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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524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谢五哥不是不理解,但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总还是希望竭尽全力生产出来的良种,能得到更好

  的利用,生产出更多的粮食,见负责此事的下属小刘面露难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小刘低声说,“主任,那个……圆性大祭司现在主帅身边呢,阮主遣使来降,黎主的使者前几天也到了,您也知道,知识教在此事上至关重要,不但圆性大祭司,连张道平大祭司都在,估计得过几天才有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哦!”

  谢五哥忙得脚打后脑勺,虽然人就在安南腹地,但对战事竟全然不知,听小刘这么一说,一阵愕然,最后才点了点头,“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了!这就来投降了么?倒也算他们识时务!别的不说,要打的话,就是太花时间了,这每一天时间都是生命那!他们要早能这么想,还可以节约出两三个月来,这都是多少吨的粮食了……”

  虽然这些事,他说了也不算,但他还是忍不住唠叨了起来。“倘若传檄而定,那是最好,如果要打的话,一定要让我们的人注意,不能烧粮仓——那都是种粮!现在急缺!每一粒可都是有用的,还有,鱼鳞册一定要立刻拿上誊写,耕地数量得第一时间统计出来……”

  他屈指又算了算,嘴里念念有词,犹如神棍一般,前言不搭后语,吐露的全是似乎匪夷所思的要求,“人口,还有人口,人口数字也要给到。三个月内不要来太多人,但三个月后越多越好——但也不能太多——来了没地种那是不行的,关键在地……现在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了,能种粮食的地都得用上……对了!”

  谢五哥眼睛一亮,“快告诉圆性他们,别忘了都城内存着的种子,全都得要过来——让那两个主互相揭发,把他们的粮仓都揪出来,他们手里的种粮可都是好货色,用做我们种子的补充刚刚好!”

  他立刻站起身来,甚至不惜动用了自己的身份去压人,事实上,谢五哥很少和外界直接交流,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份较为敏感。但他也很清楚,妹妹之所以把自己派来南洋,其实也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给南洋的粮食生产定个调子。必要时,他的身份就是基地运转优先级的表现。

  “算了,你们传话没份量,带我去通信室,这话我自己来说!”

第1103章 南村来客

  哦噫!你们快看!前头来了好多人啊!”

  “真喽?”

  伴随着短促的吸气声,和仿若鸟鸣一般咕咕的叫声,原本还在甘蔗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随即想起,靠近根部那茁壮的蔗根边上,冒出了一丁点儿绿色的影子,从远处看,几乎难以分辨,近处彼此一瞧,却很方便地将熟人从蔗根的阴影中辨认出来了。

  “怎么样?是兵来了吗?”

  “好像有人抬吊床——是大官那!”

  人们犹如风声一样窃窃私语着,在竹斗笠下方眺望着远处蜿蜒道路上,缓缓前行的队伍,眯着眼辨认着那显著高出了人群一头的,有些晃动的东西——这东西很大,至少,要比他们在乡间偶尔能见到的,地主大老爷乘坐的吊床要高大得多:村里常见的吊床,就像是被一根长而带有弧度的棍子给挑起来的,两面都带了撑脚的扁担,两端绑了吊床,这样,走动的时候,两个奴才把扁担挑起来,人就可以随意地盘坐在吊床上,而到了地头之后,把扁担一放,撑脚支持住了,就成了可以直接在上头小憩,或者盘腿而坐,现成的坐具了。

  这样的吊床,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就差不多是人的腿长,若是挑夫矮一些,还没有小腿高呢,从远处看不会特别的醒目。但现在,队伍所簇拥着的高架子,就有所不同了,它像是个大椅子,两面绑了棍子,或者是木头,这样一共就要四个人挑了,同时,这四个人还都难得的高大,所以那椅子好像矗立着的小山包似的,相当的醒目,让人远远看了都生出畏惧来:这是什么东西啊?上头坐着的是人还是神像呢?

  这样一支队伍,突然出现在道路上,难免让人产生许多联想——如果运送的是神像,似乎就是更可怖的事情了,农户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往林子里又缩了缩,也有人低低地念诵起了量子黑洞神明的尊号,“无上知识照耀我,妖魔鬼怪不敢来……哎呀!”

