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夕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红酒,哪怕当年许庭离京,被迫出国,惊闻宁澜嫁他为妻,都不如此刻让她觉得心底难受。
宁夕这才猛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少年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变得如此的重要!
可是……可是……
你要是都明白告诉我,难道我会拒绝你吗?何苦如此,何必如此!
又是一杯红酒没入肺腑,今夜过后,让一切都回到从前!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宁夕惊醒过来,透过监控系统,发现温谅站在外面,心突的咚咚跳动起来,似乎有几分紧张,几分奢望。
打开门,夜幕依然低沉,呼啸的冷风顺着领口钻进衣襟,激的皮肤一阵阵的颤栗,宁夕俏脸因酒意而绯红,却还是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温谅这次精神集中,立刻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哼了一声,直接将她凌空抱起,走到大厅扔到了沙发上。
宁夕嗔怒道:“干什么,你弄痛我了!”
“干什么?”温谅从背包中又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摔到她的面前,道:“看看这个,这是去年年底的经济数据报告,我刚去了趟市委,找我老爸要过来的。这是国家计委市场与价格研究所一份研究报告预测,我托人从省计委传真过来……这份是……”
宁夕无暇计较温谅刚才的粗鲁,起身翻看起来,过了会抬起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说明青一中的教学水平要比沃顿高不少,我一个高中生都能从中分析出明年通胀必然被抑制,银行利率降低,股市会有一个明显的上扬趋势,所以我才要你不用急,等候时机,等的就是大盘走高的时候咱们再趁机入市,有了大势掩护,炒一个垃圾股毫无风险,何况我还给它又加了几层保险,哪里有你想的那么龌蹉……”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路乘风至长安
温谅起初确实疏忽了,他知道明年3月大盘会在通胀滑落的基础上爆发一次井喷,也知道怎么运作能最大程度的赚取高额利润,更知道在当下体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如何合法的规避风险,所以此次邀请宁夕入局非但没有任何一点别有的机心,反而是一番实实在在的好意,要不然也不会让她找朋友一起来做这笔生意。
但是,他忘了,这一切宁夕全不知道,她看到的是股市连着两年的持续低迷,是沪深两市一个比一个更熊的残酷现状,是拉抬一支垃圾股所要承受的质疑和可能的调查,是温谅将她推在前面抵挡明刀暗箭的企图和机心。
信息不对称原理,不仅仅存在于经济学的范畴,也存在于社会学领域,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下有了误会。温谅开车飞速的盘旋在金谷园外的山间小道上,突然察觉到其中的不对之处,车子一个急停,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夜空里听起来无比的刺耳,几块山石哗啦啦的顺着山坡滚下,差一点点就要撞上山侧的护栏。
不过此时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在别墅里的对话,以宁夕的聪明,她心里会如何去定义整件事,简直不言而喻。温谅真是好气又好笑,当即想要调头回去,不过单单空口白话说明年股市会“牛”起来,真连勤恳老实的老黄牛都不信,如何去说服宁夕?
所以他先去了市委,又托温怀明往省计委打了电话,拿到了第一手的内部资料,还是那句话,经济学是概率事件,以现有的资料推估日后的结果,准确率并不高,可要知道了确切的结果来找相应的证明材料,反而是一找一个准。
宁夕低垂着头,被温谅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甜意。温谅气冲冲的发泄完,转过身想要倒杯酒润润喉咙,却一眼看到已经空了的瓶底,火气又上来了,回过头道:“还敢把拉菲给喝完了……哦,你干吗呢?”
宁夕正偷偷的抬眼看他背影,不料被温谅抓个正着,本就绯红的脸更加红了个的通透,撇过头去,咬着下唇愣是一言不发。
温谅心里笑了个半死,这件事其实错不在宁夕,而是他自己没有考虑周全,给了人胡思乱想的空间,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占领道德的制高点,用唇枪舌剑把宁夕给搅迷糊了,以免她反应过来训斥自己。
训人跟被人训,哪个更爽?
这是一个不用选择的选择题!
不过,宁夕真的迷糊了吗?
当然没有!
抛开重生的因素,单以智商和聪敏来说,她就算不比温大叔高了一个层次,也至少在同一水平线上。从温谅进门说出对明年经济运行的估测之后,立刻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这件事,虽然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可起因也在于温谅的话里缺少了太多的讯息,但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刚刚跌落谷底又重获新生的女人,如何会在意这点小小的瑕疵?
