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吴生在寻整租房的时候,他这里几个租客陆续毕业退租,房东也凑到钱又在站前街那里买了一个窝棚的地,他也是吃得了苦,便把这套房子整租给吴生,自己去窝棚那里,把窝棚改建成一个两室一厅的平房住了,平时在站前街那里,依旧干建筑队的老本行,专帮本地居民返翻修屋子。和吴生很少往来,印象中是个不错的租客,每个月房钱支票都准时寄来,从不曾亏欠,平时有什么堵塞、漏雨之类的事情,也都自己找人来修,不曾和自己扯皮。
“虽说朋友多些,听说经常在自家院子里宴客,但这也不是什么错处。”
学生街这里,建筑队的大工来做房东的情况有很多,他们这些房东彼此间是互相结交,帮着看房子的。房东也就听隔壁那些还住在院子里的看家朋友提起过,这吴生交游广阔,是个风流性子,深更半夜都有人出入门扉。不过,似乎也都还算是有正行的,没有什么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烂仔’和他们相关。
“还以为如今买地也没有那些地痞流氓、帮闲无赖了……”牛均田把笔录拿出来的时候,禁不住低声疑问了一句——因为绍兴的确是没有的,大部分没有正当工作的人,在绍兴都呆不久,就会被强行分派工作,干不下去,那就去更偏远的地方干。若说其被东家雇佣了,却还卷入了一些可疑的事件,更士署就要连东家一起查。别说绍兴,游手好闲的人,哪怕武林都不多见,但听这房东的语气,在羊城港却还是有的。
“唉,凡是贸易港,就少不了有这样的人,这也是因为外来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光是那些水手,就不好管理。”
出来支援首都,对于更士来说是很开阔见识的,牛均田这才知道,这一阵子他执勤的时候,没有见到‘烂仔’,还是因为定都大典在即,年前就组织清扫了好几次,这些‘烂仔’不是被抓走去服轻劳役,就是有眼色地蛰伏了下来。但羊城港私底下的高利贷、陪侍、保护费、走私等等,案子几乎没有停过,只能说比之敏朝当然是好得不知道多少倍了,但要说一片纯白,对这样大的都市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的高利贷,我们抓住的,九出十三归到十五归的都有,40%的利息,那是完全非法了,这吴生约定的利息,在年化4%左右,倒是还好了,我们也问了几个他的同学,他说吴生给付时会扣除2%,这样6%的年化,虽然高于法律保护范围之内的5%。但也远远不算非法,他应当还沾染不到高利贷方面的恩怨。这么五十两本金滚在里头,一年有个几两银子的利息,小打小闹的,羊城的高利贷庄家也根本不看在眼里。”
高利贷方面的危险,大致排除了,把几张借条看过,又传唤了欠债的人过来,基本都是大学的学生,家底也都比较富裕,家教又十分的严明,这样的学生,寅吃卯粮的现象太普遍,一时钱不凑手,对外借个五六两,等到家里下一期生活费寄来了,补贴发下来了,立刻就能还上。牛均田见这些学生虽然年轻,但眼底都有青黑眼圈,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心下却十分看不惯,忖道,“这些人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虽然并非个个的财政情况都和他们说得这样简单,但我料他们也没有杀人盗借条的能力。而且,现场有搜查财物的痕迹,柜门都是大开的,但我找到的那沓文书却没有被仔细翻动过,说明这个凶手,要么是十分细致冷静,要么就压根不在乎这些文书。”
“倘若是前者,他为什么不把吴生丢到井里头呢?吴生独居,没人来找的话,起码三四天才会被发现,到时候尸体都泡胀了,在凶手来说,总觉得这样做侦破难度会更大一些。一个细致,有静气的人,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因此,我看他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文书,那么其实情杀、债杀的可能性相应都弱下来了,或许……会是更简单的可能,那就是纯粹嗅到了风声,循着吴生有钱的消息,过来行窃,却被意外返回的吴生捉住当场,打斗间把他给杀了的。”
提出这条思路之后,再看现场的线索,便分明起来了:为什么柜子都被打开了,却没有指纹也没有血迹呢?因为是一个对吴生的情况并不了解的小偷所为,他不像是吴生曾往来的女子,会知道吴生在哪里收纳钱财,所以要到处搜索。是先搜钱,后在院子里遇到吴生,发生冲突,屋内的痕迹之中,这才没有血迹混杂。这样的人,当然对同意书和借条漠不关心了,他偷了现钱就走,难道还能用这些文书去获取什么额外的利益么?
