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鲜肉啊,木耳要跟肉一起炒才好吃。”陶椿说,“今晚不泡,你把猪腿上的肉切一坨,吃完饭了用水泡着,我明天早上炒个荤菜。”
“好,我这就去弄。”邬常安应得痛快。
陶椿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听到远处有跑动的哒哒声,像是狗指甲敲在硬实的泥土上的声音。
“是黑狼和黑豹回来了吧?”
“汪——”
“你俩追到哪儿去了?不会追到小毛家里去了吧?”陶椿巴巴问,她领着两只狗回屋,狗跑到水盆边喝水,她端来油盏靠近看,它俩身上有血腥气,还有不属于它们的狗毛,最后她在黑狼的嘴筒子上发现一个血牙印,黑豹屁股上的毛秃了一块。
“你们还
真干架了?”陶椿问,“两家人是亲戚,你们狗之间就没交情?”
“常在山里跑的狗,凶性大,跟狼一样,看重地盘。”邬常顺解释一句,“别摸狗了,你大嫂把饭做好了,过来吃饭。”
饭桌上还放着一瓢骨胶,三锅水熬下来就攒了一瓢胶,陶椿伸手按一下,最上面的一层还是温热的,胶也是软的,她端走放椅子上晾着。
“老榆树放倒了?”姜红玉端着蒸饼出来。
“放倒了,明天我进山找蜂巢,我大哥就不用进山了。”邬常安说,“地里的番薯能挖了吗?要不要提前挖?不然等我们走了,地里的活儿都落在我大嫂身上了。”
“还没到霜降,过了霜降番薯才甜。”姜红玉摇头,她撕开饼子,挟一大坨鸡蛋塞里面递给丈夫,继而问:“弟妹一定要去抱月山?听说路上挺遭罪的,你跟我留家里算了。”
不等陶椿开口,邬常安先开口说:“她要跟着一起去。”
“对,弟妹一定要跟去,地里的活儿我跟小叔他们交代一下,挖番薯的时候我们要是还没回来,让他们去给你帮忙。”邬常顺说。
姜红玉左右看两眼,她不高兴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邬常顺把早上在陵长家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弟妹脑子好使,她来公主陵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现了问题,我们带她去抱月山走一趟,看她能不能想出换粮的新法子。”
姜红玉恍然,她知道轻重,这下不提留陶椿在家帮忙挖番薯了,她改口说:“行,你们都走吧,地里的活儿交给我,我要是忙不过来就去找小叔小婶或是找香杏帮几天忙。”
陶椿心想挖番薯比拔花生累人,挑番薯比挑苞谷累人,家里的番薯地比苞谷地还多,全指望姜红玉一个人可真够糟蹋人的,她带个孩子忙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忙活利索。
“大哥留家里吧,你留家里干活,我们两家合起来有三四亩的番薯地,铁人都要累散架,更何况我大嫂一个女人。”陶椿说,“指望别人家的男人不如指望自己家的。”
邬常顺想了想,说:“也行,前两年也是老三去抱月山,我跟你嫂子留家里干活。今年你来了,我就想着跟老三做伴。行,你们两口子去,我跟你嫂子留家里。”
陶椿心想三天前她就提出要去抱月山,邬常顺也答应了,但这些日子他丝毫没提要留在家里,想必也是想出门去其他地方看看。可能姜红玉也明白他的心思,先是有意挽留她,再是有意寻求亲戚帮忙,至始至终没说留邬常顺在家。
思及前些日子因为给邬常安洗衣裳的事,也是邬常顺有了意见,姜红玉才跟着不理人,陶椿默默叹口气,她这大嫂太把丈夫当回事了,宁愿辛苦自己也不委屈丈夫。
“等小核桃再大两岁,你们把她撇给我,到时候你们一起去抱月山换粮食。”陶椿说,“让我大嫂也出门放放风,正好你也擅长拉弓射箭,你们一起在山里打猎。”
不等陶椿说完,姜红玉就笑了,她有些兴奋道:“行啊,我嫁过来之后就没再去巡过山,也没打过猎。”
邬常安坐在姜红玉对面,她脸上陡然泛起的神采惊得他一时怔然。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大嫂嫁进来时好似挺有活力的,然而她刚进门不足两个月,他爹就在山里出事了,接着他娘病倒了,治了丧之后,巡山的重担落在他和他大哥肩上,家里和地里的活儿落在她和他姐肩上。等忙过兵荒马乱的一年,家里的人慢慢把事捋顺了,他大嫂有孕了,之后生了小核桃,他姐出嫁,紧跟着他娘又病故,他们兄弟俩巡山的任务耽误不了,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孩子、地里的庄稼、家里的活儿都落在了他大嫂身上。
这是他嫂子,邬常安一直没多留意,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她似乎晦暗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一直到最近陶椿来了,她的话才多了起来。
邬常安朝桌上看一眼,他拿两个蒸饼撕开壳,往饼子中间塞满炒蛋,塞得结结实实的还不停手。
陶椿不说话了,她愤怒地盯着他。
“大嫂,给你,你多吃点,别管我大哥了,他自己长的有手,想吃什么他自己挟。”邬常安殷勤地把一个饼递给姜红玉,紧跟着把另一个饼递给陶椿,“你也吃,多吃点有劲点。”
这女鬼心细如发,应当能明白他是在谢她吧?
