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别说,这一开始我穿圆裙,也是受了激将法的缘故!穿上之后,才知道还真别说,有没有这个裆,还真差得是有点多,裙子明显要透气清凉得多了!我预言这会是日后南方地区的主要穿着!”
话题不知不觉,便又扯到了展览会带来的种种风潮变化上,众人一面互相许诺,能搞到炼乳咖啡饮子,必然叫兄弟们饮用,一面又说起敏朝皇帝来到买地,四处游乐,对展览会非常着迷,听说时常隐姓埋名泡在里头,感慨其已‘乐不思蜀’,不知道何时返回,又说起了一群人都穿起裙子的事情,方密之认为这‘裙’字命名不合适,但众人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与其说裙字会限制一些男子穿着,倒不如说可以乘势把男子穿裳不穿裙的想法给磨灭开来,从此之后就消灭裙裳的区别。说实话,本来这也几乎就是一种东西,不都是布料围裹么!”
“只要实用就可,就符合我们新伦理的宗旨,消灭无用实体讲究,一心存之、灵活应变,不设成法!”
“这倒也是,”方密之本就不是固执己见之辈,否则不会那样轻易地接受买地的新道统,一听有理,立刻欣然道,“是小弟着想了——诸位哥哥言之有理,我刚穿上时也觉得怪怪的,好像穿了和没穿似的,那风直透上来,就如同只穿着亵裤走在人前,特别的不好意思!”
“是吧,习惯了之后,就觉得爽快了——这又有一点好,以前穿裤子,不论如何,亵裤只能是棉布的,否则起不到遮蔽之用,有了裙子,亵裤也可以用些轻薄布料,比如棉纱,那就更加吸汗透气了,自然如今已入秋了,总不如夏日时炎热,体会不出差别,若是前些时候的酷暑,别看只是裤、裙之分,炎热感差了好多呢!”
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不是亲身穿过,是很难体会出区别的:裤子,不论怎么说,在腰上是要勒住的,一直到□□下方才会开始撒量,否则裆部布料堆叠,行走起坐不雅相,容易起褶皱,裤子也重,不轻便。但裆部的合衬就要求男子亵裤的布料必须具有一定的厚度和束缚性,才能把器官兜住,但裙子就不同了,腰以下就可以撒开,譬如曳撒。说难听点,胆子若大,只在无风之处走动,不跑起来的话,就算不穿亵裤也不容易露馅。
当然除非是狂徒,现在没有人会这么做,只是对于男子来说,亵裤材质的选择现在可以和女性看齐,选一些轻薄布料了,当然棉纱做亵裤不能耐久,但他们经济都很宽裕,买地棉纱也不算贵,这方面的考量也就相当的次要,穿着时透气散热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倘在北方,这点优势不算太大,但在南方,透气散热就是一切,若说一开始还是为了给新伦理张目才买,穿着几日之后,颇有几人已经爱不释手了——这些男子们还特别喜欢连襟裙,因为对于一些不怎么在乎修饰的人来说,连襟裙可以免去上衣下裳的选择,拿一件起来套头就穿,何等简便,他们简直要把连襟裙推为展览会期间最伟大的发明了。
“至于说裙下无裤不雅……亵裤不是裤吗?那先秦至今,还多有穿开裆裤的,开裆裤外着下裳,就是正经的礼服了,大礼时浑身上下还没一裆,都合乎礼仪!这裙子至少还有一裆,怎么就不雅,怎么就失礼了?这儒门崇古,那就要方方面面的推崇,依我说他们应当着开裆长裤配这圆裙才算是不失礼了?——要知道,这裙裳短至膝盖的不也常见?就在敏地也是随处可见的,他们敢说这么穿是错的?倘无错,那就该这么搭配!”
开裆裤配短裙,这想象简直令人发噱,众人闻言都是大笑起来,因道,“所以如今世上说,得罪谁不要得罪读书人,拉拢谁不能不拉拢读书人,这读书人的一张嘴,毒过竹叶青,只要是我们支持的,这上下五千年,经典无穷,怎么都能找到典故,所谓‘六经注我’!只要是我们反对的,怎么都能挑出刺来!”
“这样辩才无碍,唇舌可当百万军的大手,世间第一当推天一君子了!我们都不用着急忙慌地为男子穿裙辩护,如今这东西已和新伦理挂钩,张君子自然会为其辩护的,如今天下敢直撄君子锋锐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也不至于把力气用在这种新服装上,买地非礼的服装,也实在是太多了!不缺这么一件!”