  这个面色黝黑,长着连心眉的男人,忽然低低地叫了起来,又后怕地一把捂住了嘴巴,直到确认远方的队伍没有发现自己,这才心惊胆战地重新开口。“刚才我得了神的点化——我想起来了!这东西大概叫轿子!是皇帝用的东西!”

  皇帝,这个词大家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但在日常生活中实在是不常用的,大家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过,这么一说的话,他们所见到的怪东西也就很合理了:不仅仅是抬的所谓的‘轿子’很怪,连这些人的服饰,肯定也是这些从前的佃户所不常见的。

  虽然安南人是很不怕热的,但一般来讲,他们也不怎么穿厚衣服,但这群人都穿了花哨的厚料子,还戴了高帽子,眼力好的人,还可以看到他们腋下的湿痕。这么隆重的衣服,哪怕是大官也不会在平时穿吧,除非他们护卫的正是皇帝,而皇帝要去见的就当然是——

  “是去见大祭司他们吧!”

  “大祭司的地位真高,连皇帝都要去拜见!”

  “那还用说?!回去干活吧,有大祭司在,强盗可不敢来!”

  “对对!现在还有许多兵!哦噫,他们挺好的!对人和气,还给我们钱换东西吃!”

  “别说那么多了,快去砍甘蔗吧!哎呀呀,只要不是兵就行了……不对,如果是大祭司的兵,也可以,皇帝的兵嘛,黎大王的兵嘛,就不行!”

  确认了这支队伍不是前来抢掠的,农户们也就有心思继续干活了,他们立刻四散开来,重新操起了砍刀,冲着甘蔗使起劲来,任谁都没想着多看一会热闹——他们安南人,和再往南那些懒惰的土人不同,天性还是非常勤快的,把干活看得很重。

  也因此,他们不太看得起在安南讨生活的南方土人,认为他们吃不了苦,只想着玩,只要种一点粮食,心里就满足了,有时候,下一季稻子还没成熟,家里就没米下锅了,只能去采芭蕉野果煮着吃,熬过那段没粮食的日子,本地的土话把这样的人叫做‘吃野果的人’,是对于南方土人特有的蔑称。

  安南这里的越人呢,他们很喜欢种田,尤其是这几年来,更加喜欢耕种了。之前,因为平原这里的战乱,大家受不了两边皇帝,对平原村子那反复的争夺,纷纷都逃到山里去,修建起了梯田——就算是山里的梯田,他们也很珍惜地打理着。直到大家收到了祭司的消息,祭司告诉他们,真神要垂青安南了,他们可以不必躲在深山里,完全可以下山来种田,大祭司会保护他们的,甚至于,现在下山种田,税赋只是从前的几十分之一,简直就相当于没有呢!

  祭司的话,在村子里一向是很有信用的,这种信用有非常坚固的基础——基础就在这甘蔗林中,这些佃户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和知识教的祭司打交道了,一开始他们主要是偷偷地在林子里种点甘蔗,在村子里熬糖卖给祭司们带来的商人。

  糖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份量也轻,几麻袋就能换不少钱,这比米要好得多,南边来的商人不要米,他们在占城港有很多田地,那里的米产量极高,非常便宜,用的是一种非常高产的仙种。

  仙种?什么叫做仙种呢?大家的耳朵,不由得都竖起来了,当然他们种的都是地主老爷的地,就算是仙种,他们也没什么地种——但如果偷偷的增加了产量,不叫老爷知道的话,那么,自己能落在手里的积蓄是不是多一些了?或者,如果老爷只是加两成的租子的话——

  这些佃户,生活在地势平坦的平原上,他们是没有造反的概念的,因为和山峦起伏、植被茂密的山区相比,在这里闹事,根本没地方躲。当然他们也从来没想过造反,偷偷地在边角土地上种一些甘蔗,已经是大胆的表现了。甚至,如果不是接触到了大祭司,很多人直到死或许都不会兴起逃走到山间去开梯田的念头。哪怕打仗越来越频繁了,田庄经常要受到经过军队的勒索,如果军队缺人,还会直接进田庄来掠夺佃户……他们也只是麻木地承受着,好像从没想过还有逃走的选择。

  一听到道路上有人,就立刻躲藏起来,这也是那段时间的生活,所留下的习惯了。说实话,很多农户现在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变化居然这么的大——从一开始只会种田,除了田地和吃饭睡觉之外的事情,什么也不关心,到后来居然胆敢跑到山里去……甚至还敢这么快就重新下山来!

