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悄悄挪了下位置,坐到了姜煦的身侧,一半脸藏在他肩后,问:“有什么异常?”
小灰鸽不知何时落在了傅蓉微的肩上,姜煦一回头,不由得一呆。
傅蓉微用眼神示意他:“嗯?”
姜煦说:“暂时没有,等晚上我去驿馆一探。”
驿馆接待各国使节,守卫必定森严,傅蓉微这回是没法跟去了,他们随后也进了城,在驿馆附近的客栈住下,傅蓉微以面纱覆面,姜煦一身粗布衣裳带着斗笠,腰间佩刀,盖住了身上贵气,一眼望上去,像个游走江湖的侠士。
客栈掌柜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心里有数什么样的人不好惹,亲切的招待他们住了上房。
姜煦靠在窗口观察外面的情景。
傅蓉微摘下面纱。
姜煦掩上窗户,问道:“我给你的药粉还有吗?”
那是去年在静檀庵时姜煦给她用来防身的东西,傅蓉微一直没用上,却也一直没敢离身,时时装在随身的荷包中。
傅蓉微掏出来那只雪白的瓷盒,道:“在这里。”
姜煦接过去:“先给我一用,回头再给你配一份。”
傅蓉微嘱咐:“你要小心。”
姜煦入夜行动,他吹熄了灯,送傅蓉微到床榻里,亲手放下了帐慢,道:“你也小心。”
傅蓉微有自保的手段,她在自己染了丹蔻的指甲上又抹了一层药粉。
一阵夜风透进来,撩起了帐幔,傅蓉微便知姜煦已经离开了。
驿馆里已经住进了不少别国的使节,按道理说,贡品进了驿馆,就是安全的了,驿馆会有大梁的侍卫守着,一旦贡品失窃,他们也逃不过处置。
所以很多使节到了驿馆,就算是歇了口气,要么累极了倒头就睡,要么精力充沛在馠都各处寻欢作乐。
天公作美,今天没有星月,姜煦趴在房檐上,似乎融进了夜色中,他出入这种地方,完全不觉得吃力,驿馆阿丹国使节居住的房间里静悄悄的,黑着灯,但人都没睡,姜煦贴在墙外,能听见里面偶尔有细微的交谈声。
声音太小,听不清。
他们在自己房里还跟做贼似的。
姜煦掀开了房梁上的瓦,把药粉吹了进去,等了一会儿,他去到了存放贡物的房间。
几个笨重的大箱子随便堆在角落,唯有一直比较精致的箱笼,搁在最上头。
姜煦私自开箱验了贡物。
那几个大箱子里放的都是西域那边寻常可见的宝石金银,说值钱,也不值钱。最要紧的,还是箱笼里的那件金缕玉衣,姜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机关,缓缓撬开了箱子,打开看。
金缕玉衣确实不同凡响,不知是什么品质的玉制成的甲片轻薄如纸,用柔软的金穿织在一块,循着固定的纹路,一层一层的箍紧。
听说阿丹国有一回内部暴动时,他们的王不慎落入圈套,惨遭万箭穿心,正是这件金缕玉衣,救了他一命。
阿丹国为表诚意,此番竟将如此宝贝的东西进献给了大梁。
姜煦合上箱子,再转回驿馆的客房,那几间屋子里的使节在迷药的作用下,已经陷入了沉睡。姜煦以面具覆面,从房梁上潜入,房间一张从南走北的长榻上,横七竖八歪了不少人。
姜煦轻轻落地,上前检查了这几个人的脸,没有易容的迹象,又解开了他们的衣裳,北狄人有在身上刺青的习俗,他们部落生出来的孩子,长到三岁就会在心口位置纹上部落图腾,北狄人好战,最初刺青是为了战死后辨认同胞身份,现在已渐渐成了一种习俗。
姜煦挨个查了一遍,他们身上完全没有刺青痕迹,而且也没有北狄人的壮实体格。
看来他们的身份没问题。
姜煦把衣服原封不动的系回去。
他继续查了剩下的几间房,却是一无所获。
人都没问题。
但空手而归不是姜煦的作风,他忍不了一晚上白干,索性回到了刚才堆积贡物的房间,把金缕玉衣的箱子往胳膊下一揣,准备顺走。
刚窜上房顶,姜煦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不等他站稳看清,一道劲风就从后脑刮了过来。姜煦折身躲过,杀意扑面追来,姜煦这时已看清,他的前后左右四个站位,各自有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听气息,都是高手。
姜煦面不改色,避开了砍向他的第一刀,瓦片被震裂了,稀里哗啦碎了一片。
驿馆里马上喧嚣了起来,要惊动守卫了。
局面对姜煦不利,姜煦无心恋战,用拇指弹开了白瓷盒,剩下的药粉扬出来,四个高手动作一滞,忙着闭气,姜煦便如同一只燕子般,轻飘飘的滑出了院墙外。
傅蓉微听到了门窗开合的动静。
灯亮了起来。
傅蓉微撩开了帷幔,见姜煦捧着一个箱笼放在桌上,不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姜煦道:“金缕玉衣。”
傅蓉微:“偷的?没惊动人吧?”