这些人都是友朋,自然不会以张犬、狂犬这些外号来称呼张天如,还是叫笔名天一君子的为多。也有人问黄德冰道,“君子这一阵子在忙什么呢,几次来你这里打尖蹭饭,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黄德冰笑道,“张兄贵人事忙,他如今是时政文章、法律典范两手抓,近日忙于开会,已经很久没回住处了。定都大典之前,还不知道能否放出来。”
众人听说,方才罢了,又说起张宗子,也知道他近日肯定是没空的,几乎所有报刊业的朋友,这一段时日基本都是日以继夜的忙碌,不论是买活日报,还是各地的地方官报,又或者是私人小报,自然都是围着定都大典和展览会出文章,便黄德冰等人也都收到了约稿邀请,现在最时兴的就是展览会的点评推荐,还有什么游览路线建议,什么哪国的展位值得仔细观赏,哪国的商品可在哪里出售等等,都是如今羊城港居民最关心的问题。
这样的报道,当然登不上买活日报,但各小报给的润笔却也十分丰厚,对于这些本来就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说,也是很好的补贴。这些人中,除了方密之搞工程之外,其余人的供职多和买活大学有关,比如黄德冰,他是管理学、社会学的在读研究生,同时也是讲师,因此住处和方季淮相距不远。
陈定生是政治系的讲师,而且是买地新道统论述中异军突起的新秀,还有侯朝宗、冒辟疆,一个是文学系,一个是建筑系,侯朝宗还在读,但却已有几出话本颇为流行,有了不小的名声——如今是个文人都写话本,倒让诗词歌赋文退让一步了,新晋的文学之士,以话本成名的不在少数。侯朝宗在买地大学生中,和法律系杨爱齐名,公认他们是这几届学生中的‘文华领袖’,虽然还没有正式的职务,但在社会地位来说,是足以和黄、方、陈等人结交的。
这冒辟疆呢,也是出名,其人貌若好女,生得十分俊秀,又善作画,虽然是建筑系毕业,但绘画一道也颇有名气,他和方密之算是通家之好——国宾馆的渐变色琉璃墙,是他出的稿子,方仲贤主持施工,冒辟疆因此和方密之相识,被方密之引入了这个小圈子,和众人渐成好友。
虽然座中众人,出身都算富贵,但冒辟疆大概因为善画的缘故,也是最好修饰的一个。今日他身穿的天水碧斜襟收腰裙,明显就是迎合时新,自己手制的,布料名贵、做工合体,月下一袭清影,裙摆翻飞,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再加上他依旧留着长发,束于头顶,瞧着竟有点儿神仙风采,虽然和买地如今的审美不合,但仍不得不承认,这副卖相对于部份女娘来说,依然是极有吸引力的。众人酒至酣时,请冒辟疆弹琴助兴,冒辟疆也欣然应诺,取出随身带来的小提琴,调了调弦,拉了一首新学的南洋民歌,曲调悠扬古朴,拐七扭八的,虽然是欧罗巴的乐器,竟也把南洋的风味体现了有七八成。
这是冒辟疆新学的一种乐器,不过是一年不到,已经能拉得不逊色于平时能接触到的一般西洋乐师,而且还独辟蹊径,改编了南洋小调,众人都是击节赞叹,夸耀冒辟疆的才华。又笑道,“如此的才子,合该你受音乐系那些师姐妹的追捧,辟疆,你年岁也满二十五了吧,婚龄已到,家中可有什么安排?又或者你自己看中了谁?总归要快些安定下来才好,否则,还真怕那些痴情于你的姑娘们,闹出什么绯闻来,反而不美——听说你和音乐系的王师姐过从甚密,真的假的,和我们说说?”
冒辟疆低头擦着琴弦,随意笑道,“这男子的聚会,似乎总要谈起女子才算是完整,今日还当是个例外呢,原来也不能免俗。我和王师姐都喜欢小提琴,因而这一年多有所往来而已,这要是也算过从甚密,那朝宗兄和杨师妹一时并称文华领袖,又在多个笔谈会上同进同出,岂不是比我这里更亲密数倍了?哥哥们不如也规劝朝宗一二。”
说到音乐系王师姐节娘,这也是知名人物,再有杨爱、顾眉生等少年才女,黄德冰等人也是尽知的,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新伦理论的支持者和好感者,笔谈、茶话会中也是时有见面。只不过,今日是一时兴起,不约而来的夜会,这才仅限于男子,买地这里,男女来往虽然放松了不少,但夜里在男子私宅饮酒,依旧容易引来非议。
自古以来,男女之事都是容易引起打趣的,在座诸子,有的是老师,有的还是学生,但共同的特点便是均都还未成婚。谈到这种事,那是能打趣一个就是一个,冒辟疆祸水东引,侯朝宗立刻成了众矢之的,还好,他久在羊城读书,早非青涩少年,闻言眼珠一转,笑道,“再休提这些,那将来可都是要招赘的高才,和我等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平白惹来口舌,又是何故?难道多少师兄不是前车之鉴么?男女之事,在校规中来说吃亏的还是我们男学生,后果严重,人言可畏,我们还是要洁身自好些为好啊。”
这虽扫兴,却也是正论,因大学中多少年少男女,朝夕相处,难免有儿女之私,引出感情纠葛,再加上买地对于‘同意权’的严格规定,以至于这男子一旦和女子蓄意单独相处一地,便会失去主动权,比如说,张男先和李女要好了几日,和她分开之后,去和陈女相好,那么这就糟糕了,李女倘若心怀不忿,向更士署报案,指张男于某日强迫了她,只要找到证人证明他们曾单独相处,李女又可以提供一些别的切实证据,而张男拿不出同意书的话,那就是要量情节之轻重处刑,最轻也要送去矿山挖煤苦役的!
