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坐在房间里,双门紧闭,迎春和桔梗守在门外,安顿那些上了年纪腿脚已不大利索的老仆们。
这时,一个瘦伶仃的小厮站出来,道:“两位姐姐,少将军临出门前留下了一个锦囊,命小的在危急时刻交给少夫人。”
傅蓉微听见了,缓缓站起身。
迎春伸手道:“那好,给我吧。”
他手中攥着一个灰扑扑的锦囊,迈上台阶,正要往迎春手里送。
傅蓉微隔着门,喝道:“迎春,快闪开!”
迎春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没动,那小厮下一瞬迈到了她面前,一道寒光闪进了她的眼睛,却在傅蓉微那声怒喝响起时,停下了动作,匕首的锋刃横在迎春的颈前,没真正割下去。
迎春:“你……”
细瘦的小厮不知哪来的戾气,一把将她腾空甩在了院子里,踢开房门,抓向傅蓉微的脖子。
此刻所有能战的人都在前院,傅蓉微院中避难的不是老弱就是妇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拦。
傅蓉微被他劲瘦有力的手指掐住了脖子向后推去,后腰撞在了桌沿上,茶盏碎了一地。
她痛得弓起身,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狠绝,问:“你是谁?”
此人略微伸展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瘦弱,却也并不强壮。
他淡淡道:“在下山丹,少将军的夫人想必一定听说过。”
傅蓉微道:“山丹王子。”
一个长相其貌不扬的北狄王子,甚至还有点丑。
他道:“少夫人刚刚那一声警告真是及时,奇怪,您躲在屋里并未露面,是怎么发现我的破绽的?”
破绽倒是没有,只是不合常理。
傅蓉微:“姜煦有话会亲自对我说,他从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山丹啧啧称奇:“少夫人警惕性够高,但可惜,还是我赢了。”
傅蓉微:“你要挟持我吗?”
山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不,那样太麻烦了,我要杀了你。”
傅蓉微就怕他这样的干脆利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匕首贴进了她的咽喉。
傅蓉微呼吸一紧。
下一刻。
哐当——
房门被大力撞开,弹向了两侧,山丹转头望去,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门外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却只见白色的浓雾平地而起,漫进了屋子里,四下寂静,浓雾阻隔了视线,却忽听一声虎啸,一只吊睛白虎迈着步子走了进来,锯牙钩爪,一啸寒生。
转身间,那猛虎纵身一扑。
山丹顾不上要杀傅蓉微了,原地矮身一滚避开,傅蓉微被裹入了其中,却没有感受到撕咬的痛,只觉身体一轻,猛虎破窗而出,将她带出了屋子,踩着房檐似乎会飞一般,跃向了正厮杀的前院。
傅蓉微感觉十分奇怪,她应该是被虎托着走的,但她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根本触摸不到白虎的身体。
而她浑身轻飘飘的,不像是躺在虎背上,更像是陷在柔软的风里。
傅蓉微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吊睛白虎飞檐走壁到了前院,哗啦一下就散了。
傅蓉微终于感觉到温度和力量,一个人抱着她,她靠在那人的肩头。傅蓉微抬眼,对上了一条黑布蒙着的眼睛,以及一头灰白凌乱的鬓发。
那个肖半瞎?
他在傅蓉微挣扎之前,便把人安稳放在地上,推开了几步,傅蓉微瞧见他身上沾了些火星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刚烧完。
肖半瞎道:“前面刀剑无眼,虽然危险,却也安全……在下是来还因果的,少夫人莫见怪。”
第91章
傅蓉微震惊地按住了心口:“你这是……什么邪术?”
肖半瞎掸掉了身上的余烬, 他今日腰后还多了把羽扇,道:“我是个术士,少夫人您也该长长见识了。”
他穿过廊下离开了。
傅蓉微惊疑不定, 萧磐身边竟能笼络住这样的人,难怪最后能成大事。
姜煦正好在此时赶了回来。
傅蓉微看到他翻墙跃进来,一刀便贯进了一个北狄人的肋下。
他身体里染的毒尚未完全排清, 动手时总有种余力绵软之感,但这并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他早在上一世, 最后那几年, 撑着沉疴累累的伤东征西战时, 就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拖累。
他出手照样又稳又准, 该要人性命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傅蓉微一身白裙站在不远处, 在寒锋往来中格外扎眼。
姜煦闪到了她身边, 道:“你怎么出来了?”
傅蓉微指向后院,说:“山丹!我见到他了!”
