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郎君觉得,我想要现如今坐在这的人是谁?”
晏南镜反问道。
到底是士族出身的少年人,自小被人追捧。就算是长辈们也因为他的聪颖多加称赞。养出来的性情不可能一味的温良。现如今果然露出点锐利。
崔倓没料到她竟然反问这一句,当即顿在那儿,一时半会的,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
他已经听说了齐侯将中郎将鞭笞一顿的传闻。这里头的内情,无人传出来,但崔倓心里大致的有个猜测。
他能成功求娶,不是因为她对他有多中意,而是因为齐侯的反对罢了。若是齐侯愿意,就算他先下手为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是我失言了。”崔倓垂眼下来。
“知善罚我吧。”
“天气太热了,”晏南镜并没有将那话放在心上。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婢女,婢女会意下去,不多时端上两漆卮的茶汤。
茶汤用滚水泡茶叶,放凉盛用。放在面前,淡淡的清冽苦味伴随着草木的清新蒸腾而出。
“人难免心浮气躁。”晏南镜笑道,她坐在那儿,对放在崔倓跟前的漆卮一请,“正好喝点茶汤降降火气。”
崔倓没从她话语里看出什么怒火,甚至她那口吻,有点像安抚发脾气的稚儿。
他心下愧疚过后,漫上了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烦躁。
“知善这是把我当小儿了?可是我年岁比知善都还要大一岁。”
“那方才是怎么会事?”晏南镜捧起茶汤喝了一口,笑问他。
崔倓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垂头下来,持起漆卮饮了一口。
茶汤是蜀地那边的习惯,邺城这边并不风行。一口茶汤入喉,清苦的滋味顿时在舌面上弥漫开。崔倓不太适应这个味道,微微蹙眉。
他几口将茶汤吞咽下去。
“喝不习惯?”
崔倓点点头,不过他又道,“苦去心火。在这时候正好适宜。”
他说完,抬眼看她,她脸上没有半点被触怒喉的愠怒,甚至似笑非笑也没有。面颊上喊着浅浅的笑意,连着双眼里都有了细碎的光。
“其实我对这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晏南镜放下漆卮道,对上崔倓有些疑惑的双眼,“毕竟我和郎君满打满算,才见过两面。突然间就要成婚了,实在是有些惊讶,也有些害怕。”
害怕两字让崔倓很是无所适从。他自幼到大,都是被人关注。已经将被人爱慕当做了理所当然。现如今遇上晏南镜这般对他完全无意的,霎时满心不可思议,又不知所措。
“女郎不必怕我。”崔倓知道自己此刻应当一笑置之,不必将她的话当真。可是越是想要风淡云轻,却越是在意。
他有些后悔于方才那句话,“我——方才是无意。”
崔倓张了张嘴,蹙眉想了小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看向她,“女郎为何怕我?”
太过顺风顺水的少年郎,有时候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晏南镜看向崔倓,见着他那清俊秀丽的面庞上,露出几分无措。
“就是觉得太快了。”她实话实说,“我原本以为,依照郎君的做派,可能要见上好几次,相处一段时日才能确定。”
其实是她这么想,不妨碍她把这口锅给扣到崔倓的头上。
“我怎么会如此无礼?”崔倓惊道。
“即使我再无状,也不可能如此戏耍女郎。”他脸上看上去有些着急。
晏南镜满面无辜,“可是我之前听说郎君性情孤傲,在婚事上尤甚。我原本以为郎君会谨慎以对的。”
“我只是谨慎,不是目中无人。”崔倓急的有些厉害,声量微微有些提高,见着她脸上些微的惊愕,又坐下来,“如果不中意,自然是要早早和人道明,免得耽误女郎时光。既然真的中意,不赶紧定下,难道是要女郎误会我无意吗?”
这些话崔倓还是头回说,和平日里与同辈的笑谈风生,完全不同,所有的话语伴随着隆隆的心跳,带着道不明的慌张。
他见到她脸上的错愕,忍不住垂首,手指握紧了广袖的袖口。
“所以才两面之后就让崔别驾来了?”
