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艳好似也养得柔润了些。
傅蓉微与她坐在葡萄架前。
林霜艳道:“早就听说你回馠都了,可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不是在宫里伺候德妃,就是搅进了各种危险里玩命……真是命大,一通折腾下来,还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呢。”
傅蓉微点头承认:“命大是真的,刚碰上个阎王,能活下来不容易……你没去城外戏场凑热闹啊?”
林霜艳道:“没那个兴致,却也正好躲过了一劫。”她打量着傅蓉微的脸色:“不过你看上去挺舒心,华京那个地方……也罢,你舒心就好。”
傅蓉微笑了笑,这一笑,才算是发自真心,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你呢,独自守着这么大一个王府,舒心吗?”
林霜艳头靠在摇椅上,喃喃道:“何止舒心,简直神仙日子,我家王爷见着怕是要骂我快修炼成猪了。”
守着旧人旧物难免睹物思人,时间一长,要么淡忘,要么深陷其中辨不清真实虚幻。
傅蓉微觉得林霜艳可能是后者。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如真似幻的美好梦境,沉迷在其中,不愿清醒。她躲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外面闹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
傅蓉微道:“给我聊聊这一年里馠都发生的事情吧。”
林霜艳一瞥她:“有几桩热闹,我说给你听……哎,你亲爹又纳妾了,你知道这事儿不?”
傅蓉微眉头一紧:“什……什么?”
林霜艳挺来劲,腰都直起来了:“一个茶楼说书人的孙女。平阳侯那天在茶楼门口惊了马,那马蹄子不小心踢着了过路说书老头的脑袋,那老头年纪也大了,哪里经得住这一踢,当场毙命。平阳侯心中有愧,便给了那孤女一些银钱安葬老人,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打听到,反正那姑娘一个月后就被你爹抬进了门,贵妾呢。”
傅蓉微自从回到馠都,还没回娘家呢。
侯府里也没人来递话,索性她就离得远远的,不料府中竟出了这样的热闹。
林霜艳啧道:“你那个死爹啊,听说玩得可花着呢,我家那几个小伶人去伺候过几回,说是光天化日在园子里就撕扯衣裳。”
傅蓉微眼里情绪一言难尽。
她出嫁以后大有与侯府划清关系的意思,再也没回家看过一眼,侯府也知趣的没有来烦她。
傅蓉微唏嘘了一阵,没太往心里去,侯府里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都已与她无关了。
“你听说过术士吗?”傅蓉微向林霜艳打听。
“术士?”林霜艳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听这个话,傅蓉微便知问对人了。她道:“我好像见到了一个。”
林霜艳笑了笑,不以为意:“江湖骗子吧,真正的术士可不是街上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碰见。”
傅蓉微托腮道:“好姐姐,你给我讲讲。”
“术士,那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巫术,相术,医术无一不通,是最近于神道的人。早几百年前曾盛行过一朝,很受帝王的重用。但据我所知,现在所剩不多了,更像是传说里的人物。”
林霜艳说:“现在外面自称术士的,一百个里面找不出一个真的,都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真正的术士自古都是护佑真龙现世的……你呀,长点心吧。”
傅蓉微的指甲用力掐进了掌心。
林霜艳越是这么说,越是坐实了肖半瞎的术士身份。
护佑真龙现世……
那岂不是正好跟造反的萧磐对上了?
同时那是不是意味着,萧磐篡位已是冥冥中注定的结局,不可扭转?
第92章
傅蓉微越想越觉得有种无力之感。
明明已知结局, 明明是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可她逆着潮水发现并不能拦下什么。
日出东方,万川归海, 在大势面前,她妄图扭转局势的想法简直不自量力。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林霜艳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南越的七皇子被下狱了,你听说了吗?”
傅蓉微万分惊愕:“什么?怎么回事?”
林霜艳成天大门不出, 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她说:“封子行昨日刚来过, 是他告诉我的——戏场上那些糖果子经过查验, 里头掺杂的药与当初静檀庵所用的是同一种, 皆来自于南越, 服下可致幻影重重, 神昏不清。胥柒已经被大理寺扣下待审了。”
傅蓉微冷不丁想不明白了。
前些日子, 胥柒帮忙解了姜煦身上的毒,皇上已当面承诺, 允胥柒重归故土。
胥柒有什么道理在这种关头犯禁?
傅蓉微提出怀疑:“药虽出自南越,可也不能证明就是胥柒下的手吧?”
林霜艳摊手道:“所以还没定罪,正在审呢。”
傅蓉微忙追问:“审到哪一步了?”
