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谅盯着两女的背影,浑不在意的笑道:“没看她们都空着手吗,应该是苏海上的车,去餐厅吃饭回来正好被咱们撞了个正着。”
“哦,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温谅和衣倒在下铺,轻按着太阳穴,道:“倒霉却也未必,旅途无聊,就当一点小插曲了。范老师,放宽心,没什么可计较的!”
不过,上官晨露,确实是一个好名字啊!
车厢又陆陆续续上来了许多人,一阵嘈杂和忙碌过后,火车终于启动,缓缓的驶出了青州站,往北方奔腾而去。
逐渐有无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在包间的下铺摊开扑克,或在过道里摆出棋局,更有不知谁的收音机,一直在放德国民歌《Die Gedanken sind frei》。温谅也无睡意,和范博坐在下铺天南地北的聊起了天,两人都是见识广博的人,加上言语生动有趣,竟引得另一侧铺位上的两个女生主动插入到话题中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过道里传来一阵掌声,温谅正被其中一个女生毫不掩盖的好感逼的无路可逃,忙借口跑了出去。却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斜靠在过道中间,怀中抱着一把吉他,在众人的围观下,自弹自唱起来,正是刚才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那首:
思想是自由的
有谁可以猜得到她
我想要自己想要的
也想象自己喜欢的
我的愿望和欲望
没有人能禁止得了
她就在那里
思想是自由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近乡情更怯
经过六十年代的摧残,七十年代的禁锢,八十年代彗星般崛起又彗星般陨落的社会文化终于被割裂了延续数千年的联系和纽带,在九十年代初跌入了一份苍白的窒息与失语之中。一种深刻的挫败与无力感弥散在每一个仰望星空却为了方向而迷茫的年轻人心里,于是崔健穿着破烂的短裤用饱含沧桑的嗓音,嘶哑的高喊一无所有,于是海子穿着白衬衫和蓝西裤安静的躺在山海关的一辆慢车道上,等待生命的终结和灵魂的重续。当作为社会精神生活的主要内容的传统观念和古典情境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整一代人就此抛弃了作为时代心灵的最后依凭的理想主义。
这是一个真正在精神和心灵上无所期待的时代!
“思想是自由的……”
长发女孩带着穿透力的清越嗓音唱起这首德国民歌,一直吵吵闹闹的车厢顿时安静下来,在她身后的下铺上坐着四五个年轻男女,随着她的歌声轻轻的打着拍子,上铺本已睡下的中年男子也坐了起来,闭着眼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还有三三两两如同温谅这样围观在过道上的旅客。而其他隔间也不时的有人好奇的探出头来,打量着旅途中新鲜的一幕。
那个一直追着温谅叽叽喳喳的短发女生追着温谅出来,看到长发女孩后差点雀跃起来,道:“哇,歌手哎,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梦想这样,一个人一把吉他去天涯海角流浪……不过嘛……”
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神,后面的话温谅不想知道,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女生吐吐了舌头,乖巧的站在一边,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温谅听着歌,突然发现上官晨露从最前面的隔间里出来,站在人群的最后,随着歌声悠扬,梦幻般的双眸中突然有了点直指人心的悲伤。
她也同时看到了温谅,温谅友善的笑了笑,女人却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温谅不以为意,听完了这首歌,热烈的鼓起掌来,跟着起哄的人群大喊着再来一首。
长发女孩拨了一个音弦,再一次弹起了吉他,用纯正的俄语唱起了一首流传很广的俄罗斯民歌《白桦林》。女生捅了捅温谅的肩膀,低声道:“这是哪国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唱的什么,叽里呱啦的?”
温谅的俄语没有英语那么的流畅,仅限于跟老毛子做生意的时候偷学了一点,不过对这首《白桦林》却是耳熟能详,因为……因为这是柳雁最喜欢的一首歌,多少个京城的雨夜,两人就是这样对坐在窗前,静静的听那优美又悲伤的旋律回荡在耳边。
……
为什么树叶在忧伤的飞舞,
抚慰我衣襟下的心灵,
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变得沸腾,
却一次又一次的得不到答案。
叶子从白桦树上落在肩膀,
它就像我一样离开了生长的地方,
和你在故乡的路上坐一坐,
你要知道,我会回来
不必忧伤
……
那样的夜,是前世里温谅拥有的最快乐的时光!
你要知道,我会回来,不必忧伤!温谅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梦里似乎见到了许多人,说了许多的话,可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张清秀的脸,和那一声“起床了,懒猪”的问候。
一夜无话,早上醒来已经八点多钟,温谅去洗簌的时候才发现昨晚那个唱歌的女孩已经不在她的那个隔间,不知道是去吃早餐还是在中途下了车,回来后突然觉得百无聊赖,靠着车窗呆呆的看起铁路沿线的景致。
此去京城,有太多的回忆和留恋,也有太多的眷念和不舍,可惜的是,1996年的这个冬天,古城依旧,伊人无踪!
