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去你的,我可没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叫做斯蒂夫的交易员声音低沉,隐隐还能听到其他喧闹吵杂的声音,林国栋已经开始脑补出一副热火朝天的交易场面,只听斯蒂夫继续说道,“不过该死的,你有没有消息,关于次级房屋抵押贷款债券的?”
“什么?”林国栋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身在暴风漩涡中心,却居然向自己这个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人询问关于次级房屋抵押贷款债券的消息,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斯蒂夫,我他妈没有听错吧,你在向我问关于CDO的消息吗?”
一听到对方这般反应,斯蒂夫不惊反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道:“哦,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怎么样,今天有什么该死的债券需要报价吗?”
林国栋不知道的是,在和他接触的一些交易员当中,普遍都对他有一个这样的认识,即这个家伙的消息非常灵通,不管是美国、亚洲还是欧洲的市场,而且这家伙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正是因为坦诚,而且等价交换,所以林国栋在他的圈子里也变得小有名气起来,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既然对方没有可以透露的消息,他只能作罢,礼节性地询问了几种债券的报价之后,就挂断了电话。没有内幕,他暂时不打算做交易。
紧接着又打了几个电话,对方要不是不知道消息,要不说的都是新闻已经报道出来的。林国栋很失望,看来今天又要白白熬夜了。他挂掉电话,打算先在市场上做几笔交易再说,不管怎么说,先把账户里的利润给增加一些再说。
就在他打开路透终端,准备寻找几支波动幅度不大的债券时,电话再一次响起。交易员的生活就是,每天不是在下单,就是在接/打电话询问价格,所以林国栋只是朝着电话瞟了一眼,就熟练地用头将话筒夹在肩头,一边问候着一边专心地看着电脑屏幕。在他的面前,有八块屏幕,各种流动不停的数据和信息需要他去观察、分析和消化。
“林,一个大内幕,足够大的内幕!”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言语间充满了焦急和意外。
“是吗?”林国栋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架势,他已经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谁了,是他在普林斯顿认识的一个校友,目前在量子基金做投资分析,叫做丹尼尔·约翰逊。关于这个人,林国栋在内心深处有点不喜欢,因为对方的功利性实在是太强了,放出的十个消息当中只有两三个是真实的,所以即便对方如此激动地说有内幕的时候,林国栋的反应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态。
丹尼尔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当下急忙解释道:“林,这一次的消息保证百分百真实可靠,而且很快你就会看到了。这绝对是一个超级内幕,牵扯到华尔街的一家巨头,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真的?”林国栋正在敲击买入命令的手指就是一停,四下看了看,将话筒拿到左手中,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捂住嘴,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丹尼尔,到底是什么消息?华尔街怎么了?”
“是贝尔斯登!”丹尼尔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点出了这家机构的名称,“他们遇到了大麻烦,非常大的麻烦。你应该知道贝尔斯登是华尔街持有次级债券最大的机构吧,据说他们足足有500亿美元的头寸,比斯坦利公司还要多。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内部的头寸巨亏,至少亏损了120亿美元以上,比他们内部对冲基金的亏损多太多了。”
“什么?”林国栋彻底震惊了,虽然最近关于巨亏的消息此起彼伏,但如此规模和比例的亏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和外界只关注亏损金额的反应不同的是,交易员们往往是从头寸规模和亏损额度来衡量的,因为还要考虑到流动性、风险控制等因素。
一个500亿美元的头寸,亏损达到120亿美元,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那么亏损额度达到了惊人的24%。一般来说一个巨型头寸,止损点都设置得比较高,一般在10%左右,也有更高的,但24%绝对出乎了行业的标准和任何一个理性投资者的心理预期。所以林国栋心中只是思索了片刻,就得出一个更让他震撼的结论,“市场的流动性?”
