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二次踏上北狄的土地。
姜煦把他爹的玄鹰营划拉了一半带了出来,他的狡兔营依旧是先锋,玄鹰营的重骑压阵。
山丹王子派兵郑重其事的试探了几回,胜负有来有往,一时也分不出长短。
他们顶着风雪互相拉扯了有段日子,终于在开春之前,真正撕咬了起来。
姜煦首战告捷,一鼓作气吞掉了北狄最精锐的三个部落,在他们杀红了眼的时候,毫不恋战,果决抽身,向西撤进了雪山,钻进了大漠里,甩开了北狄追兵。
傅蓉微在华京收到了第一封战报。
腊梅盆景长出了花苞。
春意已经不知不觉渗入了这个冬夜。
第118章
自从傅蓉微接了姜煦的印信, 插手了华京城的政务安排,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就一直没停过。
许多官员已经罢工在家,不肯到府署里办事, 也不肯听傅蓉微发下的安排。
封子行一度十分头疼。
傅蓉微在宅子里依旧深居简出,一边盯着萧醴作功课,一边听人禀告朝中事。
封子行:“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傅蓉微喝茶:“不要紧, 由着他们吧。”
封子行道:“不做事倒也罢了,偏还有脸吃饭, 北仓的粮马上要空了, 这是养了一城的蛀虫啊。”
傅蓉微道:“你身边还有几个人可用?”
封子行细数了一番:“原礼部尚书明昱, 原刑部员外郎花绰颐, 原兵部主事裴桑……”
官名都是曾在馠都的任职, 位居正六品以上的一只手就能数完, 另有一些声明不显的低品官, 封子行倒也都记得他们,叫得出名姓。
封子行道:“原文渊阁大学士和左都御史正告病在家, 他二人座下的几位学生也有样学样,月余见不着人了。”
傅蓉微道:“你拟一份名单给我吧,官制继续沿用前朝的不合适,是时候改头换面了。”
封子行点头:“好,我回去立刻着手办。”
他回府之后立刻拟了一份名单,着人送到了傅蓉微手中。
傅蓉微研究名单的时候, 十八娘端了茶进屋。
十八娘在姜宅里住了一个多月,傅蓉微有时忙起来没空关照她, 有时得了闲摆弄盆景或品茶时会叫上她一起。
她们之间没聊过政事, 但傅蓉微与封子行商谈时也不会刻意避着她。
于是,第一次, 傅蓉微聊起了这方面的话:“前朝的官制,你觉得可以延用吗?”
十八娘放下茶:“你问我这个?”
傅蓉微放下折子,道:“你懂。”
十八娘倒是不藏拙,既然问到了,她便说:“前朝的官制,是朝臣把皇上往死里逼,皇上若是不长百来个心眼,早就被玩死了。”
傅蓉微:“已经被玩死了。”
十八娘往萧醴的屋子瞧了一眼:“你是真敢说。”
傅蓉微:“事实。”她回忆了一番,说道:“先帝继位之初,朝政为外戚所把控,他当了很多年的傀儡皇帝,所以,先帝在官职任命时,更看重朝臣之间的互相制衡。他们能互相制衡,却也能结党营私,内斗不停,争权夺利,谁还肯为百姓办事。瞧瞧吧,那几个老东西拎不清轻重,到了华京也摆起谱了。”
十八娘:“先帝分给他们的权利太大了,内阁经过先帝的几番修整,冗杂但有序,哪怕皇上没了,只要内阁不倒,便仍能撑着朝廷正常流转,所以啊,那些个从内阁出来的大学士,向来视别人如尘埃,自然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傅蓉微:“如果削了,会怎样?”
十八娘:“就眼下而言,不会怎样,少了几块绊脚石,行事反倒更方便了。”
傅蓉微:“若看长远呢?”
十八娘坦然道:“那就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办也来得及。”
傅蓉微头疼了一阵,十八娘悄声离开了房间,她也没管,片刻后,十八娘又回来了,手里捧着《周礼》,轻轻搁在了傅蓉微面前,道:“或许你可以参酌一些前朝的官制,也很有意思。”
傅蓉微接过了书。
十八娘撑在桌上微微一笑。
傅蓉微闭门了一段时间,惊蛰那日,一纸任命官员的旨意从姜宅发了下去。傅蓉微本是没这个权利的,但那份旨意上不仅加盖了摄政王的印,更压了皇帝的传国玉玺。
三公、三孤无实权。
大丞相、尚书令、都督府是真正大权在握的重臣。
封子行为大丞相,加官太师。
官制虽然捋明白了,但多个位置空悬,华京人才急缺,哪怕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填不上。
傅蓉微也不急,填不上就空着,至于那些称病在家天天喝茶逗鸟的前朝老臣,傅蓉微的意思是,既然病了就好好将养,别闲操心。
封子行领了这份旨意,瞧着上头鲜红刺目的印章,想哭又想笑:“王妃,您这事儿,就不能等王爷回京再办么?”
