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被挪到了床榻上,傅蓉微跪坐在他的枕边,让他靠着自己的腿,帮他按揉着头。
御医抱来了一只兔子,将其中一根银针刺入了兔子的身体中,不消片刻,兔子便七窍流血断了气。
“此毒实在厉害,多亏少将军内功深厚,又没有碰触到伤口,才能遏制毒发的速度。”
御医在这种关键时候,也不敢多说废话了,他们的能耐浅薄,但却能找到人往前挡——“陛下,关于用毒,臣等实在不擅长,但是陛下,馠都里此时正有一位用毒高手啊!”
皇上立刻问:“谁?”
傅蓉微也看向那几个老御医。
——“南越七皇子,胥柒。”
皇上要保爱将的性命,别说是南越质子了,就算是南越国主,他也会着人去请。
南越质子胥柒被皇上宣进宫,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兖王萧磐。
圣旨传到时,两人正好在一处听曲儿,所以萧磐也就一并跟进宫了。
他们在荒废的宫苑里叩见了皇上。
皇上抬手示意胥柒上前,道:“朕知你是用毒的好手,帮朕救一个人,你要什么朕都允准。”
傅蓉微隔着屏风看他。
胥柒看上去年纪不大,身量瘦小,也许还不到弱冠的年纪。傅蓉微从不以貌取人,此时却也有几分忐忑担心。
姜煦浑身上下已经烧起来了,摸着都觉滚烫,他意识也陷在模糊的边缘,叫他名字他会应,但再多说点别的就没反应了。
胥柒听了皇上这话,惊讶抬眼,道:“陛下什么都允?”
皇上君无戏言,承诺道:“允。”
胥柒眉眼清秀,问道:“臣若是想回家呢?”
皇上没有任何犹豫:“朕会派亲兵一路护送你平安归家,只要你能救了里面的人。”
胥柒当即提衣上前:“臣必当尽力一试。”
萧磐皱眉道:“皇兄……”
皇上一抬手,示意他安静,道:“朕现在没有闲聊的心思,等人救活了,朕再与你详谈。”
屏风里面点起了灯。
一个女人的倩影映在了破败的屏风上。
萧磐瞅着格外眼熟,眉头却锁得更深了。
胥柒查看了银针上淬的毒,又刺破了姜煦的指尖,取了一碟血,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下一刻,出乎傅蓉微的意料,他竟然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傅蓉微毛骨悚然,惊惧的望着他。
胥柒注意到她的表情,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梨涡,道:“抱歉,让夫人受惊了,我自小百毒不侵,寻常毒药奈何不了我,我得先尝明白,才能配出解毒的药。”
瞧这个架势,倒是让人很安心。
傅蓉微知天下奇才大多秉性古怪,于是温和一笑,表示自己不曾见怪。
萧磐端详皇上这紧张的架势,心里已有所猜测了,放眼满朝文武,能叫皇上如此宝贝的,也就姜家那招人恨的小子。
所以,里头那个女子,便是傅蓉微了。
萧磐沉默着站在旁边,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姜煦时的情景。
姜家夫妇北赴边关,七岁的姜煦被留在了馠都,皇上怜孩子年岁轻把他接到了宫里暂住。
萧磐仍能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
皇上亲手画了一张图纸,命人去寻了做风筝的匠人进宫,萧磐那年刚到了及冠的年纪,因着太后的疼宠和不舍,迟迟没挪出宫,他听到消息,兴致勃勃的赶到宫苑,远远便见着皇上把姜煦圈在怀里,手把手带着他扎风筝。
一开始,萧磐并不知自己为何看姜煦不顺眼,总觉得那小子烦得很,哪怕不说话,站着也碍眼。
后来,直到姜煦离开馠都,萧磐出宫建府,他才慢慢懂了当时的心思。
原来他那么早就体会到妒火中烧的感觉。
萧磐比皇上小五岁。
他刚开始记事时,皇上便已登基为帝。
幼年的萧磐什么都不懂,也看不清母亲与兄长之间的暗潮汹涌。
皇上待他很好,可那种好又隔着一层疏离,牢牢的将他禁锢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令他无法靠近,也无法走远。
皇上没有手把手教他写过字,没有亲口一字一句教他念诗,没有带着他扎风筝纵容他在宫苑里尽兴的玩。
但姜煦一个外人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一切。
皇上甚至允准姜煦在私下里唤他兄长。
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弟?