姜煦眉头一跳, 拂袖便往后院去。
山丹此行失败,哪有等着被人逮的道理,早已撤了,只听不远处想起了一声尖哨,府中的北狄人撤了攻势,有点要退的意思。
裴青掌令, 干脆利落的关门打狗,力争一个也不放过。
姜煦骑上马, 从马厩中冲出来, 一跃而下,追着刚才那声哨响而去。
傅蓉微既然已经出来了, 便没有再缩回去的道理,她就站在三进门的廊下,睁眼看着府门内血流成河,尸体成堆的叠在一起。
裴青溅了自己满脸的血,在一切结束清点伤亡时,才发现傅蓉微在此,他撇下手头的活,到傅蓉微跟前,关切道:“少夫人受惊了。”
傅蓉微心正悬着惦记姜煦呢,她说:“你们少将军独自去追山丹了。”
裴青脸色一变,告了声罪,匆匆转身走了,他给下面的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点了一队兵,上马追出了府外,去寻姜煦的踪迹。
北狄人没有活着的俘虏,几乎全军战死,粗略数共有几百人,尸体被抬出了府外,准备往城外运。府中一桶一桶的清水泼下去,冲洗着地砖上的血。
单这一件事情,他们就干到了天亮。
清晨,有客人登府,下人送进来拜帖,是兖王萧磐亲笔所写。
拜帖是写给姜煦的。
傅蓉微看也不看一眼,漠然道:“你们回了王爷,咱们少将军追击北狄王子至今未归。”
下人听话的去回了,不一会儿,又带回来一张新的拜帖,这次是写给傅蓉微的。
傅蓉微闭眼沉吟了半刻,命人把萧磐请进门了。
桔梗上前给傅蓉微披了一件外袍,重阳节后天又冷了几分,稍不注意便容易受凉。
傅蓉微待客潦草,既没有前去花厅,也没有命人备茶,就在廊下见了萧磐,脸色也没多好看。
萧磐第一句话是:“三姑娘昨夜受惊了。”
傅蓉微道:“那还不至于。”
萧磐道:“我来找姜煦,既然他不在,与你说也是一样的,昨夜城门外的暴动已经查清了,有人在街上洒一些精致的糖,里面掺了一种可致人幻觉的迷药,那些吃下糖果的百姓们在药劲下,闹得无法无天,再加上有猛兽冲撞,酿成了大祸。”
傅蓉微原还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听萧磐这样一说,也串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明白了。
她皱眉问道:“昨夜百姓们伤得重吗?”
萧磐道:“死的死,伤的伤,有丧命于那只黑熊掌下的,有意识模糊下互相刺伤打伤甚至踩伤的。”
傅蓉微难得与他平和的说上两句话,她想到一件事:“恐怕不止寻常百姓吧,城外十里戏场,少不了那些世家勋贵。”
萧磐道:“三姑娘心思缜密,确实伤了一些贵人,此事本没那么容易善了,不过……”他看了一眼外面一行行的尸体,说:“该死的也都死了个差不多了,还能怎样呢?”
外头已经备好了车,他们一趟一趟将尸体往车上抬。
傅蓉微道:“昨夜北狄的山丹王子在将军府露了面,他的部下几乎全部折损在这,但他本人侥幸逃了,阿煦已追了出去,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萧磐站在她旁边,笑了笑,道:“昨夜宫里也凶险的很,你知道吗?”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道:“皇上可还安好?”
萧磐道:“皇上无恙,代替皇上接待阿丹使臣的人可是我。”
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都有点挂不住了。
傅蓉微猜到他的心思了,偏不肯让他如愿,故意道:“王爷一腔忠勇真令人感佩。”
萧磐嘬着牙,忍了半天,心道算了。
傅蓉微见他没话说了,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多事之秋,王爷想必也不得闲吧。”
萧磐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傅蓉微在家里心神不宁的等着。
一天,从白天到黑天再到次日黎明……
两天了。
继续等,第三天,第四天。
时间越长,反而把傅蓉微心里那点焦躁给耗干净了。
她整个人平和了下来。
等这场风波稍平静了一些,颍川王妃递了请帖,邀请傅蓉微过府一聚。
傅蓉微走在街上,看见许多府门口都挂了白幡和灯笼。
地上堆落的厚厚一层纸钱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一年过去,颍川王府园子里花草又葱郁了不少,葡萄架下多了两只猫,一只黑狸,一只黄狸。
两只猫悠闲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