范博看了看他的脸色,识相的没敢惊动,自去餐车买了早点回来,不外乎豆浆稀饭鸡蛋之类。温谅没有胃口,正好两个女生也起了床,招呼她们一起吃饭。女生们倒也不扭捏,道了谢,围着小茶几痛快的大吃起来,短发女生还因为吃的太饱打了个嗝,羞的都不敢抬头去看温谅。
温谅打趣了几句,立时化解了女生的尴尬,却引来了更多情意脉脉的目光。等吃过早饭,温谅收拾心情,教她们玩起了德州扑克,虽然以女生们的智商能难有什么精彩的杀局,但至少打发了接下来的时间。中午十二点,广播里开始通知午餐的种类,温谅扔了扑克,笑道:“走吧,我请你们吃饭。火车上的饭虽然难吃了点,可到站还得几个小时,咱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糟蹋京城的名胜景区啊。”
短发女生听他说的有趣,咯咯直笑,不过却拒绝了温谅的好意,道:“不了,你们快去吧。我们早上吃了那么多,自己也带有零食,随便吃一点就饱了。”
短发女生虽然有点花痴,却也知道进退,早上是看温谅确实没有食欲,才接受了邀请,毕竟早餐不值几个钱,要是中午再死皮赖脸的跟过去,那成什么样子?
温谅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也不强求,不过对这个女孩多了点好感。和范博到餐厅点了餐,刚坐下没多久,上官晨露和年轻女孩也走了过来,坐到过道的另一边,和温谅两人斜着错开了一个餐位。
年轻女孩落座后才看到了温谅,哼了一声走了过来,伸出右手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道:“我这里很痛,你说,准备怎么着吧?”
要是在后世,温谅第一句话绝对会说“好白”,不过流氓罪要到明年才会在重新修订《刑法》时删除,这个时候对一个陌生、有仇、还明显有点背景的女孩口花花,温大叔又不是智障,不会嫌自己命太长。
“别说我昨天根本没碰到你,就是碰到了,这又不是金庸的武侠小说,什么样的伤能到第二天才发作?”
年轻女孩不依不饶,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痛,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赔偿,有你好看!”
说“有你好看”的时候还特意做出一副凶恶状,温谅笑道:“小姐,目前来看,在火车上你应该是拿我没有办法,可咱们素不相识,等下了火车再不相见,你又去哪里要我好看?所以,这样的威胁毫无用处。”
年轻女孩啊了一下,道:“就是,我怎么没想到?”突然把脸一黑,道:“身份证拿出来!”
尼玛,这谁家的野丫头啊,温谅真是啼笑皆非,侧过身对上官晨露道:“上官小姐,我以为昨天的过节已经了了……”
上官晨露低首垂眉,淡淡的道:“你们的事你们解决,她不叫我,我一概不管!”
有个性!
温谅终于跟范博的感受同步了,碰到这么一对,能沟通的太冷淡,冲动的又沟通不了,确实挺倒霉的。年轻女孩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晨露姐姐的名字的?你是不是跟踪我们?”
温谅差点将“尼玛”二字脱口而出,当你戴安娜呢,还有人跟踪?
“这样吧,你先回去吃饭,我也得想一想,赔偿这么大的事,总得给我时间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餐车的门被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砰的撞开,身后还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声:“抓小偷,抓小偷……”
正是午餐时间,餐车里坐了不少乘客,鸭舌帽愣了一下,听到后面追兵更近,一眼看到离他不过三四步远,站在过道中间的年轻女孩,略一迟疑,眼里闪过一道狠色,猛的窜前一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手中的弹簧刀横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过来,谁过来我杀了她!”
年轻女孩听到“抓小偷”的喊声,一脸好奇刚要回头,却没想到会飞来横祸,顿时呆在当场,一动不动。温谅背对着车门,根本还没搞清楚状况,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看着鸭舌帽手中的弹簧刀闪烁着寒光,心头猛的一沉。
九十年代的火车是小偷集团的乐园,本是见怪不怪的事,可为了一点钱拿刀劫持人质的却不多见!
这个鸭舌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命徒!
追的人也出现在门口,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是昨晚唱歌的那个长发女孩,在她身后还有几个见义勇为跟过来的男乘客。
“走开,你们走开!”
就餐的众人早吓得四散逃开,鸭舌帽声嘶力竭的叫着,拉着年轻女孩退到车窗前,挥手打翻了一桌的饭菜,道:“让车停下,快把车停下,不然我杀了她……”
上官晨露早站了起来,她比温谅离的更远,更是没办法第一时间出手,此时见年轻女孩形势危急,纤细的身子竟迸发出一股沛然凌冽的强大气势。
尤其她垂在腿侧的右手微微往上拉起,这是很明显的掏枪动作,温谅察觉到这一点,眉头一皱,往前跨了一步,引起上官晨露的注意,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然后高举起双手,道:“有事好商量,兄弟,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第三百九十五章 猥琐谈判,冰冷枪声
鸭舌帽望了过来,握刀的手猛的一紧,手背上青筋毕露,眼神惊慌而狰狞,大叫道:“别过来!”