跟方才心底深处那一刀刀划过的刺痛相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故意装作气鼓鼓的样子,痛心疾首的埋汰着自己,真不知开心快乐了多少倍。
尤其当他转过身去寻找红酒时,宁夕偷瞧他的一瞬间,她确切的知道,自己也许从此再无可救药。
因为那一瞬间,她竟然从那个虽不厚重却也挺拔的清俊背影中感觉到了几分荡漾的迷人!
是错觉吗?还是酒意?
宁夕夜雨晨星般的双眸愈加的迷离起来!
“认识这么久了,竟然还用这样的心思来揣摩我,真是让我伤心……”温谅坐到宁夕身旁,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趁她头扭在另一侧,高举着瓶子,倒了几滴红酒到张大的嘴巴里去。
“呵……”
身后一声轻笑,温谅举瓶子的手停顿在空中,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尴尬的一幕了,轻咳一声,也不敢回头,道:“浪费可耻……”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娇躯紧紧的贴了上来,红润的小嘴在耳边轻微的摩擦,柔柔的声音带着让人心痒难耐的气息钻进了耳朵:“对不起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温谅身子一颤,酒瓶从手中滑落,在沙发上弹了一下,落到地毯上远远的滚开。
“宁夕,你……”
他刚要回头,却被宁夕用初剥青葱般的指尖抵住脸侧,低语道:“别回头,我怕看到你的脸,会忍不住想要一个人永远的占有你……温谅,就这样背着我上楼吧,我喝醉了,今晚的事也不会再记得了……”
上一次拒绝,是因为家族不可能让她跟一个出身背景如此卑微的男人在一起,更不可能原谅他还有别的女人,如果接受了温谅,反而是害了他。
而这一次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会隐瞒今晚发生的一切,更不需要温谅负任何的责任。
没有责任,就没有压力!
不求回报,只为付出,这,应该是爱了吧?
温谅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后传来了宁夕略带哭泣的哀求:“温谅,别让我扔掉自尊换来的勇气一点点的消散,好吗?”
温谅暗叹了一口气,双手伸到宁夕赤裸的大腿上,微一用力,背着她往楼上走去。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觉到宁夕坚挺的胸前传来的美妙触感,大腿肌肤更是难以想象的嫩滑和弹性,可温谅除了满心的怜意,并无一丁点的冲动和情欲。
进了卧室,将宁夕放在床上,一向百无禁忌的她反倒害羞起来,翻身趴在床上,死死的闭着双眼,头埋在枕头里,做起了鸵鸟。
温谅默立在床边,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此时却触手可及的女孩。薄薄的睡衣再也无法完全遮掩那具完美的诱人娇躯,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露出光洁圆润的肩头,长发顺着玉背披散在洁白的床单上,盈盈一握的腰肢更加衬托了臀部的高翘和浑圆,下摆掀起了一道长长的褶皱,将一条笔直白嫩的长腿呈现在男人的目光下,在双腿交合之处,甚至能看到一点让人心跳加速的黑色。
房间的灯光悠忽而灭,窗外传来枝叶的浅吟低唱,夜,就这样静悄悄的迎来了黎明。
第二天上午,温谅来到大世界,从安保卿手里取了有关五星级酒店的资料,又等来范博归队,三人聚在一起聊了许多业务上的细节,中午正准备吃饭,温谅突然接到了温怀明的电话:“苏海的结果出来了……”
在温谅动身前往京城的这一天,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国务院苏海量化改革调查组于今日对外公布了最终调查结果,认定发生在苏海的这场国企产权改革符合党中央、国务院的大政方针,是在十四届五中全会有关决议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推动……苏海省以自身的实践证明,中央提出的国改政策将社会制度和市场经济完整的结合起来,增强了资源配置的灵活性和有效性,极大的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这份报告重点论证了吴江县碧螺春产业在改革后取得的崭新面貌和发展前景,一时为吴江公司赢得了极大的关注度和社会影响力,从而又为即将在三月举行的“十大名茶”评选活动吸引了大众的眼球和传媒的争相报道,碧螺春这杯茶是烧的越来越烫。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在争论中保持沉默的陈隆起第一次做了公开批示,他这样说道:“对于苏海这样的改革要回头看,不过,不能走回头路。”这种巧妙的批复既表达了支持,也堵了那些争议者的嘴,一场本可能引起滔天大祸的风波就这样重新归于平静。
苏海的争论尘埃落定,跟着松了一口气的是江东,作为紧邻的兄弟省份,又都处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两者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辅相成,携手并进。有了苏海的榜样,于培东明令以青州为试点的国企改革加快进程,争取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为全省各市树立一个样板和典型。
温怀明在电话里难掩兴奋之意,他的将来和根基,还是要在这一场改革里赚取,更何况,透过温谅的手,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尽头的曙光!