“谁知道他回京要什么时候,猴年马月可等不起。”傅蓉微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封子行觉得不妥的事太多了。
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道:“外头现在说话不大好听。”
傅蓉微道:“怎么说的,让我听听。”
封子行:“说你‘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话都传开了。”
傅蓉微不以为然:“随便吧。”
说话间,迎春和桔梗各自捧着今年的春裳进了院。
萧醴比去年长了半寸的个头,春季的衣裳量了新尺寸裁制,因着封子行时常过府,迎春也没拿他当外人看待,衣裳送到了傅蓉微面前,请她过目。傅蓉微检查了每一件衣裳的用料和做工,连衣角的针线都仔细看了,才放心送进了萧醴的房间。
封子行道:“王妃如此尽心尽力,皇上敬您一声姨母也是应当的。”
“姨母……”傅蓉微品了一声这个称呼,无奈笑了。
封子行借由这话提起了另一件事:“馠都有消息传回来,萧磐新纳了平阳侯家四姑娘为妃。”
傅蓉微一怔:“蓉琅?”
封子行点头。
傅蓉微思量着,说道:“蓉琅小我三岁,她今年该是十八了……我没太关注平阳侯家的事,怎么,四姑娘这些年竟一直没许人家?”
封子行:“这倒不得而知了,我们在馠都的眼线势力单薄,顾不上留意这些小姐们的婚嫁。”
傅蓉微道:“萧磐强占他兄长的妃子,已是公诸于天下的事实,据我所知,蓉珠仍住琼华宫,并未被迁走,且德妃之位也不曾有变动。”
“是的,你没记错。”封子行嫌恶的皱眉:“就是这么荒淫。”
傅蓉微挑眉道:“萧磐的后宫现在一定热闹极了……可惜了我那四妹妹,终究没逃过命里这一劫。”
惊蛰过后,春意也浓了。
北狄又到了水丰草茂的时节,他们该回到草原上祭礼了。
姜煦带着镇北军在大漠里失踪了半个冬日,山丹王子撤回了巡游的兵马,准备重建被剿灭的部落,他们备了牛羊肉,供奉草原上的神女。一行人马带着大漠中的风沙,列阵而出,防风沙的斗篷下是银白的战甲,冲烂了他们神圣的祭礼。
华京北仓的粮终于要见底了。
冬雪融化,商道上重新繁荣了起来。
十八娘换上了艳红的衣裳,重新坐回了她的客栈里。
裴碧带兵在商道上巡视,彻底堵死了楚州、幽州与西域商道的对接处。
自古以来,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镇北军出手了,都得听他的。
很快,楚州商会最先坐不住了。
此事傅蓉微早已提点过,封子行从年前就着手准备了,处置得还算从容。商谈税银这回事,用不着堂堂王妃或者大丞相亲自出马,封子行还是能找出几个可用之才的。
傅蓉微特别对封子行交代了一句:“慢慢谈,不急,底线可以一点一点的让出去,但绝不能低于三成,如果他们执意要再低,那么,楚州境内的银矿,我们是要分一杯羹的。”
封子行控制不住瞪大了眼。
傅蓉微原来早就打上了人家银矿的主意,一切算计都在这等着呢。
要么把钱谈下来,要么把矿谈下来。
傅蓉微:“幽州的商会不不如楚州繁盛,没那么快妥协,可楚州若是能顺利谈下来,幽州自然也不在话下。”
封子行踟蹰了半天,改了主意:“也罢,我亲自走一趟楚州吧。”
傅蓉微亲手给他斟了杯新茶:“那就辛苦丞相了。”
封子行离开姜宅时,不巧又在院子里看见了穿道袍的徐子姚。
他再度一愣。
此人竟然住在姜宅。
封子行这回忍不住了,他转头又折回了院里,直接向傅蓉微讨教:“王妃,姜宅里借住的那位徐道长是怎么个来历?莫非王妃还有别的安排?”
傅蓉微道:“那位是我家王爷请上门的客卿。”
封子行:“王爷人都不在京城。”
傅蓉微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无论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我家王爷决胜千里之外,有什么安排也不足为怪。”
封子行没的话说了。
傅蓉微命人送客出门,从领子里摸出一只鹰哨,吹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雪白的海东青从云间俯冲而下,精准的锁定了傅蓉微的位置,落在了院墙上。
傅蓉微最近没有收到战报,却在今日一早开窗时,与院子里的海东青对上了眼。
姜煦把他的鹰放回来了。
海东青的爪上拴了一只鹰哨,似乎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打磨得雪白。傅蓉微一吹响哨子,海东青无论在哪,都会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