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三口在山里歇一夜,天色稍亮时才继续赶路。
李渠带着年婶子也出发了。
山谷里的人今日休息,妇人们给孩子烧水洗头洗澡,男人们清洗他们的脏衣裳脏鞋,大伙儿各忙各的,心神却飘到断头峰上去了。
临近晌午,山谷里响起狗吠声,众人俱是一震,热闹来了。
果然,李桂花和李铁斧一进山谷就开始哭,哭她可怜的儿。
这是他们一家昨夜商量好的,年芙蕖提醒了他们,陶椿那贼妇才嫁到公主陵来就敢打他们一家,这会儿当上陵长了,恐怕更受不得气,要是跟她硬杠怕是落不着好。不如哭惨,让心软的人替他们出头说话。
这一计果然有用,李桂花和李铁斧两个头花斑白的老人抱着如乞丐的儿子高声痛哭,竟有人心酸地叹气。当李桂花得知她大儿的腿在砍树时被砸断,她哭得越发情真意切,看着老可怜了。
春仙打量着公主陵陵户的脸色,他啧啧几声,能养出跋扈儿子的爹娘也不会是好东西。这两个老东西有点本事啊,一上来就装可怜,这样一来,陶椿再狠罚李大李二,其他人心里保不准就有意见。
陶椿也略感棘手,她是希望李桂花和李铁斧闹起来,最好李三跟昨天一样动手打人,她才能把他跟李大李二都塞进开路队,不把人治服不准回来。
陶椿不作声,其他人也不好开口说话,山谷里一两百人都静静地看着李桂花和李铁斧哭嚎。
一盏茶过去,半柱香过去,一柱香过去,李桂花和李铁斧嗓子都要嚎哑了,实在是嚎不动,两人不得不停下来。
“尽兴了?”陶椿走上前问。
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跟上,不少人最开始是有些可怜他们,但老两口哭得时间太久了,到了后来明显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装可怜,那就没意思了。
“陶陵长,你为啥要罚我两个儿子?我三儿回去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一直没明白。”李铁斧哑着老鸭嗓开口,他站起来看一圈,走进人群拽出他二弟,也就是李方青他爹。他气愤道:“二弟,这是你亲侄子,你可真是个好二叔,你跟着这些人一起瞒着我们?你侄子在受罪,你说他在山谷里享福。”
李父脸上不自在,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可没说。”
“你就不晓得给你三侄儿透个气?给我们两个老的透个口风。”
“李渠威胁我们不准说,你找他讨说法去。”李方青把事推到李渠身上,让他们狗咬狗去。
李铁斧一噎,他强撑道:“过后我再找他算账。”
“说完了?现在叫你儿子说说他俩为啥受罚。”陶椿抬脚点李大一下,他绷着脸瞪她,她笑道:“跟你爹娘学学,这装得可不像。”
“她说我们要射杀她,那晚我跟我大哥就是想偷懒,不想去抓羊才一直站在那儿。”李二垂眼解释。
“你听见了?是误会。”李桂花又要哭。
“不对,陈伍长发现他俩密谋要害陶陵长。要不是他事先提醒邬老三,恐怕就让他俩得手了。”杜星高声说。
李大李二对视一眼,二人满脸的疑惑,他俩啥时候密谋了?当晚就是一时起的念头。
“他冤枉我们。”李二鼓着一对牛眼大声说,“你让他过来,我们当面对峙,我们啥时候密谋了?”
“得了,就你们长了嘴会狡辩,我们都是聋子、瞎子、傻子,听到的是错的,看到的是假的。”陶椿不耐烦了,她提高声音说:“你俩是当事人,我也是当事人,我断定你俩当晚要害我,不止要害我,还当众放话要宰了李渠。不用狡辩了,李大李二明天还跟开路队去修路,什么时候修完路什么时候回陵。”
李桂花憋不住了,张嘴就要骂人。
“对了,他俩还想泄露做粉条的方子。”胡二嫂提醒。
“这个认不认?”陶椿笑,“你们的漏洞太多了,犯下的哪桩事都够你们喝一壶的。还有你,李桂花,两个月前,你鬼鬼祟祟跑到我娘面前故意跟她说陵里的人挟持我,我当上陵长就不许生孩子。你安的什么心?一家子坏种,还有脸在这儿装可怜装无辜。你回去在陵殿里闭门思过,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你什么时候出来。”
“我、我……”李桂花还想狡辩,随即想到陶椿她娘见过她,她这下是真想哭了。
陶椿又点了点李铁斧和李三,这父子俩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暂时放你们一马,再闹事……”
“慢!”李渠拽着年婶子拨开人群挤进来,他一露面,李铁斧顿时软了腿,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我要告李铁斧和李桂花谋杀亲娘,我五岁那年藏在他家的空粮缸里睡觉,被吵醒发现他俩用被子捂死瘫在床上的老娘。”李渠大声说,“你们不是好奇李大兄弟三个为啥听我的话,我就是拿这个把柄威胁他爹娘的。”
李方青他爹哀嚎一声,他一拳把亲大哥打倒在地,“你这个畜牲!那是你亲娘啊!”