  其实,他们到山里之后,变化的速度就很快了——大概是因为虽然开辟梯田也很吃苦,但总算,藏在深山里的村落,不再有被官兵打扰的风险,不用畏惧被鞭子抽死,被抢去当战奴做苦力了,虽然不知道被抢走后都做什么,但想必是相当凶险的,不太可能活着回来。

  而且,在山里不用交租子——没有了租子,日子真的一下就宽裕多了!哪怕梯田的收成头几年不如山下,但大家反而觉得比以前要好过得多。甚至在这里,祭司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前来拜访——他带来的可不止是祝福,还有能卖给他们铁农具的商队那!

  有货郎,哪怕只是一个货郎,能卖盐,日子就足够持续下去,如果不但卖盐,还卖铁农具,那大家就感到在梯田里的劳动,非常的轻松了。不知怎么的,在这样的生活滋养之下,大家的胆子还越来越大了,甚至很多人都自发地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来——他们是再也不想做佃户,不想每年交租子了,如果……如果把许多村子里的农户都联合起来,大家一起不交租子的话……会怎么样呢?能不能回到平原里去,大家一起不交租,互相保护,就是不给地主租子呢?

  这个极具诱惑性的想法,往往就夭折在这里了:虽然大家的见识很短浅,但他们也知道,官兵会来管事儿的,田庄里的管家,对官兵总是笑脸相迎,给他们送这送那,就是为了让他们来管官兵,而大家也不能老聚在一起防备着呀,那就没法种田啦!

  虽然想念山下的熟田,还有宽敞的屋子,但大家也知道,除非有人来帮忙,否则这山是好上难下——或许就是因为心底隐隐的这份渴盼吧,当祭司送来消息的时候,大家是那样的惊喜,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立刻决定下山来了:

  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一批人了,很多年轻人啊,虽然也知道不交租的想法是天真的,但还是愿意去尝试,他们从小祭司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继承了祭司的名头,迫不及待地就跑到山下去,想要试一试把田庄闹得天翻地覆,有些人则早已经对祭司苦苦哀求,请他出手相救,把山下的地主用天谴杀死呢!——他们这时候往往选择性地遗忘了祭司多次声明的,他只是个有知识的普通人这一点了。

  好不容易!终于把知识教给盼来了!

  这些村民,对自己是什么人,说的是什么话,认知都参差不齐,很多人只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的话’,只有较有学问的长者,能述说一些神话传说,讲着他们这些人的来历。他们能知道自己的主家是谁,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主家的主家是谁,这是完全含糊的遥远问题,对他们来说,知识教把他们这些人称为什么人,他们就是什么人。

  比起被说着同样语言的主家管,他们当然更愿意被知识教管——不管是谁,只要不交租,又能卖给他们盐和铁农具,村民们就特别愿意被他们管理,热切地希望这样的主家能越来越好,最好是把所有曾经的主家杀光,免除掉最后一丝租子回归的可能——一想到这样的事情或许会发生,他们就害怕得全身发抖,比做了最可怕的噩梦还要畏惧那。

  下山之后,有一些大胆的农户,偷偷地跑去参观了知识教的军营,回来了以后把所见到处传播,大家的心就特别安定下来了,因为他们是见过那些来抓人的兵的——知识教的兵,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活神仙!人们简直不敢想象有谁敢和这样的兵作战,这一个人简直就像是半只大象!

  果然,这一回,真没租子了,荒了几年的田,还种下了让人惦记好些年的仙种,只要照料好庄稼,祭司们也不组织大家来种甘蔗……这些农户们,成日里忙得就像是闻到了蜜糖的蚂蚁,来回奔走乱爬,勤勤恳恳地这里操持一点,那里操持一点,简直要把自己活活累死了——可看着那么多好田地荒着,他们又忍不住不去种!田不种会荒的,这么好的田荒了岂不是很可惜!

  “哎,我记得我前天在田里浇地的时候,也有人骑着马过去,也有人说是皇帝呀!”

  聚精会神地忙了一会,突然间,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喊了起来,“也是你说的吧——定!”