下午五点,温谅和范博来到青州火车站,虽然范博对温谅死活不愿坐飞机的习惯保持理解,可一想到要在火车上熬一晚,就觉得浑身难受。
“范老师,由俭入奢易啊,你可要小心这个苗头哦。”
听温谅打趣,范博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习惯了每天晚上洗澡,要不然怎么也睡不好。”
温谅哈哈大笑,扭头四顾,终于还是没看到宁夕的影子。
他不知道昨晚那样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对宁夕是不是另外一种伤害,但他坚定自己的心,从不后悔曾做过的事。
上了火车,刺耳的鸣笛划过天际,手机的铃音也随之响起:
“那边天气冷,注意身体!还有,敢招惹京城的女孩子,等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一如既往,却又不同昨日!
第三百九十三章 绿皮火车
火车的轮子从慢到快的碾过蜿蜒的铁轨,时光仿佛随着哐当哐当的敲打声倒放回了童年,一群光着脚丫的小孩子在铁轨两侧不停的追逐嬉戏,脏兮兮的小脸蛋上挂着从来擦不干净的鼻涕,不时的被路过的不认识的大人们一顿训斥后赶到安全地带,却又在他们走后再一次偷偷摸摸的回来,从一根枕木跳到另一根枕木上,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拉住小伙伴的腰,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轨道做起了开火车的梦。
直到那一辆辆冒着浓郁黑烟,拉响了漫长又刺耳的汽笛声的绿皮火车从视野远处飞快的驶来,小孩们才一哄而散,跑到旁边捂住耳朵张大了嘴巴,任由呼啸的风吹动着脸上的肌肉,如同哈哈镜一样变换出各种可笑的样子,互相指着对方笑的肚子都疼了起来。
温谅的记忆大抵如此,斑驳的绿色,摇荡的车身,总是挤得密不通风的车厢里弥漫着啤酒和煮鸡蛋的味道,嗑瓜子、打牌、聊天和喝茶,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言拉着家常,偶尔会将目光投注在隔着过道的那个打扮入时干净漂亮的女孩身上,多看一眼,旅途的时光就变得美好了一分。连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都在他的个人著作《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里写道:在这里,火车不是交通工具,它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它是一个地方,一个生活的地方。
正如他所言,从八十年代以来,火车一直代表着希望和力量,王蒙在他的首部意识流作品《春之声》里,以绿皮车为载体,埋怨的妇女、自私的乘客、卑劣的盗贼,也有隐忍的老农、尽职的警察和上进的学生生动再现了一个新时代的众生百态。而在后世以一本《绿皮火车》成为许多人偶像的盲人周云蓬也在书中这样描绘了他的十六岁,那一年,十六岁的少年周云蓬拄着棍子上了一辆开往津门的绿皮车,坐在车厢交联的地板上听着钢铁发出碰撞声,喝了口啤酒于是感觉到:
“世界成了我哥们”!
那是一个易碎而浪漫的短暂时代,当经济至上的浪潮蜂拥而来,理想终究在现实的拍打下嘎然破灭,国人开始肆无忌惮的践踏着最后的尊严和底线,而后的十年,再寻不到这样的纯粹!
温谅登上火车上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了海子坐着火车追随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的女作家途径德令哈,写下了那句不朽的诗句: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进了卧铺车厢,找到自己的床位,温谅被洁白的床铺,明亮的走道吓了一跳,然后碰了碰范博的肩头,道:“绿皮车还有软卧和空调啊?”
