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珠那头不太方便与宫外通消息,便没有给回信。
封子行终于打点好了大理寺的刑狱,约了他在一个夜里行动。
傅蓉微穿着轻便,裹着斗篷,上了角门外接她的马车。
马车将她带进了大理寺。
封子行早已在刑狱门口等候多时,见她到了,引她往那阴森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傅蓉微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料,他却是直接在刑狱门口亮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
——如朕亲临。
刑狱理所应当的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傅蓉微侧目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皇上命封大人主理此案?”
封子行道:“不敢,在下区区一介编纂,日常在皇上案侧整理文书,哪里懂得刑案。”
区区一介编纂,能手握皇上御赐的金牌通行大理寺刑狱?
傅蓉微淡淡一笑:“那就是皇上默许你的请求,同意我来见他,是吧?”
封子行脚步一顿。
傅蓉微也跟着停下。
封子行忍不住犀利道:“姜少夫人这是过于相信自己,还是过于了解皇上呢?”
傅蓉微拂了一下帽沿,露出一双眼睛,道:“我甚至过于了解封大人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阴奉阳违可不是明智之举,封大人珍惜自己的前程,一心想当纯臣,与其暗中蝇营狗苟,不如向皇上直陈实情。”
傅蓉微所猜一字不错。
封子行在馠都的势力尚不足以一手遮天,大理寺也不是好像与的主儿,封子行左右思量了几天,一咬牙向皇上禀明了实情。
出乎意料,皇上竟答应得痛快。
那时,金令牌赐下的时候,皇上还格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封大人可真是会找帮手啊。”
封子行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好像明白了。
有那么一瞬间,封子行心中闪过一种极其微妙并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却不知从何而已。
傅蓉微见他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叹了口气,打了个请的手势,道:“是我多言了,封大人继续带路吧。”
封子行压下那股怪异之感,道一声失礼,带着傅蓉微来到最里面一间相对比较干净的牢房。
可见,大理寺对胥柒,仍然以礼相待。
胥柒身上的囚服松松垮垮的挂着,显得那副身体又瘦又小。
他原本坐在草席上,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目光从封子行的脸上掠过,钉在了他身后傅蓉微的身上。
傅蓉微走出一步,摘下帽子:“七殿下,抱歉,我刚听闻你受审的事情,来迟了。”
胥柒道:“少夫人若专程为探视,不必走这一遭的。”
傅蓉微道:“当然不仅仅是探视,我相信七殿下是蒙冤的,我家少将军还欠着七殿下一条命,我想问七殿下是否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胥柒站起来,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地拖在地上,他靠近牢门,对傅蓉微道:“我想出狱,我想回家。”
傅蓉微道:“等查明真相与你无关,你便可以出狱回家了,皇上对你的承诺仍然作数。”
胥柒静默了一瞬。
傅蓉微道:“所以此事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扯到你身上?糖果中掺杂的药草当真与出自南越的是同一种吗?”
胥柒说:“王爷当年与我南越皇室确实有过秘密商谈,但是少夫人您需明白,我只是一个被送进馠都以平皇上盛怒的质子,而不是真正与王爷同谋之人。”
第93章
第93章
傅蓉微疾步离开了刑狱, 夜风吹在她的脸上,也没能令她冷静下来,她咬牙切齿:“好一个萧磐, 他真敢……”
以前她一直以为,萧磐是想要谋夺这个天下,而不是想要毁掉这个天下, 他理应珍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毕竟他也是萧氏皇族的后人。
如今看来, 是她高估了。
封子行跟了出来, 停在她身后, 略显担忧唤了一声:“少夫人?”
傅蓉微缓过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 道:“没事, 封大人, 请你告诉我, 去年萧磐与南越勾结之事败露后,除了静檀庵的那几个女尼, 还有其他身份可疑之人吗?”
封子行是最了解此事的人,他回想了一下,道:“当初萧磐见东窗事发,先一步行动,到皇上面前磕头认罪,涕泗横流, 皇上念着手足亲情,谅他一时糊涂, 此事在皇上的示意下压住了。静檀庵的女尼被秘密处决, 阳瑛郡主禁足反省,除此之外, 没连累其他任何人。”
傅蓉微呢喃道:“胥柒刚才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示我,萧磐手中仍掌控着一部分南越的势力,而且他们仍在馠都,甚至有可能与北狄不清不楚……应该再好好查一遍,戏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封子行道:“此事不难,可以做到,我手里有人见证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说的人是自己府上的书童。
封子行的小书童是他收养的孤儿,刚满十二岁,性格养得十分活泼,爱凑热闹,戏场百姓□□的那一晚,他正好在城外玩耍,亲眼目睹了来龙去脉。
傅蓉微跟着到了封子行的宅邸。
一座朴实简陋的小院,种了各种各样的兰花,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雅。
小书童有点拘束的站在傅蓉微面前。
封子行道:“把你那天晚上所见,再说一遍,仔细别添油加醋,说一是一。”
书童缩了下脖子,说好。
听他说,一开始是杂耍艺人在笼子里驯熊,有个老妇人提着一篮子的糖糕和果子,挤在人群中,硬往人手里塞。
书童也得了好几块,幸而那天他牙痛,懂得克制,浅尝了一口便不敢贪嘴,所以没怎么受到影响。
“起初,围观的百姓里忽然有人嚷嚷头晕,紧接着,许多人附和,挤挤挨挨的乱了一会儿,紧接着,那笼子里的熊不知是何缘故,猛地暴躁了起来,掀破了铁笼子,冲出来便暴虐伤人。再后来的场面就失控了,断臂残肢到处都是,一行北狄人趁乱骑马冲进了城,我吓得躲了起来,直到有官兵来援。”
傅蓉微点头:“明白了——先是有人分发糖果,令人心智不清,然后有人利用黑熊制造混乱,引得百姓们在恐惧与神昏下,不受控制的发生了□□。你还记得分发糖果的人长什么样?驯熊的杂耍班子又是从哪来的?”