“小牛,你是有天分的。”
听牛均田这样一讲,大家也都认为这道理是通顺的,便连张主任也频频点头,认为牛均田心中有数,梳理案子的能力很强。这会儿陶珠儿也从询问室出来了,递过笔录,喝了一口凉茶,苦得脸一皱,这才说道,“那些伦理派的朋友们,都问过了。有个叫冒辟疆的,吓得脸都青了,不过他提供了一条很关键的线索,他说这个吴生是很喜欢喝花酒的,曾多次主张借寒暑假到敏朝去喝花酒,尤其是我们取江南以前,也借回乡探亲、处理财产的方便,回去出入一些……嗯陪侍场所,就是那种并不直接提供服务,而是提供陪侍酒宴的勾栏。”
“六姐取了江南之后,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我们买活军的活死人,去金陵是不方便的,金陵再往北的州县,现在是战备地区,陪侍行业非常凋零,已经不成气候,所以他也不提这事儿了。但仍然经常在羊城找地方作乐,冒辟疆等人对此都有规劝,吴生不以为意,说自己非常小心,而且绝不会违背法律——他是不会□□的,无非是厚礼相赠、诗歌往还而已,每每行乐之前,都会签下同意书,绝不会给任何人算计自己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经常沾染羊城港的陪侍业了!”
冒辟疆等新伦理派的相识,虽然未曾跟着吴生一起前去,也就不知道吴生在那些场所都和什么顾客结交,但无疑却提供了一个非常宝贵的线索,牛均田立刻找出了他装同意书的纸袋,一张张筛选了起来——手脚细致、又敢杀人的惯偷,是怎么物色上吴生这个目标的?这不是普通大学生之间流传吴生有钱能引来的事情,就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更士,只要有过一定的训练和灵活的脑子,就可以想到,自古江湖三教九流不分家,能让偷儿得知消息的,那还是以伎女——或者就说是陪侍女吧,以她们这里的可能性更高。
同意书上,因为要写明身份文书的号码,有的还会略提身份,那第一步也就好筛选了,吴生交往的女子中有许多都是大学的同学,这个危险性是相当低的,而且——出奇的是,大学教师、工人也不少,有的比吴生大了十几岁的都有。牛均田心道,“更士当久了,所见人间最离奇最荒唐最恶心的事迹太多!心底的那份腻味,也不知道什么药能医好。这吴生可真是不挑,口味也太驳杂了!”
然则,吴生这点小韵事,在四十多岁,曾于敏地生活的更士来看,又简直完全不算什么了,起码吴生这同意书的日期,基本是不重复的,一天只有一张,说明一次最多也就一个女人。有个来自延平的更士道,“一次多人不知道违法不违法——他大概也不知道,所以也就不敢触犯,这个人还是挺小心的。若是换了敏朝的藩王,譬如延平郡王,哼,他们那些玩法,就算有同意书我看也该判去做苦役。”
年纪大过婚龄,又有同意书的男女,关起门来做什么,买地管不管,似乎还真是个问题。陶珠儿、牛均田这些在买地长起来的年轻人,都好奇地听着,陶珠儿挑了一张出来,道,“还有洋番呢,这个人交游可真够复杂的了,这个洋番也没提职业,那应当不是女通译那些,而是陪侍女了。”
“也未必不是通译什么的,那些洋番的贵妇人,在老家也有养面首的传统……到了这里来,没人在意她们,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和洋番有关的案件,讨论度要比本土的更高一些,大家一边登记整理一边好奇地传阅洋番同意书,牛均田探手拿来仔细看了几眼,眉头忽然一皱,将同意书上的名字和上头的手印,打量了三四遍,闭上眼睛又寻思了一会,这才肯定了自己的记忆,“这个人肯定是陪侍女,没想到破吴生案,反而给另一个案子找到了线索,也不知道两起案子有没有牵连——大家看看,这个指印非常的特别,在指肚左下方有一块模糊。好像有一块肉是凹进去的,这个指印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之前在绍兴,有一个逃走的未定级洋番女工,欠了船长巨额船费,她自己的身份文书在船长那里压着,也作为证据递交给我们复写,那上头印的指纹也是如此,船长说,这个姑娘会钩蕾丝,她的指肚因为常年拿着蕾丝棒槌,在那一块起了老茧,磨平老茧的时候又感染了,就此有一块肉凹陷下来——”
“我记得她叫莉莲,虽然名字和年龄,都和同意书不符,但这指纹却或许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怎么从绍兴一路逃到羊城港来,并且在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做了陪侍女,值得细究。”
牛均田认为,在这起难度很高的凶杀案中,自己已经隐约觑见了一丝线索,张主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说起来……”他若有所思地说,“最近半年来,城里的入室盗窃案,报案数也比从前要高——”
两个更士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的意思,陶珠儿也立刻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联系报案人,问问他们有没有出入陪侍场所的经历!”