第188章 罚为奴 赶离公主陵
李大见他爹被压着打,他下意识要去帮忙,刚挪动了一下,离他不远的男人一脚踩着他的肩膀给踹个仰倒。
“绑起来。”陶椿发话。
李大李二一柱香前才被他们爹娘松绑,转瞬又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挨打。
偏偏李方青他爹是个不中用的,被亲哥捂死亲娘的消息一激,他气得手软腿软,揍人都使不上力。他觉得打得不解气,闷头下去用牙咬他哥的脸,却被李铁斧反过来咬住耳朵。
李铁斧是个心狠手辣的,一眨眼的功夫,围观的人来不及阻拦,他一口咬掉李父的半只耳朵,牙缝、嘴角滋滋冒血。
李父疼得大叫,李方青急得一脚踢向他大伯的头,这一脚踢掉李铁斧半条命,他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爹!”李二惊得目眦欲裂,他匍匐在地上如一条虫一样蠕动,试图靠近他爹。
“老头子!啊!我要你的命——”李桂花朝李方青撞过去,她大声喊:“三儿,把李方青杀了,他杀了你爹。”
但李三早被李渠带人控制住了,李三又气又怒,眼睁睁看着老爹趴在地上动不了,老娘也被他二叔摁住打,他怎么挣扎都挣不脱,他仰天大吼,反身跟拽着他的族兄弟打起来。
“你们一个个我都记下了,过了今天,我屠你们全家。”李三被摁倒在地,他不甘心地骂,“你们合起伙欺负我们,我们一家今儿受的罪,早晚报应到你们头上。”
“报应?今儿就是你爹杀他亲娘的报应。一家子遭瘟的坏种,你们兄弟三个也该死,他李铁斧就该断子绝孙。”年婶子怒目圆睁,她一脚踩住李三的头,说:“把他也给我捆起来。”
李渠拽着李三的胳膊反剪在背后,李重脱下外褂拧成一根绳,他气冲冲把李三绑起来,他们家族怎么就出了个弑母的畜牲,丢人啊。
李渠拽起李三,他重重一推,再补上一脚,把李三砸到李二身上,他们兄弟俩叠在一起,摔得哎呦连天,爬都爬不起来,更顾不上旁人。
哼,想宰他?李渠看着眼前的混乱,他浑身畅快。
陶椿看打得差不多了,她上前拦住李方青他爹殴打李桂花的动作,打又打不死,一直扇嘴巴子也没用。
“巡山队手里剩的还有没有敷红伤的药?李方
青,带你爹去处理一下伤口,把血止住。”陶椿发话。
“不急。”李方青他爹感觉不到疼,他指着禽兽不如的大哥大嫂,问:“陶陵长,你打算咋处置这俩禽兽?”
陶椿看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铁斧,她看见李方青下脚的动作了,那一脚不轻,踢的还是头,李铁斧八成是活不了了,就是这会儿没死也熬不了几天。再看李桂花,披头散发,脸肿得老高,嘴角带血,还一脸的怨毒。
“把李铁斧和李桂花带回陵关进地宫,到死都不能踏出地宫一步,死后尸骨也不用收殓。”陶椿说。
李桂花一听这话,她一头撞向陶椿,但身上的骨头已经吓软,她像个断尾的毒蛇,往前一冲,碍于后继无力,半道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大兄弟三个也浑身发软地瘫在地上,那地宫不见天日,他爹娘关进去又能活几天?还不准他们收殓尸骨,他们兄弟三个连爹娘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更不知晓忌日。不知忌日,没有坟头,他们想祭拜都没法子。
“陶椿,你这个毒妇,你让我爹娘死无葬身之地,连死人的尸骨都不肯放过,你活该生不出孩子,活该你白忙活一场。”李二哭着大笑,笑罢嘲讽道:“毒妇,你等着吧,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个蠢货,拿着鸡毛当令箭,白白给胡家人做嫁衣,你今儿把事做绝,报应也会落在你身上,你活不到老,死后没人葬送,没人祭拜……”
年婶子变了脸色,在场的胡家人也面色不好看,他们扑上去把李二一顿好打,打完还用杂草塞住他的嘴。
山谷里安静下来,陵里的其他人心思复杂,这话可算是把胡家人坐享其成的遮羞布扯开了。
“我会给我婶婶养老送终。”小核桃含着一包泪哽咽地大声说,“我婶婶没孩子,我就是她的孩子,她才不会可怜,那坏人都是胡说呜呜呜,我婶婶才不会死。”
“以后我去祭拜陵长大人,她才不会没人祭拜。”小鹰大声说。
“我也去祭拜。”白云说。
其他孩子纷纷应和。