萧磐长大了,懂事了,才渐渐察觉出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微妙关系。
太后不再瞒着他,将往日所有的恩仇和盘托出。
得知真相的萧磐喝了一夜的闷酒,真相大白,原来他们还真不是亲兄弟,且从根上便隔着一层抹不开的仇怨。
姜煦这个小子仿佛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最敬重的兄长把满腔的偏爱都给了他。
他好不容易遇见的心动女子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要他说,救什么救,趁他病要他命才解恨。
萧磐站在外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里面胥柒递了一张方子出来。
萧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接了,道:“皇兄,让我去吧。”
皇上一把拿过药方,面色凝重宣来了御林军统领,命他亲自跟御医去取药。
胥柒解了姜煦的衣裳,在他身上行针,用以遏制毒的蔓延,最根本的解毒之法还是要用药。
胥柒说:“那副解毒的药要煎满两个半时辰,才能发挥最好的药效,请夫人宽心,我陪您一起等着,他既然是我的病人,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傅蓉微躬身一礼,低声道:“多谢殿下相救,此恩铭记在心,日后必会报答。”
胥柒温和地笑了笑:“不必,皇上已允我回家,夫人不欠我的恩了。”
池鱼思故渊,飞鸟念旧林,胥柒被困馠都半年之久,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归家了。
姜煦身上的温度散了些,他睁开了眼睛,浑身被针扎得不能动,手指一勾,触碰到了傅蓉微的手。
傅蓉微的目光立刻回到了他身上,用帕子拭去他额上的汗,柔声问道:“你感觉怎样了?”
姜煦也说清楚话了:“会好的,放心。”
傅蓉微手搭在他的颈侧:“你把我吓坏了。”
姜煦道:“抱歉,以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
屏风外,皇上带着萧磐走远了些,让他看了金缕玉衣和毒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一说。
“这群家伙胆大包天,是冲着要您性命来的。”萧磐道:“此事倒也简单,皇兄等你召见阿丹国使臣那日,由我扮做您的身份见一见他们,试试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损招。”
皇上看了他一眼,没同意这个说法,淡然道:“你去试?怎么?你是比朕多条命还是多个脑袋?”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萧磐一摊手:“阿丹国使者不承认贡物失窃,我们也不能抬着东西去质问,眼下压根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定了他们弑君的大罪,反而还会让他们知道贡物是我们自己盗取的,那可是一国威严啊,丢不得。”
皇上仍在犹疑:“等阿煦清醒再议。”
萧磐实在忍不了:“那就是个小废物,让他查个案,他居然能把自己搭进去……”
皇上瞪着他,他才隐去了后半句话,然而姜煦都已经听见了。
萧磐一向是不遗余力逮住任何机会都要给他上眼药。
姜煦推了推傅蓉微,道:“你去告诉皇上,萧磐的办法极佳,就让他上。”
傅蓉微一阵无奈。
姜煦眨眼盯着他。
傅蓉微只好起身出去,对皇上道:“陛下,少将军清醒了。”
皇上立刻往里面来,伸手探了探姜煦的体温,问道:“你清醒了,但是毒还没解,你最好少操劳。”
姜煦接上方才清醒时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此事不仅只关乎一个阿丹国,其中一定有内情与北狄脱不了干系,北狄藏得好深,至今尚未浮出水面。陛下,明察。”
第87章
胥柒一针封住了他的哑穴, 道:“说话会催化你的毒发,安静一些。”
姜煦要瞪人,傅蓉微捂住了他的眼睛。
胥柒道:“我配出来的方子并不能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 有一些药稀世罕见,难以在一时半会之内寻得,只能用旁的替代, 药效大打折扣,也不需太担心, 你且安心休养一段时间, 先保住命了, 余下的药再慢慢找。”
说着, 他将另一张完整的药方递给傅蓉微。
萧磐搭上了胥柒的肩, 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毒?”
胥柒说:“药性大寒, 不像是中原所养, 应该在北边。”
他们都想到了北狄。
胥柒又说:“无论是什么剧毒,只要不进入血中, 都还有生机,一旦见血,大罗神仙也难救。”他指着那些银针,道:“显然下毒之人没想给你留活路。”
萧磐道:“皇兄,阿丹国使者用心险恶,会见时辰那天, 让臣弟代替吧。”
皇上还是坚持道:“不必,会见使臣那日在大殿上, 前来朝贡的也不止一个阿丹国, 所谓万国来朝虽然夸大了些,但一天下来, 怎么也要靠着天黑,鼠辈藏头露尾,他们不会在大殿上造次。”
傅蓉微一边照看着姜煦的情况,一边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见他们互相之间沉默了,傅蓉微开口道:“但是白天的朝会过后,便是天子夜宴,皇帝宴请各国使者,那场面才叫一个热闹,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萧磐立刻侧目望向她:“三小姐知道的还挺多。”
傅蓉微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