“不错,流动性不足,预计这部分债券的亏损还会继续加剧!”丹尼尔的语气很凝重,“所以伙计,你最好不要再和他们做交易了。我是说任何交易,包括债券、票据,对了,还有现金。在这个时候任何和他们做交易的行为都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到流动性不足的麻烦当中,我可不想见到你被炒了鱿鱼。”
挂了电话之后,林国栋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之前他就有所耳闻,贝尔斯登陷入到了流动性不足的地步,但是贝尔斯登的高层频繁出镜辟谣,使得这些流言只是流传了片刻就戛然而止。而现在丹尼尔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贝尔斯登的高层只是在玩一场“皇帝的新装”的游戏。
突然他又想起之前和贝尔斯登交易员斯蒂夫所打的那一通电话,虽然对方真的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且竟然还做出向自己打探消息的反常之举。现在想想,说不定是斯蒂夫在试探自己,看看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贝尔斯登的负面新闻,而这个新闻极有可能出现在CDO市场,即次级债。
一想到这里,林国栋已然对丹尼尔所说的话信了大半分,再看眼前的路透终端时,刚刚通过基本面分析挑选到的那些美国地产次级债券前景已经变得不再确定起来,而这些债券的持有者正是贝尔斯登,报价比市面价格普遍便宜了二个基点到五个基点左右。在没有得到关于贝尔斯登内部消息之前,林国栋正准备打电话给对方,再压压价格。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国栋只是思虑了两秒钟,就果断敲下了取消的按钮,这笔交易他实在是不敢冒风险。而很快关于贝尔斯登巨亏可能会以超低价格脱手这笔债券的分析也被上报给了星展银行的管理层。自然,林国栋不会原样照抄,他递交的是一份完整的报告,仔细分析了一通这些债券的流动前景,最后的结论就是不要和贝尔斯登的人再进行类似的债券交易。
他根本不会想到的是,他的这份报告打响了贝尔斯登倒闭的第一枪。
……
“消息都传递出去了吗?”
就在丹尼尔向林国栋告知关于贝尔斯登的消息后不久,索罗斯就亲自给这位分析师打来电话,询问事件的进展。
“一切都搞定了,老板!”丹尼尔忙不迭地汇报到,能够和大老板对话的机会可不多。虽然在量子基金内部,这些分析师的工作很难和索罗斯有直接的交集,但谁都清楚索罗斯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相反他还很乐意给底层员工一些真诚的意见和建议,只要是他时间容许的话。所以丹尼尔决定不放过这个计划,斗胆着问道,“老板,为什么要我放消息给星展银行,他们只是东南亚地区的一家银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那些来自欧洲或者美国的银行不是更好?”
“这可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丹尼尔,你问到了问题的核心了!”索罗斯呵呵一笑,并没有藏着掖着,在打趣了之后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们的风险控制是做得最好的。第二,他们是亚洲人的银行。你明白吗?”
第70章 质押股权(一)
“亚洲人么?”丹尼尔沉思了片刻,就恍然大悟道。
在管理学上有过这么一个经典的案例,即在流水线上,欧美的产业工人习惯于沉默工作,而亚洲人则对这一套完全不感冒,让他们在沉默状态下工作效率很低,所以管理层将流水线稍微变动,方便亚洲人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工作,这样效率就大大地提高了。
这虽然只是特例,但从中可以看出亚洲人喜欢聚在一起聊天的习性。而索罗斯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将“消息”的源头设定在亚洲的金融圈当中。
选择新加坡的星展银行,他也有自己的考虑,首先这是一家做事严谨、风格保守的银行,风险控制尤为让人称道,在听到相关信息之后管理层十有八九会对贝尔斯登说“不”;其次,基于亚洲人喜欢说道的这个性格,星展银行内部的相关决策肯定不会保密太久,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市场。而到时候索罗斯这边不仅达到了目的,也能够将责任推卸个一干二净。