虽然李女的名声也会受到妨碍,但张男的损失无疑更加惨重,大好前途,就此毁于一旦,想要再翻身难度就很高了。因此,在大学之中,要仔细保护自己,不敢轻易和陌生异性往来的反而是男子,有些女学生反而旷达风流,对男女来往的小节并不多加注意。这样的女学生,对于青春少艾的男子来说,真是沾不敢、舍不得,简直犹如裹了蜜的毒药,明知道会被拿捏,却还忍不住诱惑的大有人在。就算是在座这帮佼佼者,算是能够自控的,不去沾染,但男女亲近是天性所致,私底下也难免这么议论一二,以解除心中那股子莫名涌动的邪火。
侯朝宗这番话说出口,大家不好反驳,酒兴也渐渐地消了,不敢再讲彼此和师姐妹的那点来往,毕竟很多时候,考量这种男女之事,人证也是重要凭据,因此这玩笑是真不好乱开。侯朝宗见大家不再那样忘形了,便也笑着转开话题道,“再我也要批评兄弟们一二了,同门习艺,我们只想着纵酒清谈的时候,可知道人家都在做什么?那都在日夜用功呢!就说辟疆吧,你自己做的这身衣裳固然好看,你却没想过把它投产吧?”
“这就不如顾眉生师妹了,据我所知,她去完博览会,回来之后,立刻画了十余种可以印在棉布上的花色图,认为是合适制裙的花样,已经有不少厂家登门采购了——不提从前出身,只说眼前作为,我等空有才名,这经营谋身之道,是要被师姐妹们比下去了!”
买地的风气,实事求是,并不耻于言利,善画者不能谋身盈利,不是什么可以自吹‘高洁’的事迹,反而利用自己的才能让家里人和自己过上好日子,才是美德,这些新伦理的提倡者,在理念上早已摆脱了从前的禁锢,听到侯朝宗的说法,都觉得大有道理,当下也就抛开旁事,认真谈论起眼下热潮中蕴含的商机,这些人除了方密之之外,其余多数都去过展览会了,各自感兴趣的地方不同,但要说滋生商机,似乎没有什么灵感,都叫方密之尽快去展览会一观,认为他思想最灵活,而且理科思维最强,比之众人应该更有见地。听方密之说要串票,冒辟疆笑道,“包在我身上,明日你等我的信。”
这会儿展览会的票是何等紧张?冒辟疆语气之大,令方密之颇为惊讶,待他去如厕,众人立刻也挤眉弄眼,悄声说道,“还不是要找师姐妹?这个辟疆,在花丛中太受欢迎,他若自己把持不住,只怕将来要坏在这上头!”
冒辟疆会不会坏在男女之事上,方密之也不敢说,但他一听,立刻大感不安,忖道,“不能直言规劝,这也罢了,还要从辟疆和师姐妹的往来中谋求方便,这不是君子所为。倘若辟疆因我的事欠了人情,将来阴差阳错之下,又陷入纠纷之中,那我岂非也沾染了罪过?”
他读书期间,一意潜学,除了同门之外很少和别的女学生来往,而工程系的女学生,一律十分理性要强,因将来要外出工作,平时注重摔打身子,是典型的买式健妇,相应的说这种男女来往,或者琴瑟和鸣,或者诗歌往还、书画应酬的情况要少太多了,便有男女往来,也很难引起旁人注意,纠纷也很少有闹大了的。而方密之以很快速度毕业之后,立刻就去各地搞工程赚钱了,对于如今大学城内的风气实在所知不多。
从黄德冰家回去的一路,把冒辟疆串票的事情,前思后想,虽然是小事,却也觉得难以释怀,回到家中,见二楼方季淮屋内还没熄灯,知道姑姑在等待自己,便忙在楼梯转角高声请了安,道了等候辛苦,犹豫片刻,又说了串票的事情,方季淮听出他言下有未尽之意,便让他上楼说话。
她这会儿还在二楼的起居室中点灯写论文,姑侄相见倒是无碍,方密之在方季淮下首坐了,把今晚的事略说了说,还提到,“因男子生育之故,要注意散热,这是天书提倡的医学知识,他们打算据此对裙子进行鼓吹。推测之后裙子恐怕会大行其道,在南方成为男子的常见衣物……这也蕴藏不小的商机,侄儿想着,若有机会也可以投资几家服装厂子……”
这是家庭财政经营,方季淮听得很仔细,对于男子穿裙,她也就不臧否什么了,总的说来,方密之的几个姑姑,改变总在默然之间,很少在言语中流露什么,方密之琢磨着淮姑的心思,便又提起冒辟疆等人的风流传说,皱眉道,“君子惜身,他们这样交游广阔,又多妙龄少女,不乏情痴之辈,我总有些提心吊胆。再加上音乐系这里,您也知道,其教授多出身于微,交游又广,恐怕隐有非议……”
“不过,那都是我读书时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这几年间,音乐系发展得如何,风评如何,您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说是校方有意整顿一番呢?”