第1009章 失控的感觉
“现在羊城港的陪侍现象已经如此普遍了吗?甚至形成了一条跨专业的产业链?”
“自古坑蒙拐骗不分家, 虽然跨专业,但也还是上下游关系,现在我们买地如此富裕, 自然吸引三教九流一体来投,这些人里,误入歧途者有, 但也有人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要他们安稳下来自食其力, 过着清贫日子,难度的确很高。”
虽然秘书班忙得脚打后脑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深深的黑眼圈, 但亲卫队的活,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固定的, 这一阵子, 能给谢双瑶捧哏的多数是轮值的亲卫,今天值班的陈奇,就是谢双瑶比较喜欢的一个聊天对象:这个小伙子的卖相当然是上好的,大概一米九的身高, 长相却很俊美,没有一些大高个常见的粗笨,身材也是如此,肌肉发达却不过火, 走动间赏心悦目,就像是一头年轻的野兽, 各种细节都透露了他充沛的精力,这一点是让他周围的社畜们都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的。
不过,单单是色相的话, 他在亲卫队不算是最出众的,现如今,亲卫队的成员没有一个不是身世清白、卖相上佳的顶尖婚姻之选。长期被这些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包围,谢双瑶的审美简直都有些麻木了,她主要喜欢陈奇的性格和谈吐,他平时喜欢看报,也爱思考,说得上见闻广博——同时也很大胆,和谢双瑶聊天的时候,不卑不亢,并没有很强烈的仰视感,这种平等相交的错觉,是她有时很需要的体验。
随着买活军的疆域越来越大,她头顶的尊号越来越多,理所当然,她身边的人对她也越来越敬畏崇拜,而崇拜往往是世界上距离了解最远的情感。说句自我感觉有点儿太良好的话,谢双瑶和敏朝皇帝会面时,甚至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敬畏,皇帝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博学的神明与师长,给她以强烈的仰视感——而这已经是如今世界第二大帝国的首脑人物了,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有万人之上、不胜风寒的孤独感,还要被这样的人跪地膜拜,谢双瑶的高度该有多么可怕,她又该有多孤独啊?
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不符合,在很多时候当然都是困扰,谢双瑶如果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地位,那她就没有必要维持买活军的宗旨,但如果她把自己放得很平,在社交活动中又必然会感到挫败,她的绝大多数熟人如今都立于权力的巅峰,以至于不便和谢双瑶维持密切的情感交流,如果谢双瑶不是这么的忙,那这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但还好,她在大部分时间都忙成一个陀螺,这方面的缺失,只要多来几个陈奇这样的好聊友也能糊弄过去。
这不是,今天谢双瑶是早晨五点起床的,昨晚她睡了六个小时,算是休息得很好,起身之后,晨练一小时,用餐半小时后,就是延绵不断的会议和文书时间,这会儿也是准备去视察明轮船,在等候出行时,才有一点闲工夫来八卦城里的新闻——买活大学死了一个学生,在百姓中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但因为此人的身份,有一定地位的圈子都在传说。
谢双瑶昨天听说梗概之后,表达了兴趣,今早情报局的报告就送上来了,可想而知,有一些倒霉的吏目也和她一样加了班,谢双瑶对此有点不厚道的幸灾乐祸,她实在是工作得太苦了,以至于扭曲了价值观,虽然表面不鼓励内卷,但看到别人工作时的苦逼,情感上她可以得到相当的宽慰。
这个学生的身份,的确比较敏感,和买地的新名流家族挂钩,他的死,最大的影响还不在于他本人,而是他的生活方式,因此不得不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众人的审判。谢双瑶也不在乎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她看到的是这个吴生的生活方式所折射出的那些东西:在中上层阶级中,逐渐普遍的陪侍业,实际上就是在打擦边球,更加婉转的风俗业。而风俗业又是种种非法活动的温床,B社会、贿赂、垄断、玩忽职守……大城市的形成,必定意味着大量的利益汇聚,这些台面下的东西也正在形成自己的规则,如今或许还是酝酿期,但一旦被它成型之后,它反过来影响表社会的速度,会比大家想得都更快得多。
除此之外,新伦理派,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派别,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谢双瑶正需要的东西——儒家的旧道统,毫无疑问是需要摒弃的,但不得不看到的是,谢双瑶提倡的新道统,有一个明确的缺失,那就是它没有一个配套的、严密的,适合当下发展的生活指导,也就是所谓的道德。