“相信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你也不需要知道了,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吧!”索罗斯嘿嘿一笑,就挂断了这边的电话,只留下一个细思恐极的丹尼尔,怔怔地举着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伙计们,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了,接下来是我们需要资金的时候了。肯尼斯,约翰,你们的现金准备好了吗?”五个巨头都等候在线上,索罗斯对丹尼尔所说的一切都被他们清楚无误地听在耳朵当中,这几个人中之龙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索罗斯的用心,心中情不自禁地对他多了几分警惕。
事实上几人之间只是个松散联盟,有共同利益的时候或许能够聚到一起,但利益散去的时候又各行其是,而一旦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们之间又随时可能反目成仇,正如当年的朱利安·罗伯逊和索罗斯那样。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现金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准备了2亿美元的现金,还有总共价值4亿美元的证券,随时能够从银行方面再借贷2亿美元的现金出来。你们那里呢?”肯尼斯·格里芬淡淡地回答道。
按照全盘的计划,策略方面由索罗斯等人全盘负责,资金方面则大部分由城堡基金和保尔森基金来承担。当然,作为合作的一部分,索罗斯等人也是要承担一部分资金的,否则保尔森等人根本就信不过他们。
“好的,我们的资金也已经到位了,总共是1亿美元!”眼见着对方准备好足够量的资金,索罗斯自然是大喜过望,将己方这边的资金情况简要地说明了一下,随即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要利用这笔资金借入贝尔斯登的股票抛售,但是零星半点的股票并不能动摇其根基,所以我们要找那些大型机构持有者和个人持有者借入股票,可以通过经纪商或者其他利益无关的人出面,而且最好不要引起贝尔斯登方面的警觉。各位,没有问题吧?”
关于做空股票,一般来说向做市商的经纪商借入股票即可,但如果数额特别巨大,做市商的经纪商也没有办法融到如此多股票的情况下,这些做空的人就必须向大股东借入。有人会质疑,大股东为什么会愿意借出自己手头上的股票来打压自家的股价呢?他这么做不是让自己的身家凭空缩水了吗?
虽然借出股票可以在短期使得自身财富缩水,但大股东的思维却并非如此。首先,这部分股份难以变现,财富只是字面上的数字,起伏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即便是一时的涨跌,他们也不会太过于放在心上,只要持有股份的份额不变,他们所看重的是长期价值。其次,在有些时候因为股价波动,而大股东既不想放弃持股又想有足够现金使用的情况下,他们不是将这些股票套现,而是质押给银行换取流动现金,而银行方面则可以在质押期间将这部分的股权借出去,以此来收取一部分的利息。
这就给做空者提供了可能。
“我知道一个信息!”这时朱利安·罗伯逊说话了,“在去年贝尔斯登的股票达到顶峰的时候,他们曾经向摩根大通质押了3.75%的股权,换来了大约5亿美元的资金。就是不知道到了现在,这部分的股权有没有被他们赎回?”
一般来说,按照银行业的规则,质押股票的价格在其市值的三到五成,而那个时候贝尔斯登的股价曾经上冲到170美元每股的高价,所以按照比例的话,5亿美元的现金也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只是做了这笔交易的摩根大通算是惨了,因为如果持有到现在,这部分的股权只有区区的不到3亿美元的价值,如果贝尔斯登方面违约的话,那么他们可就赔惨了。
虽然很惊讶为什么朱利安·罗伯逊知道这样的事,但其他几人均是识趣地没有发问,他们清楚对方肯定是有自己的门路,即便是问了对方也肯定不会愿意作答,索性就连发问都免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朱利安,你可以和杰米·戴蒙好好地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借出这部分的股权,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没有片刻的犹豫,索罗斯就颐指气使地说道,而朱利安·罗伯逊的回答也很干脆,直截了当地就答应了下来,也没有半句反驳或者不满的话,这让第一次进入他们圈子的格里芬和保尔森都相当惊讶。
虽然说对于圈子核心是索罗斯这一事实,大家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乐意看到有人站出来挑战索罗斯的领导地位,而朱利安·罗伯逊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这些是肯尼斯·格里芬和约翰·保尔森事先预想的,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发生,这让两人感到很是意外。
