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李父骂一声。
李方青还没走远,他扭头不可置信道:“你骂我?我蠢?我看你是糊涂了,里外不分,你偏着你侄儿,你是不晓得我大伯……”
“不是骂你。干你的活儿去。”李父摆手,“对了,你大伯咋了?”
李方青咽下险些说出口的话,他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妇人和孩子坐在木棚下塌腰佝背地捏陶坯,酒壶难做,大肚细颈,弧度过渡大,还有精巧的壶口和壶盖要捏,零零碎碎的细节把人为难得心里发躁。好在有扛树抬树的男人陆陆续续扛着沉重的木头在山谷间穿梭,他们粗重的喘息声和越来越沉重的步子似是落进捏陶人心中的石头,有他们衬着,她们身上浮躁的情绪又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磨练了三天,大伙儿做酒壶的功夫才磨练到火候,毁了重做的陶坯大大减少,速度这才提起来,然而一天顶多只能做出三百个酒壶。
连着做十天,才凑够一窑温酒的酒壶,酒壶和盛器各一千三百八十个。然而开窑时,酒壶碎了近五百个,这是大家做得最用心的一件陶器,却碎的最多,着实是打击士气。
陶椿原本打算捏的下一件陶器是带放水管的陶缸,见状立马把装油盐的罐子以及碗碟挪到前面,先做点容易做的,让大伙儿换换心情。
制陶已有半月,虎狼队和平安队轮换,该平安队离开山谷外出巡山了。
李渠离开前找到李方青,他这趟巡山把姓李的人都带走了,剩下的人没人会吃饱了撑得跟李三谈及他两个兄长的事,唯有李方青他爹,因为年纪大了不跟去巡山,要留在山谷里制陶。
“兄弟,我跟你交代个事。我跟陶陵长许诺过,我要是当上伍长能把李家的人管好。你跟你爹交代好,我不在的时候,可别因为他说错话把你大伯和大娘招来找事,免得陶陵长觉得我言而无信。”李渠跟李方青说。
李方青其实跟他爹交代过,但见不得李渠在他面前人模狗样地打官腔,他不阴不阳地刺他:“这事是陶椿自己做下的,跟你有啥关系,跟其他姓李的又有啥关系?你倒是会揽事会操心,我看她压根没急过。”
“怎么?你也想像你爹一样骂我是狗腿子?我是不愿意咱们李家人因为你大伯一家在陵里没个好名声。”李渠见他语气不好,跟着变了脸,他重重拍一下李方青的胸膛,一下子给他拍得退了两步,他讽笑道:“兄弟,知点趣,我们陵里就你家跟你大伯家的名声最臭,你媳妇为了名声和孩子都不跟你过了,你还不长记性?因为你们两家,我们李家其他人都要抬不起头了。”
李方青瞬间青了脸。
李渠瞥他一眼,撂下一句话:“你爹要是把他兄嫂招来了,等我回来,我彻底让他们一家在陵里抬不起头。”
李方青明白他指的是他大伯亲手弑母的事,他盯着李渠耀武扬威的背影,重重吁口气。
然而人算得再精,都抵不过意外带来的巧合。
又过半月,平安队巡山回来,在双头峰遇上开路队。这一个月,开路队修通了连接公主陵、三个后妃陵和贤王陵之间的道路,这会儿正要去山谷里打打牙祭,顺带休息两天。
两方人一道前往断头峰下的山谷,次日晌午到的,正好遇上陵里送菜的人。
“陵里种的南瓜能吃了,嫩南瓜炒菜好吃……”
“老三!爹娘呢?你快回去喊爹娘来救我跟大哥!”李二撕心裂肺地喊。
李大没吭声,他蔫巴得像一只病鸡。
整个山谷的人声被这一句话压了下去,李渠甩开被咬伤的手,反手朝李二扇一巴掌。他发现李三时已经晚了,想把李大李二绑起来塞山上已经来不及了。
李三丢下担子,他大步跑过去,在一众陌生的人脸中寻到他大哥二哥。一个月没见,他两个兄长瘦脱了相,身上衣裳褴褛,脏得像他在长安城外遇见的乞丐。再看平安队的其他人,一个个壮得像大青牛,这会儿他哪能还没发觉不对劲。
“你们去哪儿了?不是巡山去了?”李三问。
“陶椿公报私仇,诬陷我们要害她,把我们交给帝陵的开路队去野山上修路搭桥,我们砍树扛树,事事走在前面探路,过得生不如死,大哥的左腿还被砸坏了。”这腔话是李二在心里斟酌盘算了一个月的,默念过无数次,真正说出来还是没忍住哭了。他是真的累怕了,也吓怕了,再让他跟开路队干一个月的活儿,他真的要累死了,不死也要残废。他攥着李三的衣襟推他一把,着急地说:“快去喊爹娘来救我们,你快回去,找爹娘找老陵长,陶椿她要索要我们的命!”