陶椿笑了一下,邬常安心安了,他也笑了。
“我得罪你了?”邬常顺不解,“都有就我没有?”
“你又不是没长手。”邬常安嫌他缺心眼,他忍不住骂一句:“你太蠢了。”
“找打是不是?”邬常顺觉得他抽风,净说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姜红玉也不明白,不过她得了好她高兴,也不细究,高高兴兴把手上的饼吃了。
邬常顺本来打算明天陪老三上山找蜂巢的,突然遭了骂,他顿时改了主意。
*
天亮了,陶椿起床做饭,她去仓房抓一捧木耳,烧两瓢热水把木耳泡着。
“早上做什么饭?”邬常安进来,“早饭做干点,顶饿,我进山估计下午才回来。”
陶椿揭开面缸,里面空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面灰落在缸底。
“你去小叔家借两瓢面,我烙几个油饼。”陶椿递给他一个盆,说:“之前小婶说你去山里取蜜的时候叫上两个堂兄弟,眼下两个堂哥都去巡山了,你跟她提一句,看小叔要不要去。”
“小叔老了,不进山了,我取了蜜分他点就行了。”邬常安端着盆走了。
陶椿把泡了一夜的猪腿肉洗干净,又出去找几根野葱,跟猪腿肉一起剁碎。
邬常安端着面盆回来时,陶椿在择木耳,木耳掐掉根上的硬啾也剁碎,跟猪肉混在一起。
“我来和面?”邬常安问。
“半瓢玉米面半瓢白面,混一起用开水烫。”陶椿跟他说怎么做。
锅底的水烧开舀给他,陶椿刷锅准备炒馅。
“早上吃面?不是没面了吗?”姜红玉进来问,“要我帮忙吗?”
“去小叔家借了两瓢面,早上烙饼。”陶椿说,“大嫂你洗手,待会儿来给我帮帮忙。”
面团揉好了,馅也炒好了,陶椿安排邬常安烧火,她跟姜红玉捏面剂子往里面填馅,封好口拍扁贴在油锅上烙。
邬常顺抱着小核桃进来看,陶椿突然嫌他碍眼,她打发他出去拔草,她要把荒掉的菜园重新种起来。
苞谷粒难熟,饼子要多烙一会儿,然而邬常安把控不好火候,盯着盯着,灶里的火苗还是飙起来了。
锅里出现焦味,陶椿把他一顿臭骂。
邬常安埋着头不吭声,他把手里的树枝折得咔嚓咔嚓响。
“火星朝南扒拉,都堆北边去了,一边的油饼要烙焦,一边还是生的。”陶椿恨不得拿铲子铲他的头,“再给我咔嚓咔嚓地掰,我把头给你拧了。”
邬常安想霸气地来一句“你来拧”,但还没活够,只能憋屈地拿火钳在灶眼里捣。
姜红玉在一旁憋笑,笑死了,她这才发现老三在陶椿面前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朝阳初升,太阳露头,邬家的早饭也好了,邬常安又挨骂又受气,他不想对着陶椿的脸吃饭,回屋拿上取蜜的衣裳和背篓,带上火折子,拿走八个烙焦的油饼,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在家吃饭了?”邬常顺问。
“嗯,我路上吃。”
姜红玉偷瞄陶椿,见她嘴角勾起,她跟着哈哈大笑。
“笑啥?”邬常顺问,“我看老三不高兴,咋回事?”