  他们村子里的人,习惯用名字最后一个字来称呼对方,前头的字眼很少被使用。这个叫‘定’的少年,立刻就受到了大家的关注,很多人都发出了善意的嘲笑,“定,你又在胡说了吧!”

  定也推了推自己的斗笠,露出了有神的小眼睛,他不紧不慢地回答,“怎么是胡说呢?皇帝是不止一个的——祭司说过,现在的大南国,至少有三个皇帝,姓郑的,姓阮的,姓黎的——前些天来投降的,是祭司们讨伐的阮皇帝,阮皇帝的敌人黎皇帝,也要赶紧来感谢祭司为他们打了大胜仗吧!”

  “啊?什么三个皇帝?”

  “祭司说过这话吗?那天我肯定是下地去了,我没听过啊!”

  “祭司们讨伐的是阮皇帝吗?阮皇帝,是不是就是阮主啊!”

  乡亲们掀开斗笠,挠着后脑勺的断发——本地的百姓一般都是短发,有钱人才留长发,披散在脑后,显示自己无须劳作的身份,因为这样的发型干起活来肯定是很麻烦的——一边搬运砍下的甘蔗,一边互相询问了起来,但大多数人对祭司的话,除非是那些切身相关的,否则,左耳进右耳出,很难记住。只有定不一样,他记得很清楚,而且,还能说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一直以来,大南国都是上国的仆从,上国说谁是正统,谁就是正统。三个皇帝,谁都可以是正统……阮皇帝来投降,可没有被处死,谁知道祭司们一个高兴,会不会封他做正统呢?所以,黎皇帝也得赶快来。”

  这么复杂的道理,是农民们无法勘破的,他们皱着眉费劲地听着,同时把长长的甘蔗绑缚起来,捆在背上,一同踩着泥地上的小径回村子里去了。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刚才的‘轿子’,并且幻想着‘轿子’进入不远大营处的画面,不过,归根结底,他们对这一幕真正的意义并不关心,他们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地——能不能不被打扰地继续种下去,收成有多少,仅此而已。

  “啊!前面怎么这么多脚印,还有车轮印!”

  很快,对‘轿子’的讨论,又被抛诸脑后了,大家靠近村庄时,所发现的痕迹,让所有人都一下紧张了起来。甚至有些胆小的农户,怎么也不愿去当兵的,已经把甘蔗抛下,做出了逃走的姿态——尽管他们的家人还在村里,但这会儿显然他们是一点也顾不上这些了。“是那些轿子大官带来的兵吗!”

  “别怕!”

  还是定最为镇静,指着车轮印,“看花纹!这是商队的花纹!他们用的是橡胶胎!”

  “是商队啊!”

  “怎么会这时候来呢!”

  “真的,是商队的印子!”

  大家喜出望外的叫着,气氛一下又松快了下来,仿佛连背上的甘蔗都不重了,大家都纷纷加快了脚步——商队的到来,对村子可能是大事,不论何时村民都非常欢迎。如果祭司随着商队而来,那就更是大喜事了!?“嗯……怎么这么多人呢?”

  但是,刚走到村口,异样又再次发生了,对这些农户来说,这真是惊喜的一天,意外随处可见,从不曾见过的画面也频繁发生:大约有几十个打扮得和祭司很像的壮年人,有男有女,正聚集在祭司身后,不断地打量着周围,他们身后则是许多辆独轮车,上头堆满了高高的行李,有很多看得出是家具——

  这是要在村子里安家吗?

  大家不禁都犯起了嘀咕,不知不觉间,聚在一起,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起了这些客人,气氛似乎一下变得紧张了起来——但很快,定就打破了僵局。

  “你们就是祭司提过的教友吧!你们会说我们的话吗?”

  他笑容满面地做出了欢迎的姿态,而祭司很快就开始把他的话翻译给那些陌生人听了。对方虽然语言不通,但也都很快地对定挤出了笑容。定也趁此机会,转头对大家说。

  “祭司说过,会派出他的同族来教我们种仙种——这些就是特意从南方迁徙过来的老师了,祭司口中所说的‘田师傅’——他是来帮我们的!”

  他抬高了音调,还是那副对自己深信不疑的样子,让人似乎不自觉地就想相信他的话。“所以,我们要对他们客气一些!”