李三气得整个人打哆嗦,他觉得他的胸腔要炸开,他看着他的族人,气急败坏地骂:“狗、狗娘养的,你、你们不是说我哥、我哥在烧窑、在巡山。”
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质问的话结结巴巴,让他看着没什么气势。
李渠瞥他一眼,说:“消停点,这事是你家没理,你们再闹下去,小心兄弟三个都被赶去修路……”
李三不等他说完就扑上去打人,嘴里一个劲骂狗娘养的狗娘养的,李大和李二见状也扑上去打人。
周边站的人多,架还没打起来就被阻止了,李大兄弟三个被围观的人拉开,李大李二又跌回开路队中。
李渠脸上挨了李三的一拳,他气得大步过去踹他一脚,“谁是狗娘养的谁心里清楚,一家子畜牲。”
“你个畜牲给我等着,我早晚宰了你。”李大见他又拿他爹娘的事来威胁人,他气出一脸狰狞相,新仇加旧恨,既然不让他好过,那就别怪他效仿他爹了。
李渠心中一狠,他盯着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三人,心里打定主意,那就看看谁宰谁吧。
陶椿已经来好一会儿了,但好似没人发现她,她清了清嗓子,跟李西峰说:“看来我们陵的这两个陵户不知悔改,害我不成,还要杀他们族兄弟。这样吧,你们走的时候把他俩再带走,等晓得悔改了再给我们送回来。”
李
二怨毒地盯着她。
“行。”李西峰点头,“陶陵长还是仁慈,要是在帝陵,这种人已经进地宫了。”
李三闻言,转身就跑,他要回去搬救兵。
陈青榆要去抓,陶椿拦住他,说:“拖一个月了,不必再拖,早点把事解决了。明儿休息一天,请你们看看热闹。”
“我回去一趟,把年婶子请来。”
陶椿想说不必麻烦年婶子,但李渠已经跑了。
第187章 告发 “老禽兽”
李大和李二见陶椿这么淡定,二人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让爹娘来大闹是他俩唯一的生路了,要是爹娘再被陶椿解决了,他俩就彻底完了。
“你说会不会是李渠把爹娘的那个事跟她说了?”李二偷偷地问。
李大不确定。
“把他俩捆起来,一个丢油坊的西墙头,一个丢油坊门前。”陶椿指一下李大李二,她当众说:“本来是想着你俩若是在受罚中悔悟,至此老实安分下来,我就饶了你们。没想到你们犯蠢,不知悔改就罢,还要搬出你爹娘闹事,要用他们威胁我,甚至放话要杀了李伍长。你们这俩毒瘤,我哪能再纵容。”
李二咬牙。
邬常安和他三个兄长用砍刀割一捆茅草,用茅草搓绳把李大李二捆起来,像牵狗一样牵着走。
“你要对我们干啥?”李二扭身问。
陶椿没理,她问春仙:“他俩有没有拿做粉条的方子贿赂你们?”
春仙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他笑着说:“聪明,我正打算告状呢。他俩说会做粉条,诱我们许他俩不用干活,我不相信,你们陵里千防万防的方子,哪会让这种蠢猪晓得。”
“我们也不稀罕这方子,帝陵里从宫里出来的人不少,不缺好方子。”李西峰不想让公主陵的陵户怀疑他们,干脆把话说难听一点。
公主陵的陵户闻言的确是松一口气,不过人家这是实话实说,他们也不能计较。
陶椿比个手势,说:“闹了这一场,站都站累了,随我们回去坐着歇歇。”
山谷的空地上堆了好大一片陶器,这一个月来,烧了十窑陶,二千四百余个陶网、二千三百余个陶盘、八百余个酒壶和一千三百余个盛器、碗碟有五千余个、巴掌大的陶罐有一千八百个、齐大腿高的陶罐、陶坛合计八百个。陶器太多,压根没地方放,只能放在山谷尾不碍事的空地上。
春仙见这么多的陶器,一个劲说了不起,“你们真有本事,烧出这么多的陶器。要不我们离开时从贤王陵和后妃陵绕路,通知他们来换陶器?”
“陶釜和带水管的陶缸还没动手做,余下的一个月都用来做这两样陶器,春仙哥你把话带到,他们要是不急着换陶釜和陶缸,那就动身过来。”陶椿说。
“这时候还不到秋收,他们可能要赊账。”春仙说。
陶椿想了想,说:“赊账也行,秋收后要结账。这些陶器也能拿银子买,过后我跟我们陵里的人商量商量,定个价钱。”
春仙点头。
说着话,一行人走过油坊,邬常安和邬常顺把李大李二一个丢在门前一个丢在墙后。
邬小婶估摸着巡山的人今儿要回来,她一大早就让杜瘸子宰了只羊,羊肉、羊骨、羊杂都炖成汤。原本打算分成两份,巡山队回来就能煮沸下粉条。眼下多了四五十人,邬小婶和姜红玉也不慌,不外乎是多添两桶水,多煮一缸羊肉粉条汤的事。
巡山队和开路队先端碗吃饭,余下的人第二波吃饭。
吃完饭,陶椿打发人上山挖陶土,之前挖的二千余筐土已经用完了。
反正就是该干啥还干啥,一如往常,这让其他人纷纷猜测陶椿揣着啥主意,这么冷静。
就是邬常安也不明白,他走到陶椿身边撞她一下,调侃道:“陵长大人,你留着啥后手?”