书童摇头说实在不知。
封子行道:“我想办法查。”
总算是稍微理出了一点头绪。
傅蓉微奔波了一整晚,累了,便起身向封子行告辞。
封子行送她到车前。
傅蓉微见他一路眉头紧皱,好似憋着什么难处,于是停在马车前,道:“封大人在担心什么?”
封子行道:“我以一个编纂的身份掺和此案不合适,势必会给那些碎嘴子留下话柄,参我一本。”
“馠都最近丧事不少,街上到处都是灵幡纸钱,好些世家勋贵因此丧子丧女,一片哀戚。”傅蓉微说:“封大人不必苦恼,您只需用计将案情的疑点散布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自会竭尽所能的恳请皇上彻查。有些事情是可以借力打力的,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聪明人之间讲话一点就通。
傅蓉微见他已经意会,登上马车,趁着天还没亮,回到了将军府。
一只灰鸽停在她的窗外,头埋在翅膀下,正安睡着。
傅蓉微进院门第一眼,就瞧见了那只灰扑扑的小东西,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上前小心捧起鸽子,将它爪上的字条取了下来。
姜煦那家伙终于晓得给她消息了。
信上说,山丹王子带人往西北逃了,姜煦一路追杀,现已深入蜀中。
蜀中山匪盘踞,情况非常复杂,姜煦没细说其中详情,只道要多耽搁一段时日,最迟下个月能归,让她放心。
傅蓉微看完了信,抿了抿唇,心情不大好。
姜煦不回来,她身边少了个商量的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顺心。
她是不愿意再过一个人深夜算计的日子了。
不过,这也实在没办法,姜煦有他自己该做的事,傅蓉微只能慢慢哄着自己,开解情绪,她提笔给姜煦回了一张字条,简明的说了点眼下的烦心事,清晨小灰鸽睡饱了,啄了几口米粒,带着信飞走,在厚重的云层里一闪,不见了。
傅蓉微天亮方才睡下,到了下晌才醒来。
封子行的小书童跑腿送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馠都那些正办丧的世家家主,已经互相约在一起进宫面圣,朝晖殿外跪倒了一片,有两个时辰了,皇上不给一句准话,他们就誓要活活跪死在宫里。
傅蓉微悠闲在院子里饲弄起了花草。
傍晚时分,宫里那些陈情的人终于散了,皇上下令大理寺彻查。
傅蓉微目的达到。
萧磐陷入了不太美妙的处境中。
太后又病了,宣萧磐进宫侍疾。
萧磐守在太后的病榻前,道:“儿子给母后请了一盏长明灯供在王府里,母后别胡思乱想,安心休养,会好的。”
太后靠着引枕咳嗽了几声,满脸是遮不住的病容,道:“良妃有孕,你听说了吧。”
萧磐点头道:“听说了,宫里有几年没有这般热闹了。”
太后抬手抚了一下萧磐的头,让他靠在膝头,道:“我儿,哀家一旦去了,皇上必定留不得你。哀家若不能给你扫清前路,怎能安心赴死呢。先帝恨着哀家呢,为了月妃那个小贱人,等到了九泉之下,他们帝妃情深,想必不会给哀家好脸色……儿,哀家怕啊。”
萧磐勉力笑了笑:“母后想得也太远了,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母后千秋万福,那一天还早着呢。”
嘴上如此安慰,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早了。
太后大限将至。
肖半瞎已掐算出不祥之兆,就在这一两年里。
太后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记住母后交代你的话,他是个小偷,偷了哀家与先帝的嫡系血脉,他才是窃国之贼,你要争气啊儿,一定要把属于我们娘俩的东西抢回来。”
萧磐安抚着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偏执的太后,喂她用了一碗安神汤,亲眼盯着她睡熟了,紧蹙的眉头在梦中舒展开。
太后的心腹嬷嬷走来,在萧磐身边耳语道:“王爷,岚婕妤来给太后请安了。”
萧磐帮太后掩好被角,道:“请进来吧。”
太后正睡着,岚婕妤进殿便是与萧磐四目相对。
萧磐上前几步,牵岚婕妤的手,走进了屏风之后。太后的心腹嬷嬷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将所有下人都打发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