第71章 质押股权(二)
“另外,普特纳姆投资公司拥有着6%的贝尔斯登股份,吉米·凯恩自己拥有着5.8%的股份。这两部分的股权后者基本上不用去想了。前者可以通过信托公司来借入,一定不能够让普特纳姆投资公司的人知道实际上背后借入股票的人是我们,否则以他们的精明程度,肯定会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索罗斯也不顾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吉姆,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好的,没有问题!”吉姆·查诺斯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肯尼斯,约翰,你们两个人的任务是……”索罗斯没有丝毫的停顿,在给其他两人下达命令之后,又对着格里芬和保尔森说道。不过一想到他们是刚刚加入到这个群体当中,或许还没有适应这种语气,当下停顿了片刻之后放缓了语气,“伙计们,你们可以向经纪商们去打探,看他们的黑池当中有多少可以借出的贝尔斯登股票。如果有,尽可能多地借出,这方面你们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虽然在宏观策略对冲基金最巅峰的时期没有亲身参与过,但这些年来肯尼斯·格里芬和约翰·保尔森经历的风云也是不少,积累下的人脉更是可观,尤其是后者,现在简直能用炙手可热来形容。所有的经纪商都巴不得能够和保尔森基金拉上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从他们的黑池当中借入些股票自然不在话下。格里芬和保尔森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自然,对于股票借出的成本,将从他们五人共同支付的账户当中扣除,做空完成之后按照比例再原数奉还。至于将来的收益,则由五人平均分配。这个方案看上去并不公平,因为肯尼斯·格里芬和约翰·保尔森两人出了大部分的钱,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其他三人的参与和谋划的话,他们也赶不上这趟快车,所以虽然小有争议,但这个分配利润的方案还是很快地得以通过。
“那么,现在各位还有问题吗?”眼见着任务分配得差不多了,索罗斯拍了拍手,来了一句总结性的话,“如果没有问题,那本次会议到此结束,等到下一次开会的时候,就是我们全力抛售贝尔斯登股票的时候。”
“我有一个问题!”
就在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肯尼斯·格里芬却开口问道,这让索罗斯伸向通话结束键的手就是一顿,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肯尼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问题?”
在原先的预想当中,约翰·保尔森应该是一个最有自己想法的人,索罗斯也随时准备着回答来自保尔森的提问,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提问的人不是保尔森,而是肯尼斯·格林芬。
作为华尔街的中坚力量,肯尼斯·格里芬的履历无疑是耀眼而又辉煌的,尤其是在06年接下了不凋花基金的能源头寸并且最终从里面豪赚十亿美元的事迹,更是在华尔街广为流传。虽然城堡基金是一家主要以量化为投资策略的基金,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兴趣介入到事件驱动当中,尤其是这种事件还是由他们自己触发的。
或许是因为年轻,或许是太过于自负,肯尼斯·格里芬显然对通话的其他几人没有太多的尊敬之意。当然,这个人群并不包括约翰·保尔森。事实上,在和其他人对话之前,他已经和保尔森通过电话,一来两者都是新加入的人,第二则是他也对保尔森去年的业绩充满了敬仰。
“我们每个人都有了任务,那么乔治,你会干些什么?”格里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委婉,或许他连客气也不知道,直接开门见山地质问,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满,“乔治,你不会坐享其成吧?我的朋友!”
他的确有足够的理由不满,在城堡基金内部,他才是那个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让交易员和分析师们累死累活的角色,现在角色转换了,他有不满也很正常。
“我?”索罗斯嘿嘿一笑,沉默了半晌,不答反问道,“肯尼斯,你知道约瑟夫·刘易斯这个人吗?”
