饭的,放在饭上煮熟,一整锅饭便都又咸又香,若是能够接受海鱼的腥味,这倒是下饭的恩物。

  从武林出来,走了近十日才到海宁,虽说夫妻二人嚼用有限,但到底还带了五个下人,出门在外,短暂离开原有的社会秩序,有时主从之间的差距会因此减小。主人大鱼大肉,仆人干咽饼子,哪儿也没有这么办事的,因为此前住在河船上,每日都有鲜鱼卖,不过是要咸菜配饭吃,因此别的还好,外婆菜和八宝咸菜倒是耗用了不少,到海宁之后,少不得又忙着去本地的铺子里买了两斤卤豆干,十斤咸菜,都装在荷叶包里,黄太太取出餐盒,将各色路菜咸菜都夹取了一些,让婆子捧到隔壁去,过了一会,对方也还赠了半只盐焗鸡、一小碟梅干菜扣肉,一小碟红烧蹄髈,还有垒得高高的两叠梅干菜酥饼。

  这倒都是南方常见的路菜,黄太太笑道,“不得了,太大方了,倒是我们偏了。到了地头再好生设宴道谢罢。”

  说话间,婆子已去一层甲板取了晚饭来,船舱里上船就发了票,饭菜是凭票领取的,一人份的晚餐是两个杠头烧饼,一碗稠粥,一碟豆芽,一碟炖豆腐。黄大人道,“也是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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