姜煦道:“惊动了,他们带了高手,没那么好对付。”
傅蓉微用帕子蘸了清水,仔细擦干了刚涂过药的指甲,又在水中浸了一会儿,才放心不留余毒。她上前打开箱子,瞧了一眼传说中的金缕玉衣。
姜煦道:“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你已经在宫里了,你记得阿丹国有进献过这么个玩意儿吗?”
傅蓉微闻言,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说:“各国朝贡是大事,若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定会在那些女人的口中传开,但是我没听说过有金缕玉衣。”
姜煦:“不对。”
傅蓉微:“哪里不对。”
姜煦盯着箱笼里的东西,道:“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会因为我们的选择不同而有所改变,但是阿丹国为什么也会跟着变,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傅蓉微想了想,道:“那么上一世,阿丹国朝贡时,也有北狄人混入其中吗?似乎没有吧?”
姜煦可以肯定的回答没有。
上一世,沿关西侧的岗哨,一直好好的不曾收到攻击。
傅蓉微道:“那还是应该从北狄身上寻找答案。”
姜煦意会到了她的意思。
说到北狄,变数可就多了,首先姜煦今年战场上的风格就与往年相差甚远,他的狠辣已经有点让北狄的游骑招架不住了。
姜煦合上箱子,说:“贡物一丢,他们马上要乱起来了,静观其变。”
他们的打算很周密,只可惜料错了。
一连几日,驿馆中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动,也没传出贡物被盗的消息。
而使节们进宫面圣的日子马上就到眼前了。
准备进献给大梁朝皇上的贡物丢了,阿丹国却能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傅蓉微也起了疑心,再次把那件金缕玉衣打开,道:“你确定偷回来的这件是真的?”
她首先怀疑这是个西贝货,如此才最能解释阿丹国的淡定。
姜煦道:“问得好,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怎么会知道真假?”
傅蓉微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们不可能用真的血肉之躯来试探一个不知真假的玩意儿,姜煦把金缕玉衣套在了卷起的被子上,两侧的卡扣系紧,姜煦拔刀,没怎么用力,轻轻一砍。
金缕玉衣的表面纹丝不动,却清晰的听见咔咔几声响,是从玉衣里面传出来的。
傅蓉微皱眉与姜煦对视了一眼。
姜煦上手把金缕玉衣解开,露出里面的情形,傅蓉微当即目光一凛,又惊又惧地盯着这件玉衣。
只见被子的棉絮稀烂,其中密密麻麻刺入了许多银针,买一根都足有一寸长,力透前后,机关的力度,能把人捅个对穿。
万万没想到,金缕玉衣中还藏着如此歹毒的机关。
姜煦拔出了一根银针,针尖却见泛着青黑,有毒。
傅蓉微打掉了他的手,声音都抖了:“别用手碰。”
姜煦开口说:“晚了,恐怕整个玉衣上都喂了毒,难怪……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傅蓉微感到眼前一阵阵的晕眩。
姜煦把她护的很好,从头到尾,没让她碰触到这件玉衣。
但是他可能已经沾上了毒。
姜煦已经将金缕玉衣和那些银针都收拢在了一起,转身对傅蓉微道:“我身份不宜暴露,你去备车,以将军府少夫人的名义进宫,皇上早已交代御林军允你通行。”
第86章
傅蓉微反应略显迟钝。
姜煦再没有催促, 静静地望着她,等她缓过神来,眼睛中的茫然退去, 重新泛起了清明。
“你……”傅蓉微竭力稳住了声音:“似乎不是见血封喉的毒,你现在怎样,还好吗?”
他的指尖被沁入了毒, 皮下已经变暗了,他自封了穴位, 阻止了血流的速度, 拖延着时间, 自行先服了一颗常用的解毒药丸, 道:“别怕, 我们先进宫, 宫里有御医。”
傅蓉微独自回了趟将军府, 命人准备马车,再折回客栈的后门, 把姜煦接上,往宫城里去。
城门御林军拦了车。
姜煦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示意傅蓉微递出去。
傅蓉微照办,御林军见了皇上御赐的金牌,果然恭恭敬敬的放他们通行,马车穿过了宫巷, 皇上也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心腹太监将他们引进了就近一处荒废已久的宫殿。
皇上随后驾到。
姜煦把他这些日子查到的事情一一回禀, 又将盛放金缕玉衣的箱笼一展, 里面陈列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毒针。
皇上的神色也慌了一瞬,急命人传御医。
很快, 御医的院使和左右院判都被宣来了。
他们先仔细查验了银针上毒,又轮番摸了姜煦的脉象,给他的十宣放了两轮血,最终,还是一筹莫展。
姜煦可能是头有点痛,一直在按揉了额角,说道:“进贡的金缕玉衣中暗藏机关和剧毒,足以见他们心思歹毒。所以金缕玉衣失窃后,他们也不敢声张。他们有心暗害陛下,一计不成,必然另生一计。不日后,便是皇上宣见各国使臣之日,皇上务必当心他们的动作。”
“朕都明白,你别说话了。”
皇上怒斥院使:“快些想办法,到底能不能配出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