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喉咙滑动,额角一颤。
傅蓉微道:“华京到馠都,扶灵南下,不能走快了,正常上路需得一个月左右,活人入棺实在残忍,而且,一个活生生的人钉在棺材里也没法瞒天过海,万一弄出点动静,可就露馅了。”
傅蓉微端详着陈靖的神情,他似乎是害怕了。
——“毒妇。”
傅蓉微:“过奖。”
陈靖:“你要干什么?”
傅蓉微道:“我得想个法子,让您在棺材里不能折腾出动静啊。”
秦禹先听不下去了,他刚想张口,封子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秦禹看过去,只见封子行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傅蓉微入座了。
熟悉诏狱的人都清楚,这是监刑的开始。
傅蓉微嗓音低沉:“眼睛和耳朵要留着,保证他能看得见听得见,但也不能全留着,显得我好像多仁慈似的,毒妇就要有毒妇的手段,我先要一只眼睛和耳朵。”
裴碧极其自觉的走上前,把封子行和秦禹都挤到了后头,他垂首询问傅蓉微的意思:“主子您想怎么弄?生剜?”
傅蓉微摇头道:“太血腥了,我一介弱女子可见不得那场面。”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让裴碧接了。
裴碧不明所以。
傅蓉微道:“蚰蜒的幼虫,一只放进他的眼睛里,一只送进他的耳朵里。”
裴碧打开瓷瓶上的软木塞,里面果然两条幼虫。
堂堂大男人不至于说怕虫子,但一想起这两条虫即将用到的地方,裴碧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牢门打开,裴碧示意几个属下上前将陈靖按在草榻上,他用一根极细的木签,挑起了一只幼虫。
傅蓉微:“先从耳朵开始。”
裴碧将幼虫往陈静的耳朵里送。
陈靖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不断地靠近,随即耳朵里感到一阵瘙痒,进去了……它往更深处爬去,紧接着是疼。陈靖挣扎了一下,被按的更紧了。现在只是个开始,幼虫会一直不断地往里钻,他的耳朵会被钻透,但那仅仅是个开始,虫子不会自己爬出来,有可能更深的咬进他的脑袋里……
击垮陈靖的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被拉长的煎熬和恐惧。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啃食干净的颅骨,上面爬遍了什么东西的卵。
“你想知道什么——”陈靖失控到破音:“我说!”
第127章
第127章
有人松了一口气。
好几双眼睛都在等着傅蓉微的下一步决定。
但傅蓉微无动于衷, 她听过的哭求太多,轻易软不下心肠:“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了,你就揣在心里等着回馠都见你的新主吧。”
裴碧继续挑着竹签往更深处送, 陈靖没有感觉到痛,目光一撇,却见到有浓稠的血滴到了草榻上。
陈靖觉得那一侧耳朵似乎蒙上了一层东西, 听不清外面的声响,只有盘旋的嗡鸣声。
他的冷汗也滴下来了。
傅蓉微不让他死, 却也不许他舒服的活着。她要他生不如死。
裴碧见傅蓉微懒懒的不爱费口舌, 于是代她开口, 对陈靖道:“先前给你敬酒你不吃, 今儿这一口罚酒是你应得的, 咽不下去也得吃。喜欢挑软柿子踩?不觉得硌脚吗?”
说着, 他用沾了血的签字, 挑起了另一只蚰蜒,对准了陈靖同一侧的眼睛。
陈靖浑身挣扎不得, 死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半瞎半聋,变成不能动的哑巴,被活生生封进棺材里等死。他大叫道:“是褚颐明——褚大人与馠都联系密切,我一切行事皆听从他老人家的命令!”
裴碧停住动作。
褚颐明。
傅蓉微:“前文渊阁大学士,褚阁老?”
陈靖惊恐的发现, 他的耳朵真的聋了。傅蓉微的嘴唇一张一合,隐约有几个字节传进来, 他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傅蓉微勾了勾手指。
按着陈靖的人散开了, 裴碧拎着他的领子,扔到栏杆前。陈靖低头, 抚着栏杆,以他的视角,正对着傅蓉微坠着明珠、一尘不染的裙摆。
傅蓉微:“是他逼你同谋的?还是你主动投诚?”
这回听清了。
陈靖张了张嘴:“是他……”
傅蓉微劈头打断:“撒谎!”
陈靖没骨头似的软在地上:“是我,是我……褚阁老说我们目前处境不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华京这地方穷山恶水,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就怕耗完了一辈子,籍籍无名收场。不如谋成大事,也算大功一件,回馠都至少能保晚年尊荣不衰。”
他只是想求个荣华富贵,他不想生不如死。
傅蓉微问:“都有谁?”