崔倓点头,话语里还带着气,“我应该在第一面之后就请父亲过来的。”
就是应该更早一点,更早一点能少许多事。
晏南镜被崔倓这话给弄得好半晌的,无言以对。
“郎君应该和我说一声的,我当时都被吓了一跳。”
崔倓听到这话,面色不但没好,反而隐约有些变得更坏。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遮掩过,哪怕是想要骗骗自己都难,眼前他的未婚妻,两面下来,对他其实没有什么爱慕之情。
这清晰的认知,让崔倓饱受打击。
女子的爱慕和仰望,对他来说原本是最常见不过的。但是于她身上却半点都寻找不到。
“郎君?”晏南镜见到崔倓坐在那儿,呆呆的望着她,忍不住出言唤道。
连续唤了那么两三次之后,呆坐在那儿的少年人终于是回神过来。
崔倓忍不住想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他对自己的容貌极其有信心,奈何现如今这份信心在她跟前也有了几分心虚。
崔倓用力的去回想中郎将。他还是白身,是不能到侯府和衙署里去的。但是机缘巧合,也和中郎将见了几面,只是相隔较远,看得不甚清晰。
男人的嫉妒和好胜心远比女人的浓烈。
那远远看到的容貌,原本不甚清晰的容貌,也清晰了起来。
“叫我季安吧。我字季安,上头有四位兄长,我是最小的一个。现如今我和知善已经不是之前的关系了,不用女郎郎君这样的疏远客套称谓。”
她嗯了一声,抬头笑道,“季安。”
这一声将他心头的嫉妒还有彷徨稍微抚平了些,他就笑了,“今后我会经常过来和知善相见。”
他们名分已定,完全不必想太多。既然她暂时还没有对他有爱慕之情,那么就多肩上几面,多见上几面,相处的多了,自然也就有情分了。
崔倓对男女相处之道并不精通,不过见过父母兄嫂如何相处。笨拙的学着印象里的那些方式,来想要获得她的青睐。
这对崔倓来说,着实是个很稀奇的事,稀奇到他清晰的感知到,他自己想要见她欢喜。
他不愿意谈起方才一开始他那话,也不想提起中郎将半句。
“日后还望知善多多包容。”崔倓迟疑了下,“如果我有什么让知善不悦的地方,知善直接告诉我,我会改。”
“毕竟,”他说着,感觉心跳有些快,热气涌上了脸颊,让他不由自主的别开脸,不敢看她,“我们是要持手一生的。夫妻日夜相对,时日久了,难免有些不快。长辈说我看着文雅,实则脾性急躁。要我改了这个性子。”
“我以往不以为意,现如今看来,这性情还是改掉比较好,不过性情改起来,到底是非一日之功,我担心到时候会又做出什么事来惹知善不高兴。”
他斟酌着词句,回眼过来觑她。
“那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要怎么做?”晏南镜带着几分好奇。
这话问得崔倓脸上更鲜红了几分。
“自然是自省,然后和知善道歉。”
这话让她面上笑意浓厚了几分,他抬头,“这次我带了好些鲜藕过来,听说知善在楚地长大,应该喜欢这个。”
“我喜欢啊。”她笑了,“这个天吃这个正好,不管是生吃还是炖汤都行。”
“那还是炖汤吧,生冷之物容易引起伤寒症。”
她点点头。
两人说了一回自己的趣事,外面的仆妇隔着竹簾看了小会,然后轻轻退下往前头禀报,“郎君和女郎相谈正欢。”
崔陵一听,先是一愣,而后合不拢嘴。
这个儿子平日的德性他是知道的,和人说话,哪怕只是几句话都嫌多,觉得凡夫俗子不过如此。除非出身差不多,要不然非得弄几个刁钻的话让人下不了台。
现如今倒是一改平常的作风了。
“犬子脾性顽劣,平日里就连我,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崔陵笑着去看李远。李远也笑,“过虑了,都是些好孩子,怎么可能是顽劣。他们现如今相处愉快,这正好说明他们有缘。”
这话让两人笑得更加开心了。
过了好会,崔陵才让人把崔倓叫过来。
见着父亲笑容满面,崔倓明白长辈们知道他们两人相处的还不错了。顿时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
李远望着崔倓毕恭毕敬的持晚辈礼,“以后季安就要有家室了,虽然我们知善性情温和,不过季安也要更沉稳一些。毕竟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崔倓点头道是,“晚辈明白。”
晏南镜见过崔倓,说得有些口燥舌干。崔倓一个劲的想要找话,她很配合的把他的话都接过来。一番下来头昏脑涨,力气都不够用了。
阿元把北芪汤送过来,让她喝点,好补充□□力。
“那事怎么样了?”
晏南镜屏退婢女,询问道。
阿元迟疑了下,旋即很快笑道,“女郎放心,中郎将一切安好。”
晏南镜眉头微蹙,“阿元没必要瞒我。”
阿元连说不是,“这种事我没有什么必要隐瞒女郎的必要。”
晏南镜叹了口气,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阿元恐怕不知道,阿元紧张的时候,这儿就会紧绷。我方才就看到了。所以阿元必定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阿元嘴唇翕张两下,最终还是叹口气,“郎君说,既然女郎都已经和崔家定亲,中郎将那边的事再问,就是自寻烦恼。不如干脆什么都不知道。”
齐昀对杨之简有知遇之恩,不过遇上晏南镜的事,齐昀还是要往后挪一挪。
晏南镜沉默好会,“他是不是伤势不轻?”
若是只是不重的伤势,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不会如何。如此反而是说明这里头的确有内情了。
“这我也不知道,崔缇他们几个也没有说过。”
阿元搓着手,满脸的为难。
“不过郎君那话说得也很有道理,毕竟女郎已经崔家郎君定亲。着实也不好再有什么牵扯。”
“即使女郎只是好心问一问,但是旁人可不一定那么想,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反正亲父子之间,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活活打死。”
阿元把之间崔缇转述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