在巨大的社会变化之下,旧的东西不管用了,人们一面享受着物质生活的极大进步,一面在精神上不知所措,没有官方倡导,上下同一的认识,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家都是六姐的奴才,都是买地的活死人,六姐说什么就做什么——在那些底层百姓那里,推行新规矩的时候,这样的说法依然是很好用的。但那些读了书的,思想得到了开明启迪的百姓,这一套就没那么管用了,他们需要一个理论去支持自己离开旧有的儒学道德体系,新伦理派的一些想法,就是很好的支撑。谢双瑶认为他们的有些思想太超前了一点,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一个思想没有超前于时代的部份,那就根本没有流行开来的价值,很快就会被时代抛弃了。
就比如说,对父母的绝对服从,也就是孝道的束缚,这是儒学多少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钢印,不夸张地说,哪怕就是在她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大多数人依然受到这种思想的深刻影响,那已经是儒门倒台近乎一百年的将来了,犹然如此,现在的余痕有多么浓重就不必说了吧。谢双瑶之前主要是靠比孝道更大一层的主仆伦理,来瓦解孝道的影响。给那些想要摆脱父母意志,独立开展生活的儿女们找到理论支撑:不是我不愿意听父母的话,不是我不孝,而是根据六姐的要求,根据主君的要求,我要出门读书、工作、延后结婚……等等等等。
同时,不得不注意到的是,完全瓦解孝道之后,必然出现的弃养、虐待老人的反弹,以及这种行为所带来的生育意愿下降反馈,对一个社会来说这都是相当不利的信号。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想生育后代的。养儿防老,永远是最直接的生育动力来源。一旦一个社会的百姓发现,养儿无法防老——只要有养老服务的存在,让养儿防老的社会价值可以有一个非常粗略的估值,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计算养育孩子的成本。如果他们觉得这是赔本买卖,那么生育率必然会跟着下跌。
买地这里,目前提供不了很完善的养老服务,老年人独立生存的可能也远比后世要低,至少居家中还是有不少回避不了的体力活的,因此生孩子还是一种切实的生活需要,最多是通过男女都能养老,来平衡家长在子女间的资源投入。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没有了孝道的束缚,孩子弃养没有剩余价值的父母,甚至连给口饭吃都不愿意,直接丢弃、驱赶,也会成为较为普遍的社会问题。
就像是原始部落的老人,容易被驱赶出部族独自过冬一样,没有用的人就该退出自己的生活,这是基于人类自私本性的一个结论,可以说,能克服这种兽性的人类是值得赞扬的,但这不能掩盖社会中有大量低级人群存在的事实。
对于这种人群,买地之前的对策是提倡老人死前不分家,通过对遗产的竞争来形成积极的养老气氛。这是从利益面上的解题——这些种种手法,其实都是在取巧,谢双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是从利益上解题,就是借用老思想钢印,用魔法来打败魔法,这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好借鉴的体系,任何时候,道德体系都必须适合此刻这个最特别的时代,不能拿来就用,而且,说实话,原本的那碗水在这方面的移风易俗也还在进行之中,由于他们行事更加束手束脚,又没有谢双瑶这么好的开局和这么优厚的金手指,工作中憋屈的事情很多,进度还未必有她这里快哩。
新道德体系这块,一直是个漏洞,而且是她的能力补不上的漏洞。随着领地越来越扩大,谢双瑶最近两年的工作体验感,不算是太良好,主要是在不断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极限:道德体系这块的影响,逐渐显示出来,这是她在精神建设方面的缺憾。此外,她对于社会走向的把握,前瞻性也没那么足了,展览会的举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谢双瑶当然也想过搞交易大会,但她认为如今尚非其时,交通这块是个软肋,至少过几年,把现有疆土的交通搞搞好,长江航运以及沿江富饶地区的水泥路稍微搞起来一些,再搞内销会,会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没想到,定都大典前,民间自发地折腾出了这样的动静,产生出了需求,衙门只好拍脑袋硬着头皮上马——
结果怎么样?展览会热闹非凡,大家各自发挥聪明才智,办得还挺有模有样的,把原来就热闹滚滚的港口贸易又催上了一个新高度,这下,海贸完全成为眼下经济的热点了,谁能想得到十年十五年以前,谢双瑶烦恼的是船工水手不够?现在,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从业人才,不单是外番的水手完全被虹吸过来,有些人是横跨半个地球前来投奔,就连本土的新水手也如雨后春笋,人才的供给比预想的要宽松多了!固然,你也可想得到,他们的从业时间是很短的,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味道,但你猜怎么着?居然运行下来还挺顺利的,没出什么大岔子!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谢双瑶越来越认识到了这一点,她更认识到的是,观众可区分不了演出班子的成色。就拿她自己来说好了,说实话,谢双瑶现在都已经从智珠在握的控场领导者,逐渐变成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下雨天补屋顶,哪里漏水补哪里的裱糊匠了,但她的公众形象反而越来越无所不能,越来越光辉灿烂了。