温谅应声停步,却是将在后的左脚往前并拢,不经意间同他拉近了一步的距离。上官晨露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不知怎的对温谅莫名的有了一点信心,摸往腰间的手终于垂下,但她不能将救人的希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心思电转,瞬间想出来七八个解决方案,可问题在于,没有一个能百分之百的保证人质的安全。
就算没有燕总临行时的嘱咐,以年轻女孩的身份,她也不敢有一点的冒险!
温谅没有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满脸堆笑,道:“兄弟,你也是求财而已,犯不着伤害一个小姑娘,还把自己也拖下水……”
“谁他妈的是你兄弟,闭嘴,你给劳资闭嘴!”鸭舌帽手猛的一横,刀刃更逼近了年轻女孩的喉咙。压力越大,越有突破,温谅的演技在危急关头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强爆发,顿时做出一副失措的样子,眼眶随即泛红,双手下意识的急挥,脚下却又借机前移了数寸,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道:“大哥,求您了,这是我女朋友,我们今年就要结婚了,求您放了她吧……我们跟您又无冤无仇,您行行好,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鸭舌帽还没有反应,年轻女孩却猛的瞪大了眼睛,怒道:“谁是你女朋友,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
说也奇怪,除了刚被劫持时那片刻的慌乱,年轻女孩竟然表现的十分镇定,既不大喊大叫,也不痛哭流涕,任凭闪着寒光的刀架在脖颈,神色里反而带着一分满不在乎的倨傲。
本来温谅还暗赞这野丫头关键时候没掉链子,大家出身的做派和风范一览无遗,谁想却为了一句明显的托词大发小姐脾气,真是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尼玛!
鸭舌帽一听女孩否认,骤然紧张起来,猛的转了身子,面对着温谅,将自己全都藏在女孩身后。
他这一转,却把上官晨露忘在视线的死角。
温谅一脸苦相又带点尴尬和窝囊的表情,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昨晚不该惹你生气,可毕竟在火车上,周边都是人,我……真是有心无力啊……”
这番话是个男人都能听明白,有过男人的女人也能听明白,鸭舌帽虽然身处险境,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看向温谅的眼神也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一丝艳羡——毕竟一个不能持久的男人很容易引起另一个男人的同情和轻视,可不能持久又能上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当然更让人觉得嫉妒。
而无论是轻视还是嫉妒,都会让他的判断力下降,注意力分散,温谅要的,就是他晃神的一刹那!
年轻女孩还不懂这些龌龊的阴晦,她以为温谅说的是过道那番争执,不屑道:“现在才求饶,晚了!”
其实从一开始,温谅就把年轻女孩的反应也算计在内,趁势说道:“大哥,你看,我没说谎吧,她确实是我女朋友!再说句让您见笑的话,她刚怀了我的孩子,我们正商量着给孩子起名呢……要不,要不您帮忙给起一个,我姓黄……”
90年代未婚先孕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别说年轻女孩,就连鸭舌帽也给震的一时间有点晕头,还真想了三秒黄姓起什么名字好。
“你……谁跟你有……小子,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温谅心里一紧,坏了!
此时车厢内早没了其他食客,只有温谅、鸭舌帽、年轻女孩和上官晨露四人,长发女孩与其他人都待在车厢两边的入口,在他们身后是闻讯匆忙跑来的乘警。温谅和鸭舌帽站在一条直线上,而上官晨露跟鸭舌帽成四十五度角,只要温谅能吸引住鸭舌帽的视线,上官晨露有很大的机会悄悄的接近他。
两人根本没机会交流,却仿佛心有灵犀的采取了这唯一可行的策略。就说话的这半分钟的时间,上官晨露已经移动到一个比较靠近的位置。时机转瞬即逝,温谅别无选择,只能用这样极具争议的理由给鸭舌帽上一个晕眩BUFF,却不料被女孩暴怒的一喊给驱散了。
鸭舌帽立马清醒过来,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上官晨露,却没把身材纤细的女人放在眼里,以为她不过是吓呆了,傻站着不动没什么威胁。上官晨露错失良机,也顾不得懊恼,身子瑟瑟发抖,一脸的紧张不安,演技比起温谅不差分毫。
警匪片里总是最后关头才出现的警务人员积极了一次,乘警长带着几名乘警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看局势如此紧张,刚想按程序喊话,鸭舌帽紧绷的神经被闪亮的制服一刺激,几乎要到达临界点,刀子在身前狂挥几下又回到女孩的脖子,有点歇斯底里的喊道:“退后,你们别过来!我要停车,一分钟,我给你们一分钟,不停车就大家一起死!”
趁乘警长用对讲机联系的间隙,温谅又踏前一步,无比诚恳的道:“大哥,警察都过来了,你就算下得了车,也得带着人质跑一段路才能安全。可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女朋友脾气很臭,胆子也大,你看她现在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你带着她非但没有保障,还尽给你惹麻烦。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咱换个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