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艳咋舌:“虽然没听懂,但似乎很厉害。”
傅蓉微不吝赞赏:“封子行是个人才。”
林霜艳道:“他真的是人才,但也真的可惜。”
傅蓉微淡淡一挑眉:“哦?为何这么说?”
林霜艳道:“他小时候启蒙晚,因不是家中长子,也不受人重视,他少年时若能拜得名师大儒,肯定不止一个区区三甲进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霜艳随口这么一提,倒是让傅蓉微顺着话头想远了。
先帝在时,人才不兴,倒不是学子们资质劣等,而是精细的学问都被捂在了世家手里,不肯传授给外人。
先帝驾崩前推行的最后一个决策是寒门令。
可惜,寒门令没能走得出朝堂听辩,便随着先帝的驾崩,化作了泡影。
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
北梁要想打稳根基,人才不可或缺,有关科考和举荐,该找个合适的日子恢复了。
林霜艳静了一阵子,心里也在琢磨读书这回事。她皱了下眉,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十八娘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傅蓉微:“她怎么了?”
林霜艳道:“昨儿皇上不知读了什么东西,没读明白,捧书来找我,我才认识几个字啊,让他一边玩去。他跑到隔壁找那位十八娘,听说聊的不错。”
曲江章氏的大小姐,学识怎么可能差。
傅蓉微道:“我身边没有闲人,每一个都是能用得上的人。”
林霜艳面露怀疑:“不对吧,你家现在就有个闲人白饭吃了有半年多,成天在后花园里绕着池塘溜达。”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徐先生?”
林霜艳:“他到底干嘛的?”
徐子姚是被姜煦请回来推究山脉走势的,佛落顶的事毕后,再没有别的事能用得上他。
傅蓉微病了一场,差点忘了此人。傅蓉微扶额:“随他去吧,咱们家也不差那一口饭。”
日落西山时,傅蓉微与林霜艳告辞,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的走。
后院池塘里,一颗石子落下,扑通一声,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也吸引了傅蓉微的注意。
傅蓉微已停下步子,池塘边上,徐子姚还是那一身半袖的玄色道袍,冲着她浅浅而笑:“王妃。”
傅蓉微细细打量一番,勾起一丝打趣:“徐先生富态了。”
徐子姚也不生气,大大落落回应道:“心闲人闲,自然养膘。”
傅蓉微道:“要不……先生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呢?”
徐子姚哈哈一笑,绕过池塘,朝她走来:“王妃这一提,让我想起来,倒是有一件大事,可惜我自己做不来。”
都是人精。
哪里是忽然想起来,怕是早就挖了个坑在这等着呢。
傅蓉微很给他面子:“事在人为,先生说说看,别看我一介女子柔弱,没准能帮您出出主意呢。”
徐子姚来到她面前,略低头瞧着她,道:“在下游历山川河海,所见奇闻无数,三年前,先帝在世时,曾邀我进宫著书。当时,我透露给了先帝一个秘闻──西南藏有一条伏藏千年的龙脉。”
第126章
傅蓉微听了眼角抽动, 再看徐子姚,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江湖骗子的味道。
徐子姚立刻看透了:“不相信?”
傅蓉微斟酌着想把话说得体面漂亮。
徐子姚却意味深长的笑了,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留下一句:“辨真假不急于一时,在下只是想提醒王妃,下一场好戏, 即将开场。”
傅蓉微目送他潇洒离去,心里被搅得一片茫然。
但是她没时间去琢磨其中的异常, 因为随着封子行的回京, 傅蓉微手头的琐事也渐渐多了起来。
封子行在楚州时听说了淑太妃的死讯, 曾些信回京打探内情, 但由于有傅蓉微的吩咐在先, 谁也没敢给他通气, 是以, 封子行一回来,连口茶都没喝上, 就被这些日子的变故砸了个措手不及。
——“才不到一个月,您都上鬼门关前转悠一回了?”
傅蓉微:“没那么严重,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灾有病,太医院用的方子对症,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算什么大事。”
话是这么说,可傅蓉微的瘦削肉眼可见, 一身玄色绣金的袍子挂在肩上, 别的女子瘦了是更显婀娜腰身,傅蓉微这一瘦眉目间的凌厉却显得更烈了。
封子行说起他今天的来意:“您听说了吗, 淑太妃的死讯传到了馠都,萧磐在朝上议了两日,淑太妃毕竟是前朝帝妃,他打算把淑太妃迁回馠都,葬进先帝的妃陵,算着时间,萧磐的来使此时应该快到了。”
佛落顶的山路已截断,从馠都到华京,只能绕道楚州或者幽州,多花上几天几夜的路程,沿着关外的商道进城。
傅蓉微道:“黄鼠狼来拜年了。”
封子行:“我也觉得他没安好心,王妃您怎么看?”
傅蓉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淑太妃自尽的那夜,跟我说过,她想回馠都了。”
封子行顺着她的意思,思量道:“既然是淑太妃自己的遗愿,同意迁回去倒也无妨……”
傅蓉微却说:“不。”
封子行一顿。
傅蓉微道:“假如她临死前不算计我那一道,我兴许会依了她的心愿。但现在我不敢信她了,即便她已经是个死人,尸体也不一定全然无害,万一他们合谋商量用尸体做文章呢?陈靖还在牢里审着呢,在他吐干净实话之前,警惕萧磐,当心着了他的道。”
封子行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傅蓉微为人的缜密多疑则完全显露。
封子行在觉得惊心的同时,更有一丝难言的敬佩,封子行在馠都见过许多阴诡的谋臣,可论起心计,傅蓉微绝对能力压群雄。
傅蓉微没注意封子行的神色,皱眉道:“陈靖审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进展?”