“没啥后手,我需要留啥后手?”陶椿不理解,“今时不同往日,我不仅是你邬家的媳妇,还是公主陵的陵长,我跟他们一家又不是私人恩怨,不需要旁人断是非论公道,我能自己做决定。我留后手做什么?还要公对公婆对婆地一一讲道理辨对错?”
邬常安拍脑袋,他也傻了。
*
“要我过去?我过去做什么?要我断个谁对谁错啊?”年婶子坐在晚霞下瞥李渠一眼,她奇怪道:“陶椿是陵长,她的话就是道理。我是谁?别说是我,就是老陵长还能利索说话,这事也轮不到他插手。陵长才是断是非的那个人,她说的话就算数。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你尝到那劳什子投票选举的甜头,还想审判上陵长了。”
李渠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他讷讷解释说:“陶陵长年岁轻,压不住我堂伯和我伯娘,我想请您去壮壮势。”
“陶椿打发你回来的?”年婶子问。
李渠摇头。
“瞎操心,自作主张。”年婶子没好气,“你担心她压不住阵仗?李桂花跟李铁斧长了三头六臂能吃人不成?她都压住你了,我两个犟儿子也被她治得心服口服的,陵里六个姓氏的人,都由着她使唤,她还压不住那两个老东西?我瞧你小子别是憋着什么鬼主意。”
李渠哑然。
远处传来老太婆粗哑的骂声,是李桂花一家过来了,他们一家老少都在,李三打头,气冲冲往老陵长家来。
看见李渠站在年婶子面前,李三气急,这狗娘养的啥时候跟着跑回来了?他都没发觉。
李桂花和李铁斧看见李渠,两人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嘴里的哭嚎叫骂声一顿,扭曲的表情干在脸上,甚是滑稽。
“不用说了,你们要说的我已经晓得了,要我说李大李二该死,换我我会寻个机会暗地把人宰了。所以你们找错人了,该去找陶陵长跟她道谢。”年婶子霸气地站起来,她轻蔑地哼一声,吓唬道:“老糊涂虫生小糊涂虫,你当陶椿还是邬家的小媳妇?需要我跟老陵长来给你们判是非?她是我们公主陵的陵长,她已经成了断公道的那个人。她眼下是心慈手软,你们把她惹急了,那陵殿里的暗室就是你们一家下半辈子的窝。”
“难道就没个讲理的地儿了?”李大的媳妇扯着脖子嚷嚷。
“我的话你听不懂?”年婶子顿时没说话的欲望了,她挥挥手:“走走走,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来我家嚷嚷,我这儿不是你们讲理的地儿。”
从老陵长家离开,李桂花一家的气势被削去大半,李三甚至心生恐惧,有些惧怕去面对陶椿。是啊,她是陵长了,陵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她做主。
“走,我们进山。”李铁斧差点咬碎一口老牙,他狠狠心,说:“她明里暗里一直针对我们,再由她欺负我们一家,我们早晚被她欺负死。”
李渠远远看着,李三带着老两口打算连夜进山去山谷,李大李二的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守着。
“李三带他爹娘连夜进山了。”李渠回老陵长家汇报情况。
老陵长急得敲轮椅,他含糊不清地嚷嚷,李渠听到的是“狼”,他摆手说:“没狼,我们今天才结束巡山,山里没有狼粪。”
“他说是拦,拦什么拦?就是夜里走迷路也死不了,除非踩到毒蛇。他们进山就没想过会踩到毒蛇?你瞎操心。”年婶子进灶房做饭。
李渠跟进去,他讨好地说:“婶子,你说的话有用,他们怕你,你明早跟我进山去瞧瞧呗。”
“我说的话再有用,也没能拦住他们去找麻烦。”年婶子不是没说,她已经说了,换一家人早就灰溜溜回家了,这一家是无赖惯了,也尝尽无赖的好处,只有陶椿下狠心辖制住这两个老东西,他们才不会一直闹。
“倒是你,你有啥秘密?那两个老东西见到你脸色都变了,话都不敢多说,那婆媳几个以前可没少在我面前哭闹。”年婶子觑着他。
“啥事都瞒不过您。”李渠讪讪一笑,他小声把那个事倒出来,问:“要是换您是
陵长,你要如何处置李铁斧和李桂花?”
年婶子脸色不好看,满心的嫌恶,捂死亲娘?她恨不得把李铁斧这个老禽兽活埋了。
“我觉得陶陵长年岁轻,心肠不够狠辣,所以才回来请您去压阵,我明天当众揭露李铁斧和李桂花犯下的事。”李渠老老实实袒露目的,他摁住的鸡要啄他眼睛了,他还不拿刀斩杀那就是蠢。
年婶子吁口气,“行,明早我跟你走一趟。”
夜深了,山中鼠蛇虫蚁出来活动,窸窸窣窣声时远时近,李桂花吓得不敢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