实际上,随着疆域的扩大,她的武力震慑必然会有所下降,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事情——现在有这么多州县了,如果有一半州县都起了叛乱,她的大飞剑也不够用啊!沿海的州县还能说岛船碾压,那些内陆州县,怎么看都能坚持相当久的时间,只要给他们掌握了火器,数量又多的话,谢双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可是,还真似乎就没人看到这一点,眼下的一切,都非常的顺遂,简直可以说是繁华着锦、如火如荼:定都大典中,羊城港呈现的风貌,征服了所有外外番内宗,未来一段时间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敏朝皇帝,谢双瑶疑心他都不想回京城了,现在情报局主要防范他在羊城港‘意外’受伤,不得不长期滞留养伤之类的事故。整个江南一带的新疆域,也在有序消化,固然有一二阴暗之处,但完全不影响大局。
在南洋,她声名远播,各种大农场吸引了北方流民陆续加入,十数年前的规划完美实现,在小冰河时期,新开发的南洋地区正好补上了多灾害的北方地区产生的各种需求……买活军的这股大势,就像是一个正在成形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无法抗拒,把一切反抗力量都裹挟其中,不能及时转化者,就形成了雪球下被碾碎的血肉。她奋斗多年的愿景似乎正在逐渐成真,还比她最开始预期的还要更好——
就像是他们今天要去参观的明轮船,俨然就是个惊喜,一个本来应该默默无闻,在战乱中了此残生的女娘,发掘了自己的工程师才能,把只有一个概念的机动明轮船带到了现实。这填补了买地制造业的一大空白——明轮船虽然是早就知道的方向,但也只是知道个方向而已。制造业是有图纸都未必能落地的行业,从概念带到现实,无疑是个伟大的进步。谢双瑶自己都没想到制造业进步的速度能这么快,说到底,她只是个农学生,育种业和农业教育的发展,她心中是绝对有数的,但工业上,如今买地视野比她更高的人应当不在少数了。就是谢双瑶自己,现在都无法预估买地的工业发展速度会是如何了,会比预料的更快还是更慢,完全没有一点线索。
但是,这一切都这么好,这么乐观吗?
船舷边安放的留声机,在清凉的海风中播放着悦耳的笛声,甲板上,穿着短袖圆领衫和吊脚裤的人们,满面欢笑地迎接着她的审阅,在谢双瑶张口就来熟极而流的勉励中,表达出了极大的自豪和狂热,这一次视察不是对谢双瑶的满足,而是对武林船厂的褒奖,将会转化为巨大的政治资本。而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前景之中,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偿。
不论是船上沉浸在荣光中的船员,还是码头边正在围观,狂热地欢呼着、颂扬着她的百姓,毫无疑问都沉醉在了这跨时代的进步之中,为自己的机遇而战栗着,他们正在见证一个又一个意义非凡的改变,荣幸地生于这个年代,似乎都在为买活军、为羊城港的伟大而欢欣鼓舞。而谢双瑶早已习惯了这种陶然欲醉的群众情绪,在这样狂喜的氛围之中,她熟练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她看似仔细聆听,实则心不在焉地询问着新船研发时的重重困难,啊,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没有一项新技术是一帆风顺地发明出来的……当然,她对于女工程师会给予格外的关照,谢双瑶当然会利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节了,政治人物哪怕是一些最细节的表态,都会引发很大的涟漪,她的统治中要侧重于女性的地方很多,坦率地讲,目前女吏目的表现不能说完全让她满意,所以她还是要推动整个系统为她生产、筛选出更多的女性人才。
“……时代的生产力,是不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也是太习惯于这种活动了,谢双瑶在最开始听到女工程师那大胆问题时,一开始几乎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吃惊和欣赏地注视着这个典型的理工宅女——特质是一眼可以看出来的,人际关系钝感,缺乏人情世故,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这种场合张口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
“您觉得,献礼号这样的技术突破,在未来三十年内,各行业之中,还能大量地涌现吗?”
这个女工程师,钱……钱芳英是吧?和她交谈的次数不可能太多,也明显下定决心,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她非常直率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变革和增长的速度慢下来的话,您认为,当下我们社会之中——那些隐而不发的种种矛盾,它们会浮现出来吗?会扰乱现有的秩序吗?我们当下所拥有的这种氛围,能永远持续下去吗?”
