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姜煦,他们都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摄政王身份很不适应。
封子行是多么心细如发的人,姜煦在路旁勒马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再回顾,正见傅蓉微从城楼下来, 向他奔去。他憋在心里, 没说那么多,只简单道:“似乎在城门口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尚未回府。”
淑妃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王妃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王妃指得自然就是傅蓉微了。
此时该轮到姜夫人出面,她回头示意丫鬟:“去少夫人院里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丫鬟应了声是,匆匆出门了。
淑妃到了华京,暂且没了危险,隐隐有要拿乔的意思。
林霜艳扭头冲着封子行翻了个白眼。
封子行淡定的假装没看见。
去找人的丫鬟回来了,说傅蓉微不在府中。
姜夫人便猜着那孩子多半是跑出去迎姜煦了。
果不其然,姜煦恰好此时回府,傅蓉微正跟在他的身后。
“诸位久等了。”姜煦进门说了这么一句话。
熟悉他的人看着他现在的模样,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其实他们看向姜煦的眼神也早已不似从前了,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发现。
眼下的情势可谓是很难。
萧磐占领了馠都,入主王城,虽然是谋逆夺位,但终究是正统的萧氏皇族。
萧醴毕竟年幼,不能成大事,摄政王手握先帝遗诏,却是个外姓人,难以服众,天下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权衡利弊,肯站在他们一边的人不会很多。
摄政之权在姜煦的手里。
萧醴直到他加冠之前,都只能当个挂虚名的皇帝。
在场除的几个男人,都是浸染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政治嗅觉非同一般。
他们同样不觉得姜煦一个刚加冠的少年将军,能撑得起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封子行与姜煦相交多年,在这件事上,心里也忍不住打鼓。
堂屋里一时静默无声。
他们都等着姜煦这个摄政王拿章程,姜煦则盯着淑妃怀里的萧醴,半天没说话。
于是,淑妃开口了:“王爷,您看什么时候咱们能带兵打回去?”
……
此话一出,同为女子不懂政务的林霜艳都忍不住侧目。
——可真是个棒槌啊。
这时,萧醴忽然从淑妃的怀里挣了出来,小小身影稳步走向姜煦,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挪动,只见他站在姜煦和傅蓉微面前,有模有样的鞠了个弟子礼,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天下太平不在,萧氏皇族凋零,大梁没落。先生助我匡扶正统,我视先生如君如父。”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一下砸在这些人的心上。
姜煦托住萧醴弯下去的身子,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萧醴回答道:“是父皇教的。”
封子行脸色变幻,心想,此子将来兴许能成器。
姜煦看着屋里这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华京知府邱颉身上。
邱颉接任华京知府不过四年,与镇北军相处一向融洽,如今,大梁内部割裂,姜煦不知邱颉本人立场如何,但华京这个地方,他要定了。
邱颉一对上姜煦的目光,立刻上前道:“下官听凭王爷差遣。”
封子行道:“据我所知,有几位同袍不愿屈服,与我一样是趁乱出城的,但他们不知殿下行踪,所以没能在城外与镇北军接上头,等过些日子,他们收到殿下平安的消息,有心之士一定会奔赴华京。”
姜煦对邱颉道:“把你的府署扫出来吧。”
府署从此不再是华京的地方衙门,恐怕得肩负起更重的担子。
姜煦没有半分踟蹰犹豫,当即以摄政王的身份,做下了第一个决定,不容置疑:“不破不立,自今日起,改国号为北梁,拥立新帝登基,定都城为华京。”他对四岁的萧醴道:“年号你自己想一个。”
封子行:“……他才四岁。”
姜煦道:“那就抓阄取一个。”
等那些不愿屈服于反贼萧磐的前朝臣子们闻讯匆匆赶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乾熙元年已经启用。
摄政王乾纲独断的架势已经显出迹象。
姜煦在华京的府署里,迎来了第一次吵吵嚷嚷的诘难。
傅蓉微这些日子在姜宅里也不见得舒服。
主要是宅子多了个添堵的女人,就住在她隔壁,曾经的淑妃,现在该称淑太妃了,成天不是嫌伺候的人不尽心,就是嫌饭菜的口味寡淡,时不时还指点一下姜宅的寒酸,配不上她高贵的身份……萧醴就养在她的院子里,日日耳濡目染这些乱七八糟。
