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椿和姜红玉一路走一路歇,路上歇了五茬才赶在天黑之前把两担苞谷挑回家,到家陶椿就瘫了,她累得坐下去就起不来了。
姜红玉也累,不过有陶椿对比着,她尚余一口气,能走能动,还撑着一口气把筐里的苞谷倒下来,从一堆苞谷里翻出七个嫩苞谷头剥了皮丢锅里煮,小核桃兴致冲冲去烧火。
陶椿听到脚步声过来,她睁开眼对上姜红玉的眼睛,见她在笑,她明知故问:“笑我?”
“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姜红玉问,“这会儿觉得累了吧?”
“累,太累了,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陶椿现在就想倒在地上睡过去算了,太累了。
“我晚上给你抹点蛇酒揉一揉。”姜红玉搬来小板凳,她坐下撕苞谷叶,外面两层叶子扔了,里面的两层嫩叶子留着绑成结。
陶椿默默看着,待天色全然黑下来,她拽着竹筐起身,去屋里拿来油盏点亮,再去仓房拽两个艾草结丢盆里点燃,她端着盆坐到姜红玉对面剥苞谷叶。
“这个要挂起来晾晒?”她问。
“嗯,你也瞧见了,秋天露水重,雾大,只有半天的太阳,要是把苞谷摊地上晒,我们晚上要搬进屋,晌午要搬出来,要是猛地下雨了,苞谷来不及收就要发霉,那可就要饿肚子了。”姜红玉头也不抬地说,“绑个结挂檐下风干,也不担心鸡来啄,吃的时候也不用洗了。”
闻言,陶椿去灶房拿来菜刀,她把鸟啄过的地方削掉。
“我怎么感觉你很多事都不清楚?不像在山里长大的。”姜红玉嘀咕。
陶椿不慌,她笑着说:“我记事晚,记性也不好,在山外待了九年,山里的事能记得多少?”
“那你还算坚强的,过惯了山外的日子,回山里做苦活累活还不抱怨。”姜红玉瞧她一眼,说:“你摔下坡的时候我以为你要大哭的,哭倒是没哭,还笑了一路。”
陶椿叹一声,没说话。
“啊!”灶房里响起孩子的惊叫声,陶椿还没反应过来,姜红玉一个猛子蹿了过去,她赶忙起身跟过去。
“咋了?烫到小核桃了?”陶椿问。
姜红玉牵小核桃出去,她舀水给她冲手指,说:“让她烧火,她去揭锅盖捞苞谷,不烫她烫谁。”
小核桃瘪嘴,眼里憋出一大泡眼泪。
姜红玉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小核桃委屈地抹眼泪,她也不出声就安安静静哭,哭得让人心疼
。
“你娘是心疼你,她就是嘴巴不会说话,你烫到了她心里指不定后悔死了。”陶椿过去安慰,“你在屋里叫了一声,她一蹿就跑了,比咱家的狗还跑得快,她急死了。”
小核桃趴她怀里哭,她瓮声瓮气说:“你们好累呜呜呜,我想让你们歇歇呜呜呜……”
哎呦,陶椿自诩有一颗坚硬的心,这会儿也要掉眼泪了。
姜红玉扭过脸,她转身去灶房捞苞谷。
“不哭不哭,我跟你娘都知道你是个乖孩子。”陶椿给她擦眼泪,“来洗洗脸,我们去吃饭。”
晚上没做其他的饭,就七个水煮苞谷和三个水煮蛋,姜红玉剥个鸡蛋递给小核桃,说:“你还小,会烧火就行了,旁的不要你做。”
“小核桃可能干了,她小叔的臭鞋都是她刷的,给我帮了不小的忙。”陶椿表扬一句,“不过你还矮,等你的胸口高过灶台了,你再给我们做饭吃。”
小核桃点头,“晓得了。”
姜红玉撇撇嘴,她不满地盯陶椿一眼,就她长了个好嘴。
“瞧我做什么?”陶椿得意,她颐指气使道:“你委屈了我们小核桃,还不给她道歉。”
姜红玉瞪大了眼,她塞给她一个苞谷,“好好吃你的饭,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陶椿觉得这话耳熟,她想起来了,她用这句话怼过邬常安,不过这不重要,她站在小核桃的立场讨伐道:“你的嘴倒是堵着了,说话都不会好好说。”
姜红玉噎住。