“没事,他急着上山。”陶椿说。
姜红玉不吭声。
“我待会儿去地里,把地里的苞谷杆砍了扛回来。”邬常顺拿个油饼吃,一口咬开满嘴的馅,苞谷粒嚼着咔咔响,还挺好吃。
“我打算今天做雨披,大嫂,你留家里给我帮忙。”陶椿说。
“行。”姜红玉点头,“我明天再下地干活。”
二十三个油饼,邬常安拿走八个,小核
桃吃一个,陶椿吃两个半,剩下的都被姜红玉和邬常顺吃了,丁点没剩。
“你俩吃没吃饱?”陶椿打探他们的食量。
“感觉还能再吃一个。”姜红玉说,“今年怎么没有野猪下来拱番薯,再打两头猪才好。”
“我下地了啊。”邬常顺拿走扁担和砍刀,“小核桃,你跟不跟我去地里玩?”
“不要。”小核桃摆手。
“你把两只狗带走。”姜红玉说,话落她发现狗不在家,不由问:“黑豹和黑狼跟老三去山里了?”
“估计是昨夜进山了,我早上开门就没看见它们。”陶椿说。
陶椿把灶房收拾干净,她回屋拿两件旧衣裳出来,打算把衣裳拆了缝成一个披风,再把鼠皮粘上去就好了。
“衣裳又没破,还能穿,我这儿有细麻布,是去年老三在抱月山换的,我拿给你。”姜红玉拦下她的动作,她回屋从箱子里拿一沓褐色的麻布出来,“来,我帮你比划一下长短,直接按你的身量裁。”
一整块麻布披身上,长至脚踝,再留出做帽子的长度,其他的布料都剪了。
姜红玉晓得陶椿针线活不好,她直接帮她把披风的雏形缝出来。
陶椿点燃小泥炉,昨天熬的骨胶在炙烤下慢慢融化了。
攒了大半个月的鼠皮都拿出来,陶椿用毛笔沾骨胶涂在鼠皮两面,有鼠毛的一面粘在麻布上粘得更紧实,成千上万根鼠毛粘在麻布上,拽都拽不掉。
陶椿决定把有鼠毛的一面朝下,鼠皮露在外面遮雨遮雪,这样既能挡雨也能避寒。
披风铺在地上,陶椿跟姜红玉都坐在地上,一个拿着毛笔往鼠毛上涂胶,一个接过去往麻布上贴,像铺瓦一样,每块鼠皮都会留个边粘在上一块鼠皮上,这样雨水不会顺着缝隙流进去。
二人佝腰塌背坐在地上忙了半天,一直等到邬常顺干活回来,才把雨披做好。
为了缝接好,鼠皮裁了又裁,地里落了一堆棕黑色鼠毛,风一吹,飞了一院子,小核桃拿着扫帚追着扫。
陶椿等吃过午饭才把粘在地上的雨披揭下来,骨胶干了,胶水渗到地面黏了一层的灰土,她不在意,骨胶遇土结成小疙瘩,只会让鼠皮和麻布黏得更紧实。
“来,称一下有多重。”姜红玉拿出秤,“五斤三两,一张狼皮多重?”
陶椿拿一张狼皮出来,一张狼皮八斤六两,而要用狼皮做雨披,至少要用两张狼皮。
“我把鼠皮做的雨披拿去抱月山看看行情,要是能卖出去,我们往后多炸田鼠洞。”陶椿兴奋,“雨披可比陶罐好携带多了。”
以后若是不离开邬家,她争取把交易的地点挪到安庆公主陵来。
第31章 芋头炖野兔 山里偏方
橘色晚霞映着落日,两只黑狗从山脚飞奔回来,陶椿一个错眼以为是眼花了,再定睛一看,黑狼的嘴筒子肿了,黑豹的右耳朵肿了,它俩去盆里舔了几口水,两只狗蔫头耷脑地走到柿子树下趴着。
“你俩不是昨夜进山了?怎么还跟邬常安遇上了?这是被蜜蜂蛰的?”陶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跟这两条狗交情不深,不敢在这时候去摸它们的嘴筒子和耳朵。
黑狼摇了下尾巴,它想舔嘴,但嘴一动,它就疼得呜呜叫。
陶椿去外面等邬常安,不知道他是没下山还是怎么了,她没看见他的人影,只能坐回去继续打磨她的鼠毛雨披。她用骨胶把没黏平整的地方补一补,多出来的鼠皮修剪掉,剌手的地方一点点用打磨石头的锉刀给磨光滑。
路上出现脚步声,陶椿抬头看去,是邬常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