第1007章 学校丑闻
要说到买地的音乐系, 这里的来龙去脉就很复杂了,由于没有上报的关系,也就只有大学圈子这些沾亲带故的学究, 能够知道一些其中的情况,而且知情者以有旧学底子的学者为多——这里就看出买地这种培养模式, 在艺术上的短板了, 敏地的旧学中,还是比较讲究君子六艺的, 一般的读书人除了考科举之外, 琴棋书画总有一些特长,也讲究一个博闻强识、诗词歌赋, 所以往往能培养出艺术上的多面手来。
而买地的新学呢,完全就偏重于理科了, 而且并不重视全面化,就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买地的学校,是采取学分制度的,有必修学分和选修学分的说法,在这必修学分之中, 对于语文的要求,只到粗通文理、能填表格而已。也就是说, 一个人倘若是理科的天才,那么他完全可以在得到了语文必修学分之后, 便完全不再管文科的事情了, 一门心思地去钻研物理、化学、数学什么的,这样的人除了能做个好工程师之外,他的情趣和谈吐, 完全依然可以是非常粗鄙的,字如狗爬,在礼仪上也极为粗疏,就算是考入大学,之后分配工作有了一个很高的职位,交往时也依然只能得到‘鄙夫’的评价。
而且,新学之中,是没有艺术类的学分在的,也就是说,绘画、音乐、戏曲这些大学院系,他们在买地的普遍教育中没有根基,没有一个系统选拔新血的机制,除了有旧学背景,接受家庭教育的学生之外,就只能靠着买地的百姓在生活中对这些艺术领域发生兴趣,产生投考的愿望,但这又有一个矛盾点在,那就是投考大学,是有学分和成绩要求的,毫无疑问,一个人的艺术天赋和他的学分表现往往无关。尤其是绘画、音乐,这方面的天才未必能在通用教育中有上佳的表现。
但是,倘若把大学艺术院系录取的学分要求降低,而是采用对专业作品的水准进行估量呢?那任何人都可以想到后果——大学艺术院系将成为最水的院系,充满了想要有大学生名头,却无法修出学分的官宦之后。全都是拉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因为艺术作品的评价必然是非常主观的,甚至还可以代笔,只要一放开学分要求,那只需要和考官成为利益关系,那岂不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进入大学,享受大学的福利,以及其后必然拥有的种种便利?
别说是上头了,就连艺术院系的主任都不敢开这个口子——眼下还好,前来请托的人不多,因为首先学分就是一个坎,学分考试,从出卷、批卷都是统考,还要抽查验算,这是没有作弊空间的,能满足学分要求的学生,本身就很优秀,倒未必要说情进艺术系。学分一旦放开,这些旧式的人脉网络蕴含的巨大力量,掀起的风暴恐怕也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就算他们自己铁面无私,底下的教师,他们敢做担保吗?
这任谁都要说担保不了,但一出事,却又是他们来担责,因此反而是系主任不肯向上反馈,放松学分要求。同时,他们也烦恼于生源,不敢只招收旧学背景的亲戚故旧,时常向上反馈,表示来自买地嫡系,出身寒微的学生太少——这是戏曲系最大的问题了,因为戏曲系重创作,对文化底蕴要求实高,而收入如何,又不为外人所知,导致有天分的买地学生更愿意去写话本,这也多少妨碍了他们吸纳人才。
至于美术绘画院,除了考学困难这个共同的问题之外,他们的事情要少一些。主要是因为如今各地对画师的需求确然是磅礴的,好画师能得到的好处也很直观:买地的印刷业,和敏朝比有翻天覆地的发展,就不说别的,每每报刊出版时,排版、插图,这都是庞大的就业岗位,而且的确缺人。除此之外,西洋画受到的欢迎,比如油画等等,因为比传统华夏的画法更加接近于仙画,所以毫无障碍地在民间被接受了,如今是大为流行,很多华夏的画师匠人,也是想方设法地拜西洋画师为师,想要学习这种新画法。美术院聘请了几位西洋画师之后,还不满足,向六姐上书,请求增加画师红圈名录呢。
音乐系,在这几个艺术院系中的地位,就相对比较尴尬了,迄今也不能说是完全创立,因为系主任还没有选拔出来。这艺术院系的主任,一般都倾向于聘请原来就有巨大名气的行业领袖,譬如说戏曲系的叶仲韶——这个是没得说的,世代都是戏曲名门,一家英秀。美术系的系主任,名誉上是如今的画坛宗匠董玄宰,实际主事的则是他的弟子蓝田叔,这都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也要有这样的大拿坐镇,才能延揽那些知名的艺术家前来教徒,否则,人家光靠自己的本事就能过得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来大学教课呢?