林霜艳一手搭在扶手上,侧头直视傅蓉微的双眼,问道:“你想插手这件事吗?”
傅蓉微对上她那并不单纯的眼神,本能的燃起警惕, 心念急转,想通了某种可能。傅蓉微轻轻一点下巴, 道:“是你想让我插手?”
“是。”林霜艳实话认了。
傅蓉微平静地问:“为什么?”
林霜艳道:“因为我和封子行怀疑其中有萧磐做的手脚, 并合理推测,他的意图不单纯。”
萧磐就是林霜艳的眼中钉, 肉中刺,提起萧磐,林霜艳便恨不得将其扒皮挫骨,恨这个东西,一向越酿越深,新仇旧怨叠在一起,林霜艳为了给丈夫报仇,会不惜一切抓住每一个可能送他下地狱的时机。
林霜艳今日下帖请她来,真正目的就是为这了。
她想拉傅蓉微共谋。
傅蓉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便跨上了林霜艳的贼船,道:“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与封大人见一面?”
林霜艳从摇椅上起身,道:“现在即可,请少夫人移步书房详谈。”
傅蓉微跟上林霜艳的背影,道:“与王妃谋事,当真是爽快利落。”
林霜艳:“先布置好酒菜,再请客人上桌,是我的诚意。”
傅蓉微终于见到封子行了。
年轻的翰林院编纂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傅蓉微没能从他脸上看到熟悉的沉默隐忍的气质。
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封子行起身拱手:“姜少夫人。”
傅蓉微躬身福礼:“封大人。”
林霜艳掩上了房门和窗户。
傅蓉微与封子行各自落座。傅蓉微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正事,问道:“封大人常伴皇上左右,敢问皇上对此有什么倾向?”
封子行提前打好腹稿的寒暄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林霜艳用眼色示意他:“直说吧。”
封子行才道:“皇上的态度很模糊,大理寺卿向皇上回禀此事时,正好我也在,皇上很平静,没有震怒,也没有惊愕,只简单吩咐他们细查。”
傅蓉微眉头蹙了起来。
她思量了片刻,道:“萧磐有没有为了此事向皇上进言?”
封子行回答:“没有。”
胥柒与萧磐交情匪浅,人尽皆知,他们常常同进同出,有时甚至起卧都在一处。如今他身上招了腥,萧磐一句话不说,不正常。
封子行也正是因此对萧磐起了怀疑。
傅蓉微:“所以……封大人您现在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
三言两语间,封子行已暗暗心惊。
林霜艳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赞过傅蓉微,说她心思缜密,智计过人。
今日见了面,封子行才知其所言不虚。
傅蓉微这个人的立场太坚定了,她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踩在自己的推测之上,旁人轻易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就如同现在。
傅蓉微笃定封子行已经探到了有关萧磐的证据,不用询问,不用试探,直接伸出手要,她要先见到真东西,才会与他商谈下一步计划。
封子行一面叹息,一面惊奇。
这样与众不同的性格,难怪能把姜煦拿捏住。
也是奇了,姜煦那样张扬邪性的人,竟然会喜欢上傅蓉微这种深不见底的女子,封子行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他会更喜欢明媚热烈的将门骄女。
封子行道:“是有一些佐证,可以明确我的猜测,但并不能算作证据。”
傅蓉微:“您说吧。”
封子行道:“我到大理寺见了胥柒一面,问起了他们南越那种可以致幻的东西,他说他没经手过那个。早在几年前,那水生药草就已经传入馠都了,而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年幼不得宠的皇子。”
傅蓉微继续追问:“那么,何以见得此事与萧磐有关呢?”
封子行道:“因为胥柒亲口说,他回不去家了。他说,是萧磐不肯放他走。”
傅蓉微:“他还说什么了?”
封子行摇头:“没了,问不出更详细的东西,他不肯说。”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见他。”
封子行:“他是重犯,按律不行,但我可以想办法。”
傅蓉微说好。
可惜北狄人没有在馠都留下活口,唯一死里逃生的现在下落不明,姜煦追杀至今也没传回来消息。
傅蓉微回将军府,一边等着封子行的安排,一边等着姜煦的消息,两日后,她挂心的事尚未有回信,宫里却炸开了喜讯。
——良妃有孕。
傅蓉微望向窗外飞扬的檐角,想起了那个被挂在廊下风干的婴孩。
不知为何,傅蓉微心里生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当即写了一封信,递进了宫里,嘱咐蓉珠顾好自己和儿子,别自作主张往身上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