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起手臂撑着脸,很是随意的望着她。这模样不像是世家子,反而像是哪家的少年。
晏南镜一时间颇有些一言难尽,她望着他,“郎君果然是性情直率。”
“我知道你在说我鲁莽,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郑玄符支着脸,毫不留情的点出。
晏南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郎君这样,恐怕郑使君会操心的。”
长兄如父,有这么一个弟弟,恐怕得操心到头疼。
郑玄符笑了,“那也好,我那位兄长年少的时候还好,性情还活泛些。最近是越来越叔伯他们越来越像了。有时候我都分不出来他和叔伯们。”
这个苦恼恕晏南镜无法体会,她和杨之简除了彼此之外,都没有其他亲人了。前生那些亲人,清晰又模糊,不管怎么用力去回想,也想不出清楚的轮廓了。
郑玄符望着她,“荆州的事,景约和我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在如今这世道也是平常。所以也不要往心里去。”
“背井离乡的确无奈,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郑玄符笑得有些混不吝,但眸色里有些高深莫测,“谁知道不是好事呢。”
第035章
晏南镜静静听完,她叹了口气,很是有些感叹,“郎君自小到大想来运气不错。”
没因为他那张嘴被人打死,郑玄符也真算是命大。
当然也是他出身的缘故,不然郑玄符就靠着那张嘴,能不能活到现在都难说。
晏南镜语焉不详,郑玄符拧着眉头没听明白,只当她是在说奉承话,“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了,我们这个交情,不用和旁人一样说那些攀附的奉承话。”
晏南镜笑而不语,眼神里全是盈盈的笑,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郎君说的是。”
“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自小到大,运气还真算不错的。至少该有的好事,一件不少我的。”
他说着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整个人坐在低矮的胡床上,看上去挺拔了不少。
胡床这个东西讲究的就是个随意自在,坐在这玩意儿上面,还要正襟危坐,腰杆子都要酸断了。
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没有说话。
北方比荆州要冷上很多,虽然已经有那么点儿开春的意思和暖意,春衣还是上不了身,在日头下面需得裹实在了,才能从容的享受日光的暖意。
狐裘是整块的白狐制成的,雪白的毛峰轻轻的蹭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娇小。
今日没有起风,日头又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是郑玄符看了眼周旁,“你要不是还是回去吧,虽然现在你是比刚来的时候好些了,但是要真的见风,说不定又要出状况。”
郑玄符家中的姊妹也有几个是天生体弱的,见过那些姊妹们自小把汤药当茶喝,即使有一大堆的婢女仆妇照顾伺候,有个风吹草动就倒下了。
照他看,面前小女子应该比家里那些自小体弱的姊妹应该好些,但万事还是求个稳妥。
“没有风。”她说着伸手出来,在空中感受了下四周的风力。四周一丝风都没有见着。她回眸对郑玄符灿烂一笑。
“说实在的,我在荆州遇见郑使君,说是郑郎君的兄长。即使相貌上有几分相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性情这么不一样的兄弟。”
“我父亲以前也说,怎么一母同胞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犟种,和你兄长完全不一样。”
说起这个郑玄符自个都乐,他原本挺起来的脊背这会儿又恢复成了刚开始的随意姿态。
“反正兄长觉得我胡作非为,我觉得兄长太过死板。互相看不过眼。”
她听到他叹了好大一口气,她幽幽道,“好令人羡慕啊。”
双亲还有兄弟姊妹,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即使有不顺心的地方,也很快就过去了。
郑玄符以为她是羡慕他的出身,颇为矜贵的一笑,“你也别想多了,这些事哪里是由自己做主的,想得太多反而没什么益处。”
这两人从头到尾说得都不是一件事儿,说得风马牛不相及。
她也不去解释,解释无益,干脆就做在那儿,看着那边婢女们已经摆好的各类书卷。士族被称作士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百年簪缨,朝堂上有族人担任要职。各类经典孤本藏书更是一绝。这是那些寒门不管如何都难以追上的。
“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让人来找我。”
她啊了一声,满眼的惊诧。那惊诧让他笑了,“怎么欢喜坏了?”
晏南镜连连摇头,“不是,郎君怎么想到这些的?”