音乐系这里,吃亏就吃亏在自古以来,乐画不同,画可以流传多人,乐却是当场听过便算,如今音乐的现状,独奏曲,又重古曲,伴奏曲就是为戏曲伴奏,那是戏曲音乐,归属在戏曲系,乐器独奏,没有众人都心悦诚服的名家,如今存世的一些知晓作曲理论的学者,都是身兼多能,比如金融系主任沈君庸,他倒也会作曲,也能写出一些道道来,但人家专业真不是做这个的,音乐系在旧式体系中犹如梨园主管,你不能说它不重要,但只要是在政治上有所抱负的才子,很少会选择它来做自己的主要专业。
名家稀缺,就使得音乐系的系主任选拔始终是个很大的问题。但又不能不教,不能不发展,因为明显音乐的系统教育与研究,是华夏这里较西洋不能全面占优的领域,西洋的乐师,已经在发展乐器独奏、协奏上走得比较远了,他们的乐器也在买地民间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因此,现在音乐系的系主任虽然暂且空缺,课程也不算完全齐备,但毕竟已经有一些教师开始收学生了——就是这些教师的身份,比较敏感,多为秦淮伎乐,而她们的学生,也以秦淮、姑苏、广陵一带的瘦马为主,也有一些乐户家的女儿,说实话,在敏地这些人和伎女也没有什么不同,其身体总归是很易得到的东西,甚至还不如秦淮的名伎呢。
仔细想想,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越是一等的瘦马,高级的名伎,琴棋书画都是必学的,为人也必定是聪明伶俐,生得是否花容月貌,倒在其次了。这些人和她们的养女,自幼都受到完善的艺术教育,得到的也是各种名家的指点,甚至还有拜名士为师的事情,她们的文化功底也是好的,至少可应付买地的学分考试。一般买地的百姓,就算对音乐有兴趣也有天分,究竟能和她们竞争得过的也并不多。
这样一来,音乐系成为大学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先也说了,很多旧学的才子如今也在大学教书,他们和音乐系的教师,很多都本有故交往来,现在的关系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可是买地,没有狎妓的事情了,倚红偎翠,从前被认为是风流佳话,现在?家里的太太不和你离婚,都要被舆论轻视,也会引来校方的关切,更隐藏着重重的危险,只要有一个人存心坏你,以举证强迫,威胁你回家和太太离婚,那你就不得不和太太离婚之后,娶一个风尘女子做正妻了!甚而家中子女,与你反目,被社会舆论指指点点,那都是不得不承担的重负!
这样的事情有没有?有,戏曲系的教授就闹出过这样的事情,离婚之后,受到校方的压力,被主任谈话,主动辞职了,他后娶的太太倒还留在音乐系任教,但此事也带累了音乐系的声名,使得她们成为了众人敬而远之的存在,也受到了校方额外的关切。这音乐系上下,从老师到学生,都是高危存在,这些女学生倘若在敏地,还操旧业的话,恰也就是和如今同学的同龄人来往,从前的恩客,现在成了同窗,你说能闹不出事情来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但是老师之间有丑闻,学生也出了好几个在读怀孕的例子,给校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年满23岁怀孕的还好,没显怀的时候抓紧去补个婚书,孩子落地以后虽然被议论几句,而且夫妇都要停学半年,但还不算是违法,但年未满23岁怀孕,不满婚龄有子,这在买地来说是违法的,乡下、底层,抓得可能还没那么严,或者干脆就民不举官不究了,但校园是什么地方?京城!买地的腹心之地;学校!档案非常的严格,年龄入学就登记过;公众地带!人多口杂,瞒都瞒不过去,只能是一经发现立刻上报!每一个不满婚龄产育的案子,都意味着大学里至少有一男一女要被退学苦役,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
抓未婚产育、不满婚龄产育,已经成为大学最头疼的事情了,这样的事情还不是一件两件,毕竟大学生源众多,而且少年男女不少,青春慕少艾,这毕竟是人类天性,总有人热血上头,偷试云雨,闹出人命之后傻了眼的。不消说,越是貌美女娘云集的院系,这样的事情也就越多,方密之都听到了好几个例子——不然他也不会担心冒辟疆了,就怕丑闻出得太多,校方直接来个一刀切,凡是男女学生往来过密的,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劝退处理,那这批被退学的,名声可就全完了,以后任何官面上的好处,估计也都和他们无缘了。
方季淮这里,倒没有听说校方有这样的想法,她道,“以我忖度,买地办事最讲法度,倒不至于如此粗暴。但你的考量也是对的,冒公子平日如何择友,那是他自己的事,万不可因为我们的事,让他和彼方增多了因缘,否则岂不是成为我们的罪孽了?”
因又蹙眉道,“也有说法,将来艺术院系都要独立出去,另设场地,独自招生,就不知道是否受这些新闻的影响了。”
她是守寡多年的节妇,不好多评价音乐系的同仁,这鄙薄多了吧,违反了买地的风气,为她们说话又似乎会被人质疑自己的品行,方密之对此是有所体会的,心下也是暗叹:虽然到了买地,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个无有束缚的世界了,但姑母们却似乎还在一个套子里行事,只是这套子被放宽了不少——但却依然没有完全消失那。头上的长发剪了,裹足的布条松了,心中那无形的束缚,什么时候才能松开呢?
或者是彩云之下,也总有阴影,繁华之中必有蜂蝶,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哪怕是大学亦不是世外桃源,也有诸多丑恶横亘其中。方密之这里和姑母谈完了,倒把观看博览会那兴致勃勃的心情减弱了不少,回到房中,先定下决心,明日要去寻冒辟疆,把他好生规劝一番,又想道,“辟疆还在读书,学生气很重,他也不会往前看的,如今只看买地的大才子都没有成亲,采风使宗子兄也好,天一君子也罢,不是未婚,就是离异了,就可知道这才子的婚姻远没有在敏朝时那样天经地义,那样的容易了。的确……如今哪个好女儿甘愿独守空房?我今年说来也到婚龄了,也不知道我的姻缘,落在何方,就这样东奔西跑的,也不是能成家的样子。找同行,大家一起奔波?找个安稳的,那就长期分隔两地,成亲不成亲的,有什么分别?”