这问题非常的大胆,而且显然不合时宜,她的同事们也因此显得非常的不安,但谢双瑶的感受和他们截然相反,她很高兴,这一次视察,因为这个问题而拥有了很高的实在意义,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和社会充分接触的机会已经很少了,钱芳英和那个死去的吴家子弟一样,都折射出了社会的某一面,对她来说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吴男之死,折射的是警醒的,负面的一面,呈现的是令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灰色,而钱芳英折射的是惊喜的一面,让她知道了并非所有人都陶然而醉,清醒而富有思考性的人才依然在成长成熟。
这两面,如今都超出了谢双瑶的控制,但她认为他们的结局是个很好的兆头——吴男死了,而钱芳英不但活着,很明显她还将继续大为发挥她的用处。
“一个很清醒,很好的问题,连我都不能立刻回答你。”
谢双瑶笑眯眯地说,“也没准,它会是我们社会下个阶段的主要矛盾呢——不能预估的生产力发展速度,以及社会新秩序之间的博弈——是啊,生产力的发展是不是已经达到了这一个百年的瓶颈,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们大家都应该好好地想一想。”
回程的马车中,她也和陈奇谈论起这个问题,并询问他的意见,“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第1010章 马车闲聊
谢双瑶的亲卫班, 现在简直已经成为一条通天大道,任何一个胸无大志,愿意做贤内助的优秀男女, 都可以在亲卫班非常方便地找到自己的前程。当然,不论什么世道,想要不劳而获, 靠婚姻一步登天的人总是很多的, 亲卫班里荟萃的只可能是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那一部分人, 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没人是傻子,优秀的人才, 就算是要找贤内助, 那也得往好了去找不是?
当然了, 也有一些人只是因为外形合适, 性格又比较随和,被选拔进来的,他们也没有通过婚姻离开亲卫班,之后转去做了吏目, 走了另一条路。不过,不论是什么前景,她的贴身警卫都是聪明且善于思考的,也很会来事, 陈奇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理科上有一定的天分, 谢双瑶一度认为他来做亲卫挺可惜的,如果去实验室搬砖,对工业进步能多贡献一点力量——但话又说回来了, 人各有志,规矩是她定的,谢双瑶也得尊重她手下的子民在规矩内的自由意志。
有个拥有理科思维的聊友也挺好的,陈奇在政治上很少发表意见,大概他是不怎么擅长也不感兴趣的,但工业领域,他的知识很广博,有时候能提供一些谢双瑶也没想到的新鲜观点,同时他还有给报纸做文摘点评的习惯,买地如今的刊物非常多,谢双瑶没时间都看完,她也只能和敏朝皇帝一样,选择性地看节略,陈奇的节略她经常拿来看的。
“生产力的发展是否到瓶颈,这是一个预设性的问题,所有的回答都是猜想。但钱工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工业的真实情况,的确没有呈现出的欣欣向荣,发展得太快,底子还是太薄弱,这确实都是已经存在的问题。”
陈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实际,“而且,如今买地的生产力发展的确是人为扭转的结果,可以说这并不符合历史规律。它的确可能出现一些让人难以预料的问题。”
“喝,你还历史规律上了,最近在看社科书籍吗?”
亲卫班和高级吏目一样,在阅读上的确是有优势的,谢双瑶手里的资源都是电子化的,要选择书籍印刷出来,先得有人看吧,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量,既然有人负责挑选、讨论,那资源就会外溢和扩散,陈奇很爱看书,他反正也没别的事,除了护送谢双瑶外出,大多数时候执勤都没事做的,除了健身就是看书。“我最近看了好几本工业史读物,工业史也是史,是历史就可以总结出规律。”
他的政治也学得很好,一开口一股子新道统的味道。谢双瑶让他继续说下去,陈奇说,“首先,绝大多数工业发展,都是先有市场需求,再创造新技术来满足这种需求,同时误打误撞地还能发现一些解决新需求的技术,这样一直发展到该技术的极限,再通过对需求的不满,促使从业者进入新领域探索新的解决方案,在一片茫然中探索、试错,这是新技术的出现必然的过程。”