第1104章 新客人逐渐融入

  那种传说能种出千斤稻谷的种子,究竟是有多难种,需要这么多师傅来一起教呢?而且,如果不会说彼此的话,那么,又该怎么教呢?这些人,真的只是来教大家种田的吗,那么,他们为什么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呢?如果——如果有一天,大家学会了之后,他们真的会走吗?

  要说起轿子、皇帝、士兵这些东西,农户们或许是真的很笨,有些东西,哪怕是反复地告诉他们,他们也很难记住,就是不会往心里去,可一旦和田地、庄稼有关,不说立刻就变得多么精明,但也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祭司,也不能让他们立刻消除心底的这些嘀咕。

  不过,他们也很胆怯,不太敢把这些心里话告诉祭司,生怕惹来了祭司的怒火。这和近在咫尺的‘象兵队’,关系其实不大,哪怕祭司是一个人在这里,他也拥有绝对的权威,让这些迷信的庄稼人丝毫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虽然祭司从来也没有声称,惹怒了他,以及他代表的无尽知识,上天会降下什么惩罚,但这些农户毫无理由地相信,村落的运势,和神明的眷顾有极大的关系,既然他们选择信仰知识教,那么,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他们就根本不会表达出丝毫的反感。

  即便祭司对他们不好了,他们也会柔顺地忍耐到最后,实在忍受不下去时,再偷偷地逃走——如果没有别人撑腰主使,他们好像就只敢如此,但一旦有了首脑,那就不一样了,他们自个儿做主时有多胆怯,有人出主意,有人撑腰时,就又显得多么的兴奋,甚至可以说是多么的疯狂。

  这种特别的性格,农户们自己是没有感受的,只有少年‘定’,对比着祭司们和村里同乡们的性格,从中得到了一些特别的感受。他意识到了同乡们在祭司没有来以前,是多么的善于忍受,而在受到祭司的吸引,听从他的建议,逃到山里去之后,又突然间变了性子一样,一旦尝到了一点甜头,便忽然间躁动起来,变得非常的大胆——可这大胆的前提,是有祭司在为他们做主。

  现在,下到平原上来,回到了原来的田庄,赶走了地主老爷,这熟悉的土地,也没让他们的胆子变大。如果这些外来人,是独自到这里来,村子当然是绝不会接纳他们的,全村人都会聚集在一起,扛着铁锄头去赶人——如果不把他们打到害怕,村里人是不可能低头的,即便暂时忍耐了下来,也会在背地里诅咒这群粗鲁的外来客。毕竟,他们要占去的可是宝贵的田地!就算自己种不完,也不愿意分给别人的田地!

  而且,这种事情是不能好心的,这么多人,又都这么高大,这么强壮,把地分给他们一点,明天他们会不会就把亲戚接来,后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乡的佃户们,是不是又要被赶回山里去种梯田了?

  乞丐讨肉粽,吃起来没够,把田地分给外乡人,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尤其是语言还不通的外乡人,这几乎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是,定并不担心乡亲们会和他们发生冲突,因为他知道乡亲们的性子,当然,同时也因为如今村子里的田地的确有很大的富裕:从前,大家耕种时要注意的东西比现在少得多,秧苗也比较稀疏,一块田的活很少,一人能顾好大的田,可现在,种地的要求多了,大家还要忙着照料甘蔗林,果树还有咖啡树,这些东西要比种米赚钱得多了,虽然舍不得,但很多好田只能随便种点菜,顾不过来,实在是顾不过来了。

  一个人能种的田少了比村里人学官话的速度要快……

  定很仔细地观察着这些新来的客人们,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结论:他发现这些汉人的农民都很聪明,要比他的同乡们聪明很多。这种聪明表现在方方面面,他们做事很容易沉下心来,也能坚持很久,可以同时注意到很多东西。

  定打了个比方,如果说同乡是猫头鹰,一次只能看着一个方向,想看别的地方,就得转头的话,这些汉人的农民就像是……老鹰,老鹰飞得高,往下看的时候,能把一切都看到。定在同乡中,算是很突出的了,但在汉人面前,他便往往感到一种局促,他认为自己在汉人之中并不算是特别智慧的,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也不高明。