他让安保卿订的车票,还以为是普通的那种车厢,关键在他的印象中,96年应该也没有这种高档的列车才对。范博挠了挠头,他近几年虽说常去外地,可一般都有车接送,偶尔坐次火车也基本是普通的车次,还真对这个问题没有研究,见温谅少有的表露出好奇的神色,笑道:“要不我去找个列车员问问?”
温谅刚想说不必了,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让一下,好狗不挡道,站在路中间,有没有公德心?”
范博皱起眉头,转过身怒道:“你怎么说话呢?”
出言不逊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衣着华丽,长相甜美,两道柳眉一凝,尽显咄咄逼人,讥笑道:“怎么?还说错你不成?两个大老粗堵在这么点的过道上,还问为什么绿皮车有空调?我要笑死了,色盲啊你们,这趟特快有橘红有天蓝,什么时候有过绿色?”
上车前确实看到了颜色不同,不过外型没什么变化,温谅还以为也是绿皮车的一种呢,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必定是刚运行不久的高档列车,以他前世里的悲催人生,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印象。不过他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竟然就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实在是无趣之极。拍了拍范博的肩膀,让他往边上站了站,让出一条通道,微笑道:“小姐,我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你赶紧过吧,不然后面的人也该喊好狗不挡道了……”
“你!”
年轻女孩眼睛一瞪,银牙紧咬,抬手就要给温谅一个耳光。温谅也没想到这个女孩如此跋扈,一言不合竟然就动手打人,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团手帕,凌空捏住了女孩的手腕,食指微曲,在她的脉门轻轻一弹,然后退开一步,仍然面带微笑,十足一个绅士的模样。
女孩惊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麻痹,虽然并不疼痛,却一时使不上力。她性子本就古怪,此时不担心自己的手臂,反而盯着温谅的手帕,道:“你拿手帕做什么?”
“刚洗过手,怕脏了!”
温谅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学自许瑶和宁小凝的结合体,效果立竿见影。年轻女孩长这么大一向任性胡为,何曾被人这么放肆的羞辱过,顿时想吃了温谅的心都有,气冲冲的叫道:“晨露姐姐,这小子不是好人,你把他抓起来。”
温谅这才注意到她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个女人,其实也不是才注意到,而是起初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人有任何的不同,眼帘低垂,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等着前面的人争吵过后再走过去,此时听年轻女孩一喊,才知道她们是一起的。
温谅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白皙,清秀,简单的马尾绑在脑后,一身淡青色的运动装,身材纤细修长,似乎跟普通的漂亮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单从容貌来说甚至还不及年轻女孩的秀丽。
听到女孩的喊声,一直低垂的眼帘缓缓张开,顿时让温谅轻咦了一声。方才还显得平常的眼睛此刻却熠熠生辉,眼波流转之时,好似初晨的阳光追逐着一滴刚要滑落荷叶的朝露,有着让人目眩神飞的魔力。等你忍不住再去仔细欣赏她的容貌时,就会惊讶的发现她的眉毛淡细且长,却在眉角处微微上扬,立时将柔美变做了神采飞扬的英挺,而沿着眉角往下,鼻尖、红唇也都突然像变了个模样,将脸部的轮廓勾勒的如此立体和匀称。
她依然算不得绝美,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在第一眼之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女孩跟她一比,根本就是一个没有长成的小孩子。
“谢谢,借过一下。”她看都不看温谅一眼,拉起年轻女孩的手,旁若无人的从两人的间隙走过,擦肩的一刹那,似乎在和解,又似乎在警告,道:“这是25G列车,刚开通没多久,跟普通的22B不一样。不过出门在外,年轻人,还是别太张扬!”
温谅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很赞同,年轻人确实不应该太张扬。”
她脚步未停,侧头看了温谅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年轻女孩不满道:“晨露姐姐,你干吗不把他们抓起来?”
“忘了燕总的话了?你自己闹事自己去解决,如果要我出面,就得一切听我的,不然下次别想再去苏海玩。”
“上官晨露,你难道没看到他动手打我吗……”
“你不先打人,就不会有人敢打你!”
年轻女孩明显拿她没有办法,扭过头对温谅恶狠狠的比了下拳头,叫道:“你给我小心点!”
范博也看出这两个女人来头不小,却还是一肚子恶气,摘掉围巾摔到中铺上,道:“青州什么时候有这么胡搅蛮缠的女孩了,真是没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