“约瑟夫·刘易斯?”格里芬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家伙,他是谁?和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但也都没有挂断电话,很显然对索罗斯所提到的这个人相当感兴趣,即便有些人很清楚,索罗斯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无所事事的。
“约瑟夫·刘易斯,靠外汇发家的英国亿万富翁,他是个天才。”索罗斯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声音缓缓说道,“但是他靠外汇赚来的钱并不都是继续投在了外汇市场,事实上因为外汇波动越来越多地出现不稳定性,所以他开始将钱分散投资到股票、债券、期权甚至是对冲基金上。”
“说重点吧,乔治!”约翰·保尔森终于开口了,虽然他很清楚,对方说这些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但始终和他们目前谋划的事情扯不上关系,这让保尔森略微感到有些不满。
或许是听出对方语气当中的不耐烦,索罗斯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直接将其中的缘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在他积累了大笔的财富之后,开始将目光转向那些业绩良好的股票上。在去年贝尔斯登内部基金崩溃之后,约瑟夫认为抄底贝尔斯登的机会到了,所以他和他的资金大举买入贝尔斯登的股票,足足有7%之多,成为整个贝尔斯登第二大流通股东。”
“可是第二大流通股东不是一家叫做塔维斯股权投资公司的吗?”格里芬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这是一家注册地在维京群岛的皮包公司,主要的股东或控股公司根本就查询不到。”
“你说的没有错!”索罗斯笑了,“可我就是少数几个知道塔维斯股权投资公司背后老板是谁的人,因为他曾经委托过我进行投资!”
第72章 巨人倒下(一)
一周之后。
在这间可以环视曼哈顿全景的办公室内,艾伦·施瓦茨望着外面的高楼大厦,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坐上贝尔斯登CEO的位置让他很意外,因为詹姆斯·凯恩本人是持有超过5%股份的大股东,如果他不愿意挪开位置的话,董事会的董事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凯恩竟然放弃了CEO这个位置,让他捡了一个大便宜,或许对方是想把更多精力放在他的业余爱好桥牌上吧。
从杜克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加入了贝尔斯登的施瓦茨足足在这家公司服务了三十年,可以说骨子里流淌的就是这家公司的文化。从股票经纪人做起的他非常善于和人打交道,有着“超级推销员”的美誉。他个头不算高,长着一张普通白人面孔,因为常年的操劳头发已经半白,但是身材保持得很好,时常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流露出如同鹰隼般的眼神透露着坚毅和精明,这就是华尔街最著名的投资人的形象。
只是还没有等屁股坐热,艾伦·施瓦茨就发现目前贝尔斯登的情况相当糟糕,非常棘手。固定收益部囤积的头寸无法卖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天天地亏损下去;因为市道不好,贝尔斯登引以为傲的经纪业务也停滞不前;投资银行业务还算好些,到目前为止依靠着新兴市场的融资潮小有增长,已经超过去年同期额度,这是几大核心业务当中唯一的亮点。
千头万绪的纷乱局面,让施瓦茨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理清头绪,先慢慢处理掉那部分债券头寸,收缩FICC业务,然后再大力发展经纪业务、提供杠杆业务和结算业务,同时加强财富管理和投资银行业务。而如果按照他制定下的策略来发展,至少先要经历一番大清洗才行。
人事变动方面还是其次,目前给施瓦茨最大压力的是贝尔斯登萎靡的股价,经历了内部对冲基金崩盘和四季度亏损之后,投资者们对贝尔斯登的盈利前景严重怀疑,连累着股价像过山车一样急速下降,到目前为止只有区区的62美元每股的水平,与巅峰期的170美元相比,几乎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在上任之初,董事会就给施瓦茨下了一道死命令,无论如何,在今年也要将股价提升到100美元以上。这些数字可关系到各位董事的身家,作为职业经理人的他自然不敢马虎。
但就在施瓦茨命令资本市场部的人暗中观察自家股票的表现,准备逢低吸纳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让他倍感震惊的消息,有人在做空贝尔斯登的股票,而且已经持续了三四天。
按照道理来说,美国股市既可以做多,也可以做空,而且是T+0式的交易,即当天可以买入的,也可以在当天卖出,所以有人做空贝尔斯登的股票也不算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根据资本市场部的人反馈来的消息,这股做空势力并不只是单纯地卖出、趁低补仓那么简单,而是全力地卖出,一点补仓的意思都没有。
虽说目前只有区区的三四个交易日,但对方做空的势头极其凶猛,前几个交易日每天都是达到千万美元级别的卖空。到了昨天,这个数字突然一下子激增到五千万美元,超过前几个交易日做空的总和,势头汹涌如潮。
在这股势力的做空之下,贝尔斯登的股票在最近几个交易日急速下跌,到目前为止,已经足足下跌了10%。但从今天盘面上的情况来看,对方对这个跌幅居然还不满意,依然是不顾一切地卖出贝尔斯登的股票。
“该死的,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筹码,怎么可能卖出那么多的份额?”