说起陈靖,这段日子属实闹心。
秦禹递上来几分口供,傅蓉微看一眼,便知是满纸胡说八道。
陈靖不承认与淑太妃合谋暗害皇上,他甚至把所有事全推到了淑太妃一人头上。
陈靖的供词上说淑太妃因私记恨傅蓉微,所以专程求到了他门上,请他帮忙弄到了些沾了疫的衣物,要与傅蓉微清算新仇旧怨。
他也就仗着死人不会开口。
刑部耗了半个多月,竟就审出了这么点东西。
陈靖咬死了事情都是淑太妃主谋,秦禹头脑虽算聪明,但行事透着几分迂腐,竟真让陈靖带偏了方向,去查那些染疫衣物的来源,为此还抄了华京城的三家医馆。
傅蓉微得知后立刻叫停了他的胡闹,已经愁了有两日了。
封子行道:“刑部尚书秦禹原在翰林院供职,专门伺候笔墨的,牢狱里的衙役多是新手,陈靖再怎么说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可能被他们吓到,我们华京委实缺少刑讯的高手。”他想了想,建议道:“王妃,攻心为上,您去走一趟或许会有成效。”
除了封子行,没人敢出这样的主意。
地牢那是个什么地方,阴暗血腥,蛇虫遍布。傅蓉微大病初愈,万一冲撞了,怎么跟摄政王交代。
所以其他人得劝。
可傅蓉微定下了主意,便容不得人劝。
滴滴答答,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可能是水,也可能是血。
地牢有一条狭长逼仄的通路,两侧石壁上嵌着壁灯,五步一盏,因着傅蓉微要来,衙役们不再省灯油,把所有灯都点了起来,可还是没能驱散牢里的阴暗,火光下,一重重的影子围绕在人身边,张牙舞爪。
静寂中,傅蓉微走了一半,忽然开口:“咱们这地牢,是仿馠都的诏狱建的?”
封子行和秦禹都陪在后面,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封子行道:“是,王妃在馠都时竟见过诏狱?”
傅蓉微说:“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记不清具体多少年,因为隔世了。
傅蓉微上一次拜访凶名在外的诏狱,是去探望她亲爹平阳侯。
这座牢狱仿的还真是像,傅蓉微每走一步,都有种与过往重合的恍惚感。
傅蓉微忍不住想起平阳侯在狱中的狼狈,他的一只耳朵被贯入了铁钉,一只眼珠被彻底剜除,一只手的筋骨遭到剥离,喉咙里被逼着生吞了碳,身上皮肉之伤不计其数,他见到傅蓉微的时,连恨都不敢外露,只能低声哀求女儿饶命。
停下脚步。
陈靖出现在她面前,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一看就知没受什么苦,囚衣上的鞭痕也只浅浅一层,可能也就是意思了几下,桌子上还摆着没用完的创伤药。
傅蓉微笑了一下:“这真是我见过最仁和的刑讯。”
秦禹面上一热:“古人云,刑不上大夫……”
傅蓉微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秦禹听话的闭上嘴退后。
傅蓉微叫了声:“裴碧。”
裴碧默默从阴影中站了出来。
傅蓉微淡道:“带了我们的人吧?”
裴碧一侧身,后面一行人并立在狭窄的通道里,裴碧道:“一切听从夫人的吩咐,您请安心。”
年过花甲的陈靖并不把傅蓉微放在眼里,一个年轻的丫头片子而已,他坐在草榻上,勉力维持着体面,张口便道:“平阳侯家的小辈,竟也攀上高枝当凤凰了。”
裴碧搬来了一把椅子搁在牢笼外。
傅蓉微没坐,站在原地,说:“前些日子我已经让人告诉你了,你与淑太妃的合谋失败,皇上并未染疫,淑太妃自尽身亡。”
陈靖:“在下可从未与人合谋暗害皇上,王妃空口无凭莫要污人清白。”
前左都御史,耍了半辈子的嘴皮子,别说秦禹了,朝中一半读书人都说不过他。
隔着栏杆,陈靖上下打量着傅蓉微,笑出了一口齐整的牙:“恭喜王妃平安无虞度过此难,可真是命大啊。”
傅蓉微笑不出来,她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种人,可心里只觉得嫌恶又疲惫。她说:“馠都那边听说了淑太妃的丧事,想接了淑太妃的尸骨回去,安葬在先帝的妃陵中,难得他萧磐能有这般细致入微的体贴,但我总觉得他别有用心,不能信。”
陈靖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抵就是如同您这般。”
傅蓉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话也是经由你们读书人的嘴巴传开的,我们女子污名早就背满身了,随便吧……”她浅浅一笑,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我虽然不同意萧磐的请求,但也不想与他撕破脸,手段要和缓一些,所以,我左思右想,决定玩一手狸猫换太子。淑太妃的灵柩我给他,但里面的瓤子我得换一换。陈大人,听说你的妻儿留在馠都,你想不想回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