  是所有的汉人都这么聪明吗?还是说,最好的汉人,被派到这里来种田了?这是个很复杂的疑问,定的官话水平,不足以很好地表达它,而祭司又相当地忙碌,每次见面,他们都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说,定也就逐渐地搁置了这份疑惑。

  但他的观察是没有错的,随着第一季仙种水稻的成熟,他们在甘蔗林边上的林子里,看到了好多轿子来了又去——这些汉人的土话已经说得相当好了,虽然有很多复杂的词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不是他们学不会,而是村子里的土话,本来词汇量也就不大,有些东西是超出了这些农户的生活的,他们当然也就没有词语可以用了——城里的大人们或许会有的,但他们是粗鄙之人,连自己的语言都掌握得不算很完全那。

  就这些常用的词汇,其实也足够坐下来谈天了,这些汉人也很喜欢定,他们时常一起盘坐在竹台上吃饭:这种竹台在平原上是很常见的,它大概有半人或者一人高,上头什么都没有,吃饭的时候,大家就盘腿而坐,把餐具放在面前,弯着腰,或者一脚支起来,手撑在膝盖上很放松地吃。

  竹台主要的作用,是在雨季避开泥泞的土地,以及不可避免的积水。在这里,吊脚楼下是没有桌子的,因为不知道雨季水会不会涨上来,有时候连下半个月的大雨,水会从红树林那里泛滥过来,等到天晴了才逐渐褪去,这段时间大家就都只能趟着水来来去去,一路小心着鳄鱼。

  这几年,雨水是少一些了,不太会出现这么厉害的泛滥,但习惯一旦形成就不会轻易更改,这些汉人们也很快入乡随俗,地自然就多了,再加上他们来回迁徙的路上,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如今人数只有原本的一半左右,村子里的空地还有很多——自己村子里的不够了,再往外走走,隔邻村的荒地也有得是呢。这几年来,大家一直在平原这里打仗,都想把耕地占下来,从这些比较富裕的农民里找士兵,把原本人口最多,田地连着田地的平原,搞得人烟稀少,有时候走上几里地都不见有一户人家啦。

  既然地也空着,又是祭司的面子,而且,这些人的到来,的确也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祭司都说了,能教他们种地——仙种可是宝贵的东西,如果他们种不出好收成的话,明年祭司不给种子,他们该怎么办呢?这么说,也的确需要外乡人帮忙啊,这样,就算今年没学会什么,仙种的收成不好,祭司看在他们诚心诚意的份上,明年也能继续赐下仙种,再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是啊!我们没想到仙种——是啊,咦!有道理!我还没担心今年的收成啊!”

  “你说得对,定,哦豁!我们定是越来越聪明了腻!我看你也可以去做个祭司了!”

  地本来就有多,祭司也发话了,再加上,被定所点破的,仙种的缘故,在最开始几个忧心忡忡的晚上过后,村民们也把定的劝说,互相转达得差不多了。这个年少的农户,虽然不算太强壮,干起活来有时候笨手笨脚,但一旦牵扯到村里人不常接触的领域,他的权威,不期然就逐渐浮现出来了。大家都愿意来问问他,听听他的意见——就连祭司都注意到了定的聪慧,很多次特别对他和颜悦色地加以勉励,让村民们羡慕不已,也更增加了他与日俱增的威信。

  只要定认为有利可图,大家也能逐渐克服心底的别扭,头几天,虽然对新客人很疏离,但毕竟没有发生什么摩擦,没多久,和定要好的村民也就率先接受了祭司的安排,并且勇敢地去找祭司,愿意带这些客人们去找水源地:

  平原这里,水网密布,水当然不缺,每到雨季许多地方都是一片汪洋,即便是在旱季,据说从前也是处处沼泽,行走在去稻田的路上,要特别的小心——这些沼泽里有时候是有鳄鱼的!这么说起来,这几年其实天气的确要比从前冷,而且也要干了一些,有些沼泽都干涸了,成为了可以耕种的肥沃土地,这也是很多无主良田的来源。

  不过,水虽然不缺,但只有当地人知道,哪里的水最干净,喝了不容易得病。有些水洼子连的是毒沼泽,喝了里头的水,很容易中毒——或者说是被下降头,中蛊,肚子涨得大大的,吐血而死,死后肚子里也都是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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