心烦气躁之下,艾伦·施瓦茨忍不住地爆了粗口。根本资本市场部的测算,这几天做空的一方至少卖出了150万股贝尔斯登的股票,占到贝尔斯登总股本的1.2%左右。虽然这些份额的股票并不能动摇贝尔斯登的根本,但是在短期内必然会导致贝尔斯登的股价下跌,进而给市场留下传播谣言的可能。
“我们是不是考虑进场托盘,又或者是制定一个赎回计划,毕竟目前的价格不算高,适当地回收一部分有助于股价上涨。”资本市场部的主管琼斯·麦肯米尔皱着眉头建议道。
琼斯·麦肯米尔是典型的华尔街中坚形象:西装革履、头发油亮、身材高大、雄心勃勃。在进入贝尔斯登之后,他就立志于要成为管理层当中的一员。凭借着出色的头脑和勤勉的工作,琼斯·麦肯米尔很快脱颖而出,成为贝尔斯登众多部门主管当中的一员,而且还是最年轻的一位,仅仅才35岁。
资本市场部的主要职责是为投资银行部提供市场分析,在为客户提供杠杆的决策中提供关于各种衍生品的专业建议,比如说股本的分配安排、债券发行的结构设计、估值、定价等,其功能类似于研究部和销售部的合体。但是因为贝尔斯登的销售部门特别强大,所以他们的资本市场部的销售功能被严重边缘化,只能向研究部这方面发展。
现在琼斯·麦肯米尔说出自家股票价格被低估的话,自然是他们内部研究的结果。不过即便是贝尔斯登的研究员,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他们全面的财务状况,所以对于琼斯·麦肯米尔的建议,艾伦·施瓦茨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再观察观察,如果对方在后面三个交易日还继续做空不收手的话,那我们就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沉默了半晌,施瓦茨终于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
虽然内心里对施瓦茨的这个决定不太满意,但现在连对方到底是谁,做空的界限在哪,是否还有后招没有施展出来都不清楚,琼斯·麦肯米尔也知道这才是稳妥的应对之策。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怀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琼斯·麦肯米尔掏出手机,只是瞄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一边把手机屏幕举向艾伦·施瓦茨,一边急促地问道:“艾伦,这些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什么?”施瓦茨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接过手机只是略微地一扫,同样地脸色一变。怔怔地拿着手机看了好一会,他才缓慢地将手机递送回去,脸上已经变得再次古井无波,“是的,金融时报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琼斯·麦肯米尔的黑莓手机,刚刚接收到了一封关于贝尔斯登的邮件。在邮件当中,转发的是伦敦金融时报关于新加坡星展银行终止和贝尔斯登结束交易的报道。报道当中援引了不愿意透露姓名交易员的话,基于风险方面的考虑,星展银行内部已经下达了一条命令,禁止和贝尔斯登做包括结算在内的一切交易。
在文章的背后,作者特意提到了因为新加坡星展银行的效应,已经有其他亚洲银行跟进,开始结束和贝尔斯登的交易。现在英国的本土银行也在考虑不再和贝尔斯登做交易对手的事情,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家银行公开宣称过。
“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
看到施瓦茨的这副反应,琼斯哪里还不明白。他抱着头哀号道:“天呐,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怎么挽回投资者的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