像他这样各方面极为出色的年轻男子,择偶的优势其实已经极高了,但因为自身眼光也高,其实依然难找,难题是摆在这里的。方密之和张宗子一样,都是东奔西跑的行业,张宗子三十多岁了也没有结婚,便是因为这个,他这一会儿去南洋,一会儿去虾夷地,一会儿还要去卫拉特鞑靼,去北海的,一走一年多,有家人和没家人岂不一个样?当然,要说相亲找个老实本分的太太,独自在家打理家务,奉养父母,那也好找,愿意的人多了去了。但在他们自己来说,习惯了平时松弛频繁的男女来往,却也很难接受几次见面便定下终生,几乎和陌生人一样就要成亲的老形式了。
要在工作中找到可意合适的对象,却又很难,以方密之为例,他工作时所接触到的女吏目也有不少,其中不无对他有倾慕之意的,但总因为两人的工作无法协调,还没开始,经过衡量便已经放弃了。眼看如今年岁渐长,提到这婚事,他也有点着急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破局,翻来覆去地思量了半晌,这才合眼睡去。
第二天不免就起得迟了,方季淮已经去学校了,给他留了纸条,说柜子里有伊府面,还有豆豉鲮鱼罐头,方密之想要自己下面也可以,出去吃也行。方密之挠头道,“罐头已经吃吐了,宁可出去吃碗阳春面,若有一根黄瓜嚼嚼就更好了,吃完了去寻辟疆。”
刚梳洗完,还没出门,冒辟疆居然就自己来了,他戴了一顶无巾无顶的窄檐帷帽,架了一副墨晶眼镜,依然穿着修身的斜襟裙子,这是如今城中极为时新的装束,立在门口都能感受到街上学生羡慕的眼神。方密之把他让入房中用茶,冒辟疆从怀里掏出三张票给他,“串好了,下个月十四日的三张。届时你二姑应该回来了吧?”
时间上是极恰好的,方密之也没想到,冒辟疆动作居然这么快,此时除了称谢,还能说什么?要再规劝冒辟疆,反而有点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倒是冒辟疆为人剔透,见他欲言又止,便洒然笑道,“密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且放心,我有分寸,和这些师姐妹,真只是君子之交,并不曾身处嫌疑之中,也绝无非分之想,君子善谋身,我也不是个傻子。”
方密之也知道,冒辟疆虽然也有风流旷达的一面,但于正事还是很有抱负,并非一心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闻言叹道,“你这一说,我也放心多了,不然,平时酒后那些抨击校园时政的狂言说多了,还怕你当真了呢!”
所谓的抨击时政,主要是抨击校规中对于男女交往严格的限制,以及时政中对于婚龄的规定。这群新伦理论者,支持的是‘解开必要之外的全部束缚’,因此也反对限制男女的自由来往,譬如说,满婚龄之后,未婚怀孕,那补了婚书,同休了产假即可,为什么要在道德上予以抨击呢?男未婚女未嫁,就算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他们的自由,只要两厢情愿,何必置喙?
至于男女的婚龄,他们认为也很不合理,因为生物学中,认为满十八岁就是成人,那么从生物的标准来说,应当把婚龄定为十八岁,而买地的刑事重罪全责年龄在八岁、劳动年龄在十三岁(十三岁以上从事劳动可视为全工给付报酬),都远比十八岁、二十三岁、二十五岁为低,也就是说,一个人能杀人、能做全工,能对自己的生活施加这么多重要影响的时候,却依然不能成婚,以社会道德而论,就是依然被视为没有交.媾的资格,这无疑是极不合理的。在社会实践中,增加了极高的成本,这和新伦理的理论存在了相当的抵触。
方密之就理论而言,赞成这样的观点,但真要随着自己的理念在校园中到处拈花惹草,成沓的签‘同意书’,这样的事他可做不出来,这么一想,归根结底他也不算是完全知行合一,坚持了新伦理的主张。一群生活在同龄女子之中的少年学生,酒后发发牢骚是一回事,当真了去实践,那就是纯傻。眼看冒辟疆还不算是傻到家,他也松了口气,“辟疆,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自持,话赶话说到这里,我便僭越一问了——在你,是君子之交,不曾越礼,你能担保那些师姐妹里,没有一二个心思缠绵,以情为主,对你纠缠不休的么?”
“倘她一腔情思缠住了你,延绵不放,你……能把她娶回家中,叫她做你的妻子么?”