小孩子心思简单,共情能力还强,他们一个个被李二的话气得满脸通红。陶椿没生气,她倒是被孩子们的赤子之心感动得鼻子发酸,尤其是小核桃,她不知想到哪儿去了,气得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给山陵使写信,废除李铁斧祖孙三代的陵户身份。”年婶子跟陶椿说,“这一家的坏种不能再留在我们陵里,陵户的身份废除后,由着山陵使或是太常寺发落,是去康陵修地宫也好,是充当奴隶往后殉葬也罢,反正不能再留在我们公主陵。”
李大兄弟三个一听这话彻底瘫软在地,连个声都发不出来。
“咦!”胡家全跳脚,“这窝囊废吓尿了。”
李大性子莽,论心计不如李二李三,一听连带媳妇孩子都活不了了,他吓得当众尿裤子,险些昏过去。
李二说不出话,他呜呜大哭。年婶子下手更狠辣,他却没胆量诅咒了,像条软骨蛇一样匍匐在地上磕头求饶。
“我晓得错了,婶子您放我们一马,饶我们一命。”李三倒地奋力磕头,他大哭道:“婶子,我还是您看着长大的,饶我一命吧。”
“李渠。”陶椿喊一声,“你带人把这五个人拖下去,暂时关在油坊里,等开路队离开的时候,把人和信一起交给他们,等山陵使发落吧。”
李桂花嘴肿得说不出话,她涕泗横流着给陶椿磕头,年芙蕖人老心毒,求她没用,求陶椿还有点用。
“……要额混子……”她含含糊糊地喊,被李方青拖走了还一个劲回头看陶椿。
陶椿“唉”一声,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会儿是真可怜,可惜再可怜她也不能抬手放过他们,饶过他们一家,那就是一把刀悬在她脖子上。
李渠跟李山把李铁斧翻过来,这老禽兽还没死,哭得满脸的泪,就是眼睛睁不开,嘴巴也动不了。
“热闹看完了,散了吧。”陶椿发话,她趁机训话:“李铁斧一家就是教训,大伙儿可别学他们。在这大山里,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从小长在这几座大山里,死了也是埋在这一片,往大了说,大伙儿都是亲手足,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不得劲的地方说开,可别记恨在心里,什么把人弄死弄残,压根别有这个想法。你杀人父母,就小心你的儿女被人报复。”
其他人纷纷点头。
年婶子看向不远处的一群陌生面孔,根据陶椿的三言两语,她猜出他们的身份,不由叹气道:“丢人啊,家丑让外人看见了。”
有些人磨磨蹭蹭不肯走,似乎还想听什么小话,陶椿挥手赶人:“晌午了,还不去帮忙做饭。”
她走向年婶子,问:“真要把李铁斧家的几个小孩也罚为奴?我记得李三的媳妇才生了个小的,估计才满月。”
年婶子沉默一会儿,说:“留不得,揣着恨长大,以后又是一个李三,只是李三会把狠话挂嘴上,他儿子或许会闷不吭声地害人。”
“我就是觉得孩子可怜……”陶椿下不了狠心,她迟疑道:“罚为奴了,他们真要去修地宫?或是殉葬?”
“应该是去修地宫,康陵那边还有陵墓没修完,李大兄弟几个是壮劳力,去了是做苦力。”年婶子想了想,孩子去做苦力,估计半年不到就夭折了,她也有些不忍心,于是说:“我记得李桂花的三个儿媳妇都是外陵的,要不打发她们带着孩子回娘家?”
陶椿也有这个想法,她点头说:“我看李铁斧没几天好活了,就不用再往回抬。我去问问开路队,看他们愿不愿意顺路把李桂花母子四个押去帝陵。他们要是不愿意,你回去的时候把人带回去关地宫里,等山陵使的信儿。”
“行。”年婶子点头,她看着陶椿,满脸的欲言又止。
“那我这就去问问。”陶椿当做没看见她的表情,她抬脚离开。
年婶子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她沉沉叹一声。
“娘。”胡家全跟胡二嫂见陶椿离开,他们夫妻俩快步过来,胡二嫂急切地问:“娘,陶椿说啥了?你愁眉苦脸的。”
“她没说啥,我在想你们姑奶是不是太过分了。”年婶子又吁一口粗气。
胡家全“哎呀”一声,“娘!你还真听信了李二的话?我们胡家人可不像他们父子四个一样又毒又蠢,没人朝陶椿下毒手,她晚年不会凄凉。”
年婶子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另一边,陶椿在跟李西峰说话,他看完一场热闹,痛快地答应她的托付。
第189章 夜间报丧 胡阿嬷去世
看一场热闹,晌午饭拖到后半晌才吃,好在大伙儿上午没做啥活儿,下午也不急着干活儿,多饿一个时辰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