小核桃见状立马倒戈亲娘:“我不怪我娘了。”
陶椿伸出手指戳她脑门,小核桃捧着鸡蛋咯咯笑。
姜红玉也笑了,“你这么喜欢孩子你也生一个。”
陶椿嫌弃地摆手,“不成,我可生不出跟小核桃一模一样的乖孩子,我就稀罕小核桃,大嫂你要是舍得,我就要小核桃当我闺女。小核桃你说行不行?给我当闺女?婶婶好好疼你。”
小核桃不想说话,她一口吞下半个鸡蛋,抿着嘴巴矜持地笑。
“我们娘三个过算了,我把闺女分你一半。”姜红玉玩笑。
“行啊,等那兄弟俩回来,我们不让他们进门,把他们赶走。”陶椿说。
大概她说得认真,小核桃当真了,她匆匆咽下嘴里的鸡蛋,慌张地说:“不行,我要我爹,还要我小叔。”
陶椿跟姜红玉放声大笑。
小核桃吃了一个鸡蛋一个煮苞谷,陶椿和姜红玉则是一人三个煮苞谷一个煮蛋,吃饱了再把煮苞谷的水舀三碗喝,这下连锅都不用洗了。
小核桃睡了,姜红玉把她抱回床上,关上门,她跟陶椿坐在门前忙活半夜把今天挑回来的苞谷都撕掉皮,二十个苞谷棒子用麻绳绑成一串,妯娌二人踩着椅子把绳结绑到檐下的竹竿上。
四筐苞谷连带上午邬常安他们兄弟俩弄回来的,一共绑了四十八串。
忙完了,陶椿跟姜红玉都精疲力尽了,二人草草地洗漱一下各回各屋睡觉。
屋里安静下来,静候在屋顶的菜花蛇溜下来,它在院子里游走一圈,末了盘在门前专属它的石头上。
*
一夜过去,陶椿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歪打正着,昨晚举着苞谷往竹竿上绑,正好把酸疼的胳膊活动开了,睡了一觉,身上的酸疼感消了七七八八。
陶椿不得不感叹年轻就是恢复能力强。
接下来几天,陶椿和姜红玉每天下午都去地里掰苞谷,如此忙了六天,地里的苞谷被她俩一趟趟挑了回来,檐下挂满了金黄的苞谷棒。
陶椿的身体也在一日日的劳作下锻炼出来了,她适应了,就不再需要用睡觉修补体力,这日早上天刚亮她就醒了。
泡了一夜的苞谷粒软了许多,陶椿搓洗两遍倒进锅里煮,借着火,她拿来蒸笼架上去蒸黄精。之前邬常安他们带下山的黄精晒了几天晒干了,她拿秤称了下,二十三斤晒得只剩十斤了。
晒干的黄精铺在蒸笼上,陶椿打两碗鸡蛋,不搅散,添半勺水一起放进蒸笼里蒸。
姜红玉起床开门,门一开她就闻到了浓郁的药香,香味里带着丝丝苦味。
“你在蒸黄精?”她去灶房问。
“嗯,不是说要去抱月山换粮食?家里没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把黄精蒸了带去试试,看能不能多换点粮食。”陶椿说,“今年我是身上没力气没能进山,练个半年,我明年跟邬常安一起去巡山,山里好东西多,我攒个大半年,明年去换粮食就不窘迫了。”
姜红玉笑,“你不晓得情况,我们陵里有陶窑,去换粮食主要是用陶器。陶窑就在他们巡山的一个山洼里,那座山上的土烧陶好,烧出来的陶结实耐用,所以当初朝廷就把陶窑落在我们公主陵,其他陵的陵户想要陶器多是过来买或是换。烧陶开窑要挖土、洗土、摔土,还要烧炭,我们空闲的时候会入山砍柴送去,陶匠制陶的时候也会喊人去帮忙挖土洗土,我们给他做工,陶器换了粮食会分给我们,不然我们陵里的祭田不多,哪还能顿顿吃大米白面。”
陶椿敲头,“这个我是真不晓得。”
“你忘性大。”姜红玉说,“不过我印象里很少见你娘家那边的人过来换陶器,定远侯陵靠近帝陵,在待遇上总归好一点,方便从山外淘换东西。”
陶椿暗暗松口气,“那我就不愁了。”
“嗯,这次挖回来的黄精长得好,年数也不短,是好东西,九蒸九晒后留家里我们自己吃。”姜红玉说,“好东西先往自己嘴里塞,次一点的再拿出去交换,大伙儿都是这样,你可别太实诚了。”
陶椿哑然,实诚这个词头一次跟她挂钩。
黄精蒸好,姜红玉端出去连蒸笼一起放屋顶上,凑近闻着药香,熏得她精神都好了。
两碗带着药香的蒸蛋端出来,碗里蒸的水呈淡黄色,陶椿搬出蜂蜜罐子,往碗里各搅半勺蜂蜜,淡黄色的水一下子变成金黄色。