冒辟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这怎么成!我们家怎么说来也是书香世代,名门之后——”
他的话断在口中了,这一刻,那谪仙人一般优美的风姿,似乎也染上了热浪天气之中的一点油垢,有些失色。方密之和他对视片刻,微微一笑,率先偏转了头去,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辟疆,实则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家人苦心孤诣的栽培,于终生大事上不能不考虑家人的意见。”
“且如今又非从前,那些名门淑女,也以六姐新风感召,不似从前那样困守闺中,只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对于未来的丈夫,也有些要求,是从前的想法不会被重视的,从前,如我们这样的少年秀才,往返江浙,难免出入花街,和一等名妓诗歌往还,引为风流美事,与姻舅兄之间以歌伎美姬相赠,也是寻常,这样的事情,如今还能有么?自然是不曾有了,往外来说,就还有女子愿意重操旧业,也要被衙门狠狠打灭了去。往内而言,以往我等出入秦淮时,家中那系出名门,相夫教子,量家中之力安置夫君娇宠的闺秀正妻,如今也早已消亡啦。”
“昔时景况,本就难以再现,金陵城中,秦淮河也已经是画舫蒙尘,其中的佳丽,早已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旧来的一点返照,又何必流连呢?须知道,世间取巧之法,泰半都有隐患。我知道,你是在旧时富贵风月中长起来的,难免对旧风多有留恋迷醉,想着只要谨守自身,偶尔浅尝辄止,发乎情止乎礼,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又满足了心中周旋花丛的愿望,又不至于连累自身。可就算那些师姐妹未曾纠缠于你,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那些世交家的姑娘,便是依旧被父兄介绍给你,但听闻了你的风评,她们对你又会怎样想呢?如今时兴的,可是婚姻自主,她们自己不点头,难道家里人还强迫她们么?闹出去,是多大的丑闻?”
这番话,算是推心置腹了,冒辟疆听着,怔怔竟不能答,面上神色变幻,似乎有句硬话要出口,却终究还是没了底气——像他这样旧式的贵公子,所有风流韵事的根底,是在家中要有一个系出名门的贤良太太,这一点真是被方密之给说着了。那些和当世名艳之间缠绵悱恻的情事佳话,不过是消遣点缀,真要说妨碍到他正经的婚事,一被点破了其间的利弊关系,又哪有不悚然而惊的道理。至于说这种根深蒂固的歧视,是否违背了他所鼓吹的新伦理论,自身利益在前,一时间哪里还想得起这里呢?
方密之说到这里,也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吃茶,心道,“人情人性,真是无味的东西,世上哪有真正的谪仙人,辟疆还算是好了,一点小心思而已,其余那些当世名家,扒开了看……哼!只叫人恶心!”
“这世上,最是文人可恶,文雅背后,往往粉饰的是更自私、更自命不凡、更丑恶更下流更赤.裸的人性缺憾,要我说,搞艺术的没一个适合结婚,还是搞工程的最实在些。”
想到这里,更是认为自己择选理科,一点错误没有,这人要缠绵艺术,长期下来,不废也是废了,不由也更期待起展览会之行了,又自我反省道,“新伦理论这里,以后还是少参与,这些人,包括我自己,口中喊着新伦理之外,一切都是废纸,细究下来,真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不说别的,我看,就说愿意娶那些风月女出身的师姐妹为妻的,十个里也一个都没有。”
“还是机器最好,机器可没有虚伪的人性,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一次展览会,首先要仔细看看我们买地自己的展位,除此之外,若有的话,还要尽量多看一些海外洋番的匠作之物,从他们的手艺里,说不得能得到一些启发,方便我们把书里的图纸落到实处中来。最后才是看各地的风物,嗯,还有敏朝的工业品也可看看……说起来,敏朝皇帝都微服私访了多次了,也不知道六姐到展览会来看过了没有!”
“按道理,这样的热闹,不看简直就不是人了,不过六姐在第一次运动大会上就遇刺过,展览会人头涌涌,不知道会不会有所顾忌……”
他这里正在天马行空的瞎想,刚好想到行刺事件时,院外突然吵嚷起来,搞得方密之吓了一大跳,和冒辟疆对视一眼,也顾不得之前说的那尴尬话题了,都忙跑到院门边上,果然听到对街巷子里一片尖叫声,道,“杀人啦!杀人啦!好多血呀!杀人啦!”
这至少是在斗殴了——见斗殴而喊杀人,这是常有的事情,方密之和冒辟疆至此还算是沉稳,但开门循声走去时,却都是面色一变,只见那小巷中一个小院子,门扉开了半边,其中伏了一人,底下涌出血迹已经泛黑,又有隐约异味传来,赫然竟真是有人被刺死了!
冒辟疆吓得倒退了几步,一把抓住方密之的胳膊,牙关咯咯打战,一句话要说说不上来,结巴道,“这是——这人——我认、认——”
没等他说完,身边已经有人叫了起来,“是大学生!”
“是金融系的吴公子租住在这里!呀!死的好像还真就是他!”
金融系的吴生?方密之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一沉,看了冒辟疆一眼,见他面色青白,不住点头,也明白过来:这就是同样也支持新伦理论,虽然没有谋面,但却也互相听说过。吴江一系,叶家、沈家老亲吴家的那位公子吴生!
好端端的,他怎么死在了这里?!