“突破、满足、不满,就像是一个螺旋,它是盘旋上升的。然而,买地却并非如此,如今我们的天下,因为有了天界的借鉴,从需求到满足都是——几乎凭空出现的。很多时候,产品出来了我们才知道自己需要它,就像是机器船,实际上,别的国家不说,但在华夏这绝对是被创造出的需求。”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以华夏的情况来说,之前海运萎缩的程度,连普通海船都不被视为是必需品,更不要说机器船了(考虑到河运航行条件,机器船暂时无法用于河运)。陈奇对谢双瑶说,“我们如今的技术员,是没有探索精神的,他们不需要勇闯未知,只需要竭尽全力地在已知中去寻找对照和解决方案,这样的情况如果持续数百年之久,我认为,学界的创新性会因此十分不足,需要一场人文运动来唤醒这种创新——当然,这是很远期的忧虑,近百年暂时还是无需考虑这个问题,集中精力搞复现,从各方面来说还是最优解。”
既然只是瞎聊,他就不考虑意见的现实性,随心所欲地从各种角度来分析,谢双瑶心想陈奇说得的确很对,而且这是不容小觑的问题,不要小看国民性,这东西的影响是很深远的。比如说,小国的国民就从不会以屈服于强者为耻,也不认为借鉴强大的宗主文明,想方设法地窃为己有,固定为自己的传承是什么道德瑕疵,因为这已经是上千年来的一个事实了,这个国家值得一提的东西几乎全都是从宗主文明那里学来的,一旦剥除,完全是自己原创的东西简直寥寥无几,那么他们自然缺乏独创性,遇到任何困难想到的全都是借鉴已有的成功经验。
在华夏这里,传承的国民性大概是TOP癌,以及完整的独立产业链,这种‘万物皆有’的执着绝不是在一朝一夕内突然出现的,必然是数千年来,生活在一个大一统的国度中所产生的惯性,华夏国内一向是什么都有,不假外求,习惯了这种生活以后,国民就难以理解怎么会有国家愿意把命脉交给其余势力,比如说——供水供电都要依靠外国,这在华夏的国民性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要求。战略自给就是红线,这都不需要做任何民间宣传,主粮必须自给而且有大量积蓄的思想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但是,在这个时空,天界技术的出现,会不会在长久的时间段内缓慢地影响到华夏的国民性,令其不再重视创新,而是养成了在已有成果中找答案的习惯,把天界典籍奉若圭皋,丧失了‘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探索、挑战精神?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谢双瑶也不是没有意识到,陈奇也不是第一个对她提出类似观点的人,徐子先在辞去行政职务的那封‘告老折子’上也提到了这一点,谢双瑶提醒自己要找时间和徐子先聊聊了,徐老依旧身体健旺、精神矍砾,但人家都71岁了,没法再身兼多职,现在人才供应也跟上来了,徐子先自己的愿望是能用所剩不多的有限时间,尽量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上去,这不给予尊重也说不过去——按原来的时间线,徐子先这会都死好几年了,还要强迫他主持烦难工作,这有点强迫鬼魂打工的意思。
远虑是要紧的,但还有很多时间去解决,现在的确没有余力花费多余的资源来鼓励创新和质疑,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华夏现有的工业积累,和天界的进度比大概还占不到千分之一,能不走的弯路为什么还要去走?
肯定在大方向上,想方设法地通过现有的资料去逆推出能在此时应用的知识点,这还会是学术界的主旋律。所以,买地的学科侧重必然是注重实务的,在理工科中,工科的受重视程度要远远超过理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如笛卡尔,人家上辈子的成就,就已经很傲人了,就是按概率来说,他穷尽一生可能也只能再搞出两三个重要程度和坐标系相当的成就,但如果他转去做工科,搞实务,以他的脑子,能解决的问题那可太多了。
就这个设想,那还是建立在单纯给延寿的基础上,事实上是,笛卡尔他们需要学习的是从他们现有的基础上往前去再发展了数百年的一个非常庞大的知识体系,想要把这个知识体系再往外推一把,那难度都没法形容了。就谢双瑶上次关切所知,笛卡尔目前沉浸在量子力学中流连忘返了,疯狂地学习和重推导那些复杂的物理方程,并且极度想要获得一些高精度的天文仪器,来印证天体物理知识。
谢双瑶倒也没指望他们一来就能把原世界的知识体系再往前推动啥的,目前来说,只要他们能完成教学任务,她就算是值回票价了,这工作红圈学者倒是都完成得很出色,毕竟,不管怎么讲,虽然据说有部分红圈学者在天界理化体系面前道心破碎,怀疑自己的智商,大喊着什么‘原来我完全是个白痴’、‘我现在才知道愚笨是什么感觉,我要收回所有我对智商低下者的侮辱’、‘爱因斯坦的脑子应该被解剖’、‘宇称怎么可能不守恒’之类的疯言疯语,但他们的脑子肯定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好用,理解出一点东西来反过来教给更笨的学生,这不是太大的问题。