“娘,我喝一口。”小核桃看得发馋。
“小孩不能喝,太补了,会给你补得流鼻血。”陶椿阻拦,“大嫂,这是我俩一人一碗。”
姜红玉晓得,她还在娘家的时候,来了月事之后,她才能吃这种蒸蛋。
“你在山下也能吃到黄精蛋?”她问。
“嗯,我娘每年会托人把蒸好的黄精给我姨母送去,信上交代我月事干净了就切一小坨黄精跟鸡蛋一起炖。”这是山里女人们的滋养方子,味道并不好,陶椿屏气一口喝完水,再一口吞下鸡蛋遮盖嘴里的味道。
吃了炖蛋再吃饭,苞谷粒煮熟了,口感挺淡,外皮还有些发硬,有点难吃。
这顿饭难得有剩饭,姜红玉拿去屋后喂鸡,回来了取下五串苞谷跟陶椿一起搓,搓下来的苞谷粒拿去碾磨。
石碾子在陵长的家门前,陶椿跟姜红玉赶的巧,两人到的时候恰巧赶上上一个碾苞谷的人收尾,二人不用等,苞谷倒石碾子上,她俩合力推碾盘。
苞谷碾头一遍,外面的硬皮脱落,姜红玉想到陶椿估计没碾过苞谷,就没让她插手,自己拿个猪毛刷刷浮壳。
“邬家的,叫陶椿是吧?”陵长家出来一个老婶子,她抱着两张狼皮,说:“之前驱狼你有大功,这是分给你的两张狼皮,鞣制好了,你拿回去。”
陶椿迎上去接过来,两张狼皮不轻,这个老婶子拿在手里毫不吃力,她见她头发乌黑,不由问:“老婶子,你多大年纪了?力气可不小。”
“五十有七了。”
“年婶子年
轻的时候厉害着呢,能领队进山巡逻,那时候这片山有狼有熊,都是他们老一辈日夜巡逻驱赶走的。”姜红玉接话,
“我跟你们公爹还一起巡过山,咬死他的那头熊就是我带人去宰的。”年婶子笑眯眯道。
“厉害。”陶椿佩服,“我要向您学习,明年也进山巡逻。”
年婶子乐见其成,这个小媳妇有机灵劲,适合在山里走动,要是练出来了,带队也可。这些年山里的危险少了,把巡山的陵户养成了自大冒失的性子,她生怕哪次就出事了。
“我见你在演武场练过,好好练,我监督你。”年婶子认真地说,“你男人也是好样的,不怕苦不怕累,就是有个怕鬼的毛病,夜里在山上容易一惊一乍的,以后有你陪着,我就不担心了。”
说曹操曹操到,靠近陵墓的山脚传来一阵狗吠声,陵长家的狗也梆梆叫着冲过去,是巡山的人回来了。
先下来的几个陵户喊人上山搬东西,他们打了七头野猪回来,还有大几百斤的黄精,山石榴和山苹果没东西装,直接折了枝子扛回来的。
第26章 肉柴、果酸 胆子越吓越大
姜红玉和陶椿放下手上的事,嘱咐小核桃在这儿看着苞谷,二人进山去帮忙。
巡山回来的人还在半山腰,他们一个个累得直不起腰,坐在地上望着山下。
陶椿上来时,邬常安头一个发现,但她没看见他,他就光明正大地默默盯着,他大嫂一过来先找他大哥,而她的目光直直奔向血腥的野猪和硕果累累的山枝子。
“我扛这个。”陶椿跟扛山苹果的女人说,“嫂子,你给我分一半,我来帮忙。”
“后面有个背篓,里面装的是掉下来的山果,你去提背篓。”说话的女人还记得陶椿,之前上山捡板栗的时候,陶椿可不是个力气大的,没想到她也过来了。
陶椿往后走,在树下看见一个散发着果香的背篓,她看了一圈,见姜红玉在跟邬常顺说话,目光顺势一斜,对上邬常安的眼睛。
“走吗?”陶椿移开目光,“我们先背一些东西下山。”
姜红玉应一声,她试着扛起装黄精的麻袋,但邬常顺不让她扛,让她抱一捆果枝先下山。
姜红玉跟陶椿先走了,路上她跟陶椿说:“这七头野猪有五头是挖陷阱逮的,趁野猪不在野猪林,你大哥他们在野猪林挖坑做陷阱,陷阱刚做好,野猪群回来了,五头野猪掉陷阱里砸在长矛上死了。趁野猪受惊跑散的时候,他们又合伙猎了两头。”
陶椿跟在后面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青苹果,她接话说:“能把陷阱里的野猪搬出来也不容易,一个个估计有一百四五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