陈靖报出几个名字,封子行示意随侍记录供词。
裴碧拧着眉在一侧旁听,见陈靖耳朵里的小虫冒出了一个头,似要爬出来,他立刻用竹签拨弄了一下,驱赶它掉头朝里。
陈靖抱着栏杆,抬头仰视她,眼里俱是恳求:“王妃。”
傅蓉微短促的嗯了一声,道:“继续啊。”
陈靖只好继续搜肠刮肚:“淑太妃的行动不是我主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褚阁老给我一个布包袱,让我于二更时分到姜宅后门等着见人,把东西交给淑太妃,我事后才知那是染了疫的东西。我办成事后怕得紧,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褚阁老不耐烦我总是念叨,安抚我说没事,让我宽心,此事有他善后,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裴碧斥问:“他都做了什么安排?”
陈靖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裴碧提着他的领子:“兄弟,一问三不知,让你活下来的价值可不大啊。”
陈靖:“……让我活着回去,我可以帮您去打探。”
此时他的眼睛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傅蓉微毫不心软打破了他的幻想,道:“你已经是个弃子了,陈大人,你入狱这么长时间,但凡褚阁老有一丁点要救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受此劫难。让我放你出去可以,但你猜褚阁老敢不敢让你活着?”
陈靖听明白她的意思,一双老眼里染上了绝望。
傅蓉微道:“不过……你也确实有用。”她对裴碧道:“放了他吧。”
长长的竹签伸进了陈靖的耳朵里,裴碧手下没有留情,暴力把虫生挑了出来,按死在掌心。
虫子钻耳朵是傅蓉微想出来的损招,裴碧也是第一次尝试,不得要领。陈靖的耳朵是他用签子捅烂的,因为傅蓉微有言在先,无论怎样,陈靖的一只耳朵,她收定了。
裴碧把他身上的囚服扒了下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粗暴了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粗布旧衣裳,把人提出了地牢。
傅蓉微已经离开了那狭长阴暗的通路,重见天光时不由自主的眯了下眼睛。
封子行和秦禹收场稍微落后了一步。
秦禹实在忍不住,悄悄在封子行耳边道:“咱们这位王妃,可真是活阎王。”
封子行目光不善,瞪了他一眼:“快闭嘴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还需请王妃出面脏手,还刑部呢,我要是你,回家都不好意思吃饭。”
秦禹讪讪的闭嘴了。
封子行把刑讯得来的口供收进怀中:“这个东西我先拿着,王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秦禹竟然问:“什,什么意思?”
封子行不觉得意外,脸色淡漠的提点道:“先把陈靖送回去,褚颐明既然想弃了这个子,多半是不会留他的活路了,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口供已到手,我们不一定要保他的命,但必须拿下对他下手的人,如此,下一步才好行动。”
秦禹的头脑渐渐恢复清晰:“意思是让我刑部抽调一些人手去盯着陈靖?”
封子行摇头:“王妃不大可能用我们的人了,王爷出京前可是留下了一批精锐,怎么不比衙门里这些榆木脑袋强。”
秦禹无奈:“行啦,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官,赶鸭子上架来刑部填了这个坑,你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学学。”
傅蓉微捧了手炉。
北地的春来得晚,气候也冷,牢狱里真是寒气侵人,傅蓉微捂着炉子暖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知觉。
裴碧把陈靖交代给属下,扶着刀来到她身边,低沉道:“天冷,属下先送您回去吧。”
傅蓉微说:“你抽些兄弟盯着陈靖,如果有人对他动手,务必拿下,要活的。”
裴碧应了声是。
傅蓉微登上了马车,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了一段距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到家了,傅蓉微手都还没暖透了。
迎春和桔梗在院子里伺弄刚搬来的牡丹,傅蓉微面无表情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备水沐浴。
大白天的,谁也没想着提前烧水这回事。
迎春仓促去安排。
桔梗进屋,放下了帘子,伺候傅蓉微一层一层的脱去衣裳。桔梗捧着她的毛氅,放在鼻尖闻了闻,疑惑道:“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沾了一股子腥臭?”
傅蓉微今日去地牢那种地方,故意没带两个丫头,也没声张。
她说:“拿出去仔细洗了,晒上三天。”
桔梗捧着衣裳出去。
迎春正好催完了热水,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架起屏风,在隔间备起了沐浴的物什。
傅蓉微把自己泡在了热水中,乌沉沉的眼睛氤氲上一层雾气,她盯着影影绰绰的花鸟绣屏,出神了一会儿,迎春进来填了三次热水,以为傅蓉微在思虑什么要紧的事,一句话也不敢打扰,其实傅蓉微什么也没想,心里和脑袋里都是空茫一片。
直到迎春忍不住,小声劝了一句:“主子,再泡下去,当心着凉。”
傅蓉微才从水中起身,裹上了柔软的袍子,被推进了燃着火盆的内室。
迎春正给傅蓉微绞干头发。
傅蓉微问:“有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