“毕竟当初我也是在你们家里住了那么长时日,”他还记得他和齐昀藏身小院,她特意过来把意图闯入的不速之客给赶走。如果不是专门在那儿守着,哪里可能有那么及时。不管如何,这个情他得记住。
当然郑玄符也不是单纯为了报恩,他也有自己的算计。杨之简能在荆州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是池中物。
士族也不是人才辈出的,许多都是沾了祖荫的光。
如果将杨之简收拢过来,将来不管他成就出来,郑氏也是多了条有力臂膀。这个打算郑玄符是不打算和她说的。
“都是举手之劳,郎君言重了。”
她垂下眼,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再说了,两位当时曾经两次救我于水火,哪里还敢劳烦郎君。”
郑玄符愣了下,随即当她只是面皮薄,“什么叫做哪里还敢,我之前在你家的时候,就知道你这人的胆子可大了,人生的娇小,但是胆量却比你这个人都还要大的多。”
“你说你不敢,我可不信这话。”
敢持匕首,径直往匪徒脖颈上刺的女子。说自己不敢找他。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兄妹初来驾到,现如今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所以弄不好就有什么状况。没人在背后撑腰,日子会不好过。”
郑玄符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苦口婆心,“我一番好心呢,你可不要顾着士人那点清高。”
“清高的人可是担不了多高的官位。这个道理你兄长也明白。”
晏南镜也没说自己应下不应下,她只是好奇的望着他,“其实这话,郎君去和我兄长当面说更好。兄长一定记郎君的情。”
齐昀还在那边呢,他过去当着齐昀的面施恩,只怕是浑身上下的皮都痒了。到时候不仅仅是齐昀,恐怕是兄长都要把他提起来好生抽一番。
“我去说不方便。”他撑着脸颊,瞧着没半点不好意思,“再说了你们兄妹情深,我和谁说都一样。”
“有时候这小人啊,见着你兄长不好招惹,就来寻你的晦气。”
他仰首感叹,感叹完,扭头过来瞅她,“我这都是一片赤子之心。”
若是真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说不定现在就感恩戴德。晏南镜却不,她满脸感激,但是话语里却是,“郎君放心,我知道了。”
郑玄符有小会的哽噎。
他只当她听进去了,陪着她坐在那儿,庭院里的树枝丫光秃秃的,在颇为灿烂的日头下显出几分冬季里还没褪去的肃杀。他在荆州的时候,见着就算是下雪,树上都是翠色盎然,和邺城完全不一样。
“邺城也有好风景的,”他突然开口,“等三月之后,就草木生发,到那时候和荆州那边也没什么两样。”
他这话说完,就见着晏南镜暼他。
郑玄符有些些许心虚,咳嗽了一声,“到那会你就知道了。”
晏南镜已经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致了,说话本来就是挺耗费力气,说了一小会儿,她就没有那个兴致继续了。
或许之前的话太托大,郑玄符也不说了,坐在庭院里头一块儿在日头下晒着。暖意不多,但是也比闷在黑布隆冬的屋子里强许多。
“郎君,”一个仆从小心翼翼的进来,“前头长公子要找你。”
毕竟是一块来的,也不好少一个。郑玄符已经跑出来小半个时辰了。比起那些从开始就闷在屋子里头的齐昀等人来说,已经够了。
“我去了。”他左右扭了下脖子,“说起来景约也真是,上次他回来,挨了君侯几鞭子,打得可是半点都没手下留情,要不是我拦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明明可以好好留在府里养伤,他偏生就不。”
齐侯让齐昀承担了主将的些许罪责,心里也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明面上不显,但是私下是叫人送来许多名贵药材还有好些金饼以及蜀锦。
明明可以好好养伤逍遥一阵,却要无事操心,给自己寻了不少事做。
晏南镜啊了一声,满脸的诧异,“被打了?怎么会被打呢?”
“主将是死了,可是其他人还在。”郑玄符叹口气,“总不能说主将死了,就不追责了吧。”
吃败仗,不管是什么缘由,那都是个丢人的事儿。不管如何都要降罪,可主将已经死了,而且死得不甚光彩。
死人就算是从棺椁里拉出来鞭尸,也只能那样,警示不了其他人。那就只能让副将上了。
说起来也该齐昀倒霉,明明当时他力劝主将赶紧撤退。结果却是他承担下来了叔父的过失。
“……”晏南镜神色有些奇怪,“好歹是亲生儿子,怎么……”
“就是因为亲生父子,若是旁人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若是换了别人,郑玄符毫不犹豫那位君侯可能是借人头一用了。
晏南镜明了他话语下的意思,忍不住蹙眉,“还能这样。”
“怎么会不这样,古今成大事者,心都硬着呢。也就父子间还能有些许温情。其余的想都别想,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身后等着的家仆眼瞧着郑玄符又想坐回去,和晏南镜在继续说一说成事者的冷酷。
“郎君,要是再不去,长公子就会生气了。”
郑玄符不耐烦瞪他一眼,家仆吓得连忙低头退了好几步。
“郎君你去吧,那边应当是有事,不然也不会请你过去。”
小女子说话,倒也好听。
郑玄符一哂,“这会能有什么事,左右就是见不得我自在,非得拉上我一块儿受罪。”
话语说完,他也不继续逗留了,脸上笑容一收就往前头去。
这次过来,齐昀没有和任何人说,哪怕是郑玄符也是一样。像是不经意间,他就叫人通知郑玄符跟着他一块儿出门去。到了门前,郑玄符才知道,原来是要到郑家。
郑玄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去迎接的时候,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是狠狠的瞪过他的。
郑玄符老大不痛快,这事儿他事先也不知道,怎么可能告知兄长?
他心里不痛快,干脆就跑这儿来了。
到了前面堂上,郑玄符就听到齐昀的嗓音。齐昀此人,面相生的好,一把嗓音也好。不疾不徐说话的时候,嗓音沉稳动听。
齐昀这人经常吃容貌的甜头,世人对着容貌鲜妍之辈,只要不是犯什么天怒人怨的错处,总是愿意多给耐心。
郑玄符入内,拖去鞋履的脚踩在木质的地面上,没有半点声响。
齐昀正在关切杨之简的衣食起居,他这人并不是上来就单刀直入达成自己的目的。尤其在获取人心上。温言软语,一派的君子之风。不会处处昭示自己的施恩,轻风细雨里不动声色的收拢人心。
郑玄符看着他那架势,就忍不住牙酸。有什么事直白说就是了。毕竟能被他看中的人也不是什么蠢笨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么来来回回打哑谜似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那就好,知道杨使君一路平安,我也就能放心。”
郑玄符大摇大摆进来,齐昀淡淡暼了他一眼,又转眼过去去看杨之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