原本林霜艳也打算在姜宅里借住一段时日,但她那个性子实在养得独,呆了两天,便托人在外面盘了个院子,搬了出去,继续当她的甩手掌柜,自在快活,偶尔会给傅蓉微送些花茶果酿。
封子行担起了给小皇帝启蒙的重任,日日清晨赶来姜宅给萧醴讲学。
淑太妃被搅得没舒服日子过,发了几次脾气后,干出了一件十分离谱的事,她竟然在一个雪天的清晨,把封子行锁在门外晾了一个时辰,不许他进门,也不放萧醴出门。
迎春和桔梗都觉得不妥,回屋叫醒了傅蓉微,向她说了这事,傅蓉微甚至来不及梳洗,起身坡上斗篷就往外走。
走出院子,下了台阶,便听封子行一声失态的惊呼:“陛下,陛下别动,小心——”
傅蓉微循声望去,封子行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几乎快站成了一个雪人,他此刻正冲着墙头,挥舞着双臂。
视线上移,墙头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是萧醴。
下一刻,萧醴爬过了墙,先荡下双腿,然后故意避开正下方的封子行,先扔了他的书箱下来,再往旁边猛地一扑,噗呲一下埋进了厚厚的雪里。
傅蓉微也吓没了半颗心,踩着雪踉跄跑了过去,与封子行一起把萧醴扶出来。傅蓉微从萧醴的头开始摸,再到肩颈胸腹,双手双脚,确认他没摔出个好歹,才舒了口气。
萧醴摸到了自己的书箱,拖过来抱在怀里,道:“淑太妃不许朕吵闹,可是到了该上课的时辰了,她既然不许封先生进门,朕便不在她院子里住了。”
傅蓉微抱起萧醴,见封子行动作僵硬,示意迎春上前搀扶一把,她把两个人带到了姜煦的书房,命人搬来了火盆,烧了姜汤驱寒。
“封先生受罪了。”傅蓉微叫人将他湿透的外袍拿去烘干,道:“您这把文人身子骨,怕是要病一场。”
“倒不至于那么娇气。”封子行看着萧醴自己摆好笔墨,叹了口气,说:“淑太妃的性子,恐怕不适合教养陛下。”
姜汤送进来了。
“先喝碗姜汤暖一暖身子。”傅蓉微道:“封先生堪为帝师,有意将陛下带在身边吗?”
封子行端着碗,道:“我老光棍一个,家中连个会烧水的丫头都没有,哪能照料好陛下。”
傅蓉微道:“明白了……那就养在我院里吧。”
萧醴一直听着呢,抬眼朝傅蓉微抿嘴笑了一下。
瞧这模样,他是愿意的。
封子行道:“淑太妃一定要闹,如此一来给王妃添麻烦了。”
傅蓉微淡淡道:“我的麻烦本就一箩筐,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封子行笑了笑,欠身道:“您受累了。”
今日的课,傅蓉微怕淑太妃闹过来,一直没走,就在书房里旁听。
刚启蒙的皇子学得东西简单,封子行又是个耐心十足的好性子,师父弟子一问一答,听得人心里一片宁静,窗外的风雪都不算什么了。
淑太妃一上午竟也没动静。
晌午到了用膳的时辰,封子行给萧醴布置了课业。
多事之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整天都跟在小皇上的身边。
傅蓉微牵着萧醴的手,把他带回自己院子,迎春和桔梗一上午已将东厢收拾明净。
淑太妃没闹到书房去,却是早早就在傅蓉微院子里等着了。
傅蓉微一进门就看见她霸占了自己的蝴蝶椅,顿时脸上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比三冬的雪还要冷。
淑太妃见了她,站起来,扬起下巴:“有劳王妃一上午看顾皇上了,我来接皇上回去。”
“你接不走他了。”傅蓉微说:“从现在起,皇上跟着我住。”
“你休想!皇后表姐亲手将他托付给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跟着你,你能教他什么?”傅蓉微反唇相讥:“教他清晨贪睡把老师关在门外?教他争风吃素杀了人夜里偷偷扔进河沟里?”
淑太妃眼睛里蹭一下冒出了火。
当年江坝围场她偷偷害人的事还是傅蓉微揭露的呢。
傅蓉微道:“别以为清楚你德行的人都死绝了,淑太妃若不想落个晚节不保,还是回去好好安养吧。”
淑太妃倘若还有皇后撑腰,此时必定要冲上去给她一巴掌。
可惜,如今人在屋檐下的人是她。
人家才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妃。
淑妃眼珠子一红,仿佛要气哭了,她看向萧醴,软下了声音道:“皇上……”
萧醴站在院子中央,轻声细语的:“这两日,封先生刚给朕讲了忠孝节义,朕称呼您一声太妃,您是朕的长辈,朕也该尽一份孝心,您身子骨不好,起不了早,受不得闹腾,朕便想着让您多休养,少烦心,所以就把自己挪出来了,以后便不去搅扰您了。”
淑太妃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蓉微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口吻,一阵失笑——此子真是颇有先帝遗风啊。
第105章
可这孩子还不到五岁, 开蒙才几天,就能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傅蓉微上辈子的儿子养到六岁, 都不见得有他一半的机灵。
爹是同一个爹,问题莫非是出在了娘身上?
傅蓉微可不敢再往深想了,怕给自己招不痛快。
淑太妃一步三晃的回了自己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