第1008章 灰色镜子
人一过万, 千奇百怪,羊城港这样一个大城,每日里自然老死、意外身亡的, 总也有个数十,这是各衙门司空见惯的事情,哪怕是买活大学这样全是年轻人的地方, 一年少不得也有三五人命, 什么下水溺亡、疾病身亡、斗殴伤亡的, 在学生街这一带是时有听闻的。但今日这起案子不同,好端端的,一个前景光明, 系出名门的大学生突然间死了, 而且显然出于他杀, 这件事不能不引起各方的重视。
在这个案子中, 他杀是一个点,另外也必须承认,这个学生的身份令案子变得更加特殊了——他不单是过去两三年内,十分活跃的新伦理派的一员, 而且还是买活周报资深编辑沈曼君夫家的亲戚,叶、沈、吴、张、徐……这些都是出身敏朝旧地,但在买地名望日隆的新著姓,虽然业已分家, 但皇帝还有三个讨饭的亲戚呢,在这样的死生大事上, 亲戚予以关注奔走,利用自身的影响力督促破案,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位学生的联系人, 写的就是如今在南洋为学官的吴昌时家里,差役一去报信,家里人赶快这么一通知,这会儿沈编辑的丈夫便在更士署候着了,更士们也丝毫都不敢怠慢,赶紧派人来搜查现场不说,也联系了房东、系主任、班同学等,询问这位吴生平日的行止,以及有什么恩怨牵连的仇家、情人之类。
从执勤岗把几个刑事更士抽调了过来,先做现场勘察,又叫了原本在这里巡逻的更士过来帮手,大家都穿上布鞋套,戴上纱布手套、口罩,在两层小楼里仔细翻找,很快就从死者书桌的柜子里找了一大沓文书出来,负责搜索书房的牛均田翻阅了一下,连忙拿出纸袋来收好了,摇头叹道,“这人活得也够潇洒的了,这一沓一大半都是同意书!”
另一小半,则是各种借条,上头约定的利息倒也不高,但牛均田粗粗计算了一下,就这些没有还钱的借条,加在一起已经有近五十两了。哪怕买活大学的学生日子过得不错,但也不可能轻易地借出这样的巨款,要么,就是这人家产实在丰厚,这又是个仗义疏财的大羊牯,要么,牛均田只能怀疑这个人是有经营一个小小的钱庄,专门放债给同学、熟人,吃点利息,以此做了一门营生。
虽然利息不高,但毕竟是放债,这又是放债,又是和各种女子往来,甚而还参加了新伦理派,从学校征调的档案来看,次次考试他也都名列前茅,这个吴生,他的生活可说是相当丰富多彩了,偏偏人缘还不算是太好,因为支持的新思想缘故,在学校期间,多次和人参与口舌纷争。
牛均田拿着证据在更士署和小组长汇总时,也是听得目瞪口呆——他平时在绍兴工作,那里全都是讲究实际的工商阶层,对于新伦理派委实陌生,只含糊地知道他们的主张而已,如今才知道,新伦理派里还有这许多激进的主张,譬如这吴生,他就认为,男女只要年满十八,达到了生理上的成人,就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顺应自己的需要,投入活跃的交往,只要是两厢情愿,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
从他签署的同意书来看,吴生是知行合一的,完全践行了自己的主张,并且平日里还比较高调,经常和一些看不下去的同学大声辩论,这些同学之中,有男有女,大概都可算是他的仇家,再要说的话,那些签了同意书的女子,她们中倘若并非是隐晦从事陪侍工作,而是正经想成亲的,在发现吴生的主张之后,会不会因爱生恨,前来寻仇呢?
“也要考虑到有人想来窃走借条,被他发现,双方起了冲突的可能。屋内的柜门有很多处都是临时被打开的,吴生一人居住,他不拘小节,细软也少,很多柜子角落都有尘迹,从灰尘来看,在凶案当夜或者之前一点时间内,很多柜门都被打开了,不过,倒没有采到指纹,也没有发现血迹。”
负责勘探第一现场的更士姓张,一手痕迹学是非常老道的,已有近二十年的造诣了,他是临城县时期就入更士署的,师从如今的更士总署许署长,一般的杀人案都轮不到他出手,这一次也是为了表示署里的重视,才立刻派出了张主任来。张主任道,“从现场的血迹喷溅方向,还有伤口的深浅、位置来看,凶犯是男子,受害者身高一米六八,在南方男子中算高挑的,他的伤口在心脏侧上方,这个高度,要把凶器使得顺手,凶手肯定比他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若这人没有和个高女子交往的癖好,那凶手应当是男人。”
牛均田虽然也去警察学院进修过,但痕迹学培训班没捞着上,他对痕迹学,是非常向往崇慕的,听得非常入神,频频点头记着笔记,但也不会因此就怯于说出自己的观点。“此言有理,但也要考量是一些女子,另外再交了相好,新相好对这人感到妒忌,彼此发生纠纷之后,前来寻仇的可能。”
社会关系这么复杂,这案子实在是不好破,只好从身边人开始问起了——这房东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的,他是建筑队的大工,也是外地人,说起来也巧,他当时就在这附近盖大学呢,因为做大工收入高,这些年来自己也积攒了一点,便四处凑钱,买了地皮的使用权,盖了一栋二层小楼,因为他自己是行内人,建筑质量不错,布局也很合理。建成之后,立刻就租了出去,房东自己原来也住在里面,那时候是隔成好几间出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