陈奇对于这些趣闻知道得要比谢双瑶更多,亲卫班中不乏有技艺在身的人才,陈奇的语言天赋就不错,他也喜欢学外语,算是如今比较少见地掌握了两种英语的高级人才。法语、西班牙语都学得很快,拉丁文也能半蒙半猜翻译出一点来,说了好几个红圈学者的小笑话给谢双瑶听,把谢双瑶给逗得直乐,“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学者搞金融一般都没好下场,普遍亏本也很正常。但这都无所谓,他们想要钱,途径太多了,做家教只是最低级的办法而已,能给工厂解决一个生产问题,都能赚到巨款了。”
重工轻理,理论储备把实际生产甩下几百年,这是买地这里又一个特殊的事实,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谢双瑶带来的知识宝库。而这也带来了一个后果,那就是买地的工业发展也非常的不均衡,当江南沿海已经完成了非常简陋的初步工业化时,其余国土有的连农业化都没有完成——游耕、刀耕火种这不算是农业化,封建王朝有规划的定耕制才算,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一下,很多地方真是和原始社会相差无几,而这些地方的百姓,对于工业品几乎是没有任何消费需求的,光是培养市场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方面,现在的确,能再现的都已经再现出来了,技术上要再有突破就要求材料突破,材料突破就要求原料供应的突破,原料供应的突破则依赖于各地的基础建设——要开矿至少要修路吧,要有交通,要有工人,要有开矿机器……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完成这一切的过程中,各方都有利可图,否则,就像明轮船,本身是突破了,但实用性很差,只能作为下一步突破的奠基——如果衙门不给予武林船厂政治回馈,各地船厂是没有动力探索新船的。毕竟,创新在大多时候都会血本无归,而华夏各地多年来沉浸在您的荫庇之下,习惯了飞速且无风险,几乎是必然成功的技术进步,还没有习惯这种缓慢、艰难的氛围那。”
谢双瑶已经明白陈奇的意思了,“生产力会停滞吗?不会,生产力还会往前发展,但和之前的速度相比,它可能会比较慢,让很多人难以感受到,所以在她们的认知中,技术进步自然也就停滞不前了。”
“这正是我的观点。”陈奇笑着说,“那位钱工,一看就知道是个专注的人,她的视野仅限于造船和蒸汽机的话,那的确可以说未来的发展是可预见的缓慢,这是因为从木船到机械动力船,到机械动力铁船,每一个改变都需要积累出船板螺丝数量那么多的技术进步。但要说未来数十年内就造不出来么?”
“也未必的,把视野往上去拔高的话,就会发现,大多数技术进步就像是大网中的节点,彼此能互相影响,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这些东西发生作用——用化学来比喻的话,这些技术节点就像是惰性金属,反应肯定在的,只是速度比较慢罢了,但是,改变一旦发生了,那也是扎扎实实,退不回去的。而且,在这期间我们也不是就完全束手无策,无事可做了。”
谢双瑶说,“你的想法,透着和你成长起来的时代和地点相符合的乐观。”
陈奇今年二十四岁,谢双瑶起家的时候他才十岁,而且他的家境是相对富裕的,基本还没长大,就已经进入买地生活了,这样的年轻人当然特别有朝气了,他们就长在技术飞速发展,产品日新月异的年代么。当然,也不能说他的想法就是错的,因为的确,很多改变其实已经万事俱备,就等着时间了。
比如说,谢双瑶心中解决生育控制问题的大杀器安全袋,浸胶法的工艺基本已经完全成熟了,而且的确也就是节点之间互相影响——首先是玻璃灯泡工艺的进步,可以生产出结实光滑的玻璃模具了,接着才是浸胶法安全袋的质量上升,这东西用木头模具来生产,效果就是不好,必须是玻璃模具才行,而且这东西因为有另一个时间线的借鉴,还直接跳掉了一整个不合理的外形设计阶段,从开始就是用正确模具生产,节省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和无用的技术投入。现在就只需要等下一个节点就行了。
下一个节点是什么?就是过去七年间在南洋开垦的橡胶农场进入丰产期,橡胶从栽种到割胶至少需要五年时间,而且这东西需要用的地方太多了,必须给原材料的生产规划出充足的时间,谢双瑶拿下南洋后一直在做的就是找人到南洋种橡胶,总是要耐着性子有这些前期投入,才能慢慢地普及,从有想法到最后大众能看到改变,十年真的算非常短,二十年、三十年都不稀奇。
站在这个视角来看,明轮船从献礼号这个手工打造的产品到规模化生产,机器船从明轮船到尾轮船,从蒸汽机动力到内燃机动力,用三十年到五十年时间,是不是也很正常了?钱芳英的忧虑明显还是受到了视野的限制,站在一定的高度去看,就会发现一个点的速度并不能代表所有。
现在的买地和华夏,虽然也面临了巨大的困难,但在技术上能做的事其实还是很多的。随着各地基建的普及,很多材料上的限制也会迎刃而解,比如说,金属部件的性质问题,这和优质原料供应也是息息相关,更好更丰富的铁矿开出来了,轮机会更耐用,而在这一系列大基建的过程之中,新的需要也会被广泛地烙进下一代人的脑子里,新的人才,更多的钱芳英也会跟着涌现出来,说不定,机器船的发展速度要比钱芳英和谢双瑶此时预测得还更快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