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人端了火盆进来让他们烘衣裳。
热姜汤也备上了。
封子行把今夜的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然后说道:“王爷在今夜赶回来,想必也是听到了口信吧。”
姜煦一直没怎么说话,听封子行这样问,淡淡的嗯了一声。
封子行:“那么,不知王爷是何看法?”
姜煦沉吟了一会儿:“淑太妃身上还有秘密,找个靠谱的仵作来,重新查。听说跟淑太妃一块死的还有两个丫头,尸体埋哪儿了,挖出来,重新查。”
封子行:“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对?”
姜煦毫不客气道:“我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当日你们王妃刚染上疫,身上起了病,没法亲力亲为,此案交代下去,你们就给潦草处置了?”
封子行最先听出了怪罪之意。
秦禹琢磨了一会儿,才觉脸上讪讪:“下官学艺不精,有负王妃的期许。”
姜煦揣了手在袖子里,静了片刻,缓了语气道:“慢慢学吧,皇上和北梁朝廷也都还没长大呢。”
封子行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转了话头,问道:“王爷在外行军可还顺利?”
姜煦木着一张脸,只说了两个字:“缺钱。”
封子行:“……”
这气氛是更不对劲儿了,提起钱,这场没一个有钱人,谁敢轻易开口接这话,都怕被姜煦啃一口,倾家荡产也喂不饱军中的嘴。
封子行轻咳了一声,道:“快了,王爷要不再忍个一时片刻,商道上一热闹起来,咱穷日子也快到头了。”
姜煦看了封子行一眼,把他给看出了一身汗,多年相识,封子行总觉得那一眼里深藏着某种不怀好意。
淑太妃的尸体被放回了棺木中。
刑部临时召来的属下也已经冒雨去挖当日一起死的两个丫头的坟。
守门的衙役在这个时候进来,躬身在门外回禀:“王爷,各位大人,不好了,院子里头那两匹马打起来了。”
第131章
第131章
姜煦眼尾一挑:“马打架有什么稀罕的?”
衙役咽了一下口水:“王爷, 是您的那匹玉狮子和……和王妃新得的那匹白驹。”
姜煦终于上了心。他的照夜玉狮子跟别的马打起来,断没有输的可能。
但那可是傅蓉微新收的马驹。
姜煦最先想到的,是为何傅蓉微的马还在此?
她人难道并未离开?
既然没有离开, 她人呢?
姜煦一直阴沉的脸色稍缓和了些,道了句失陪,出门给马劝架去了。
两匹成年的骏马较起劲来极其凶狠, 它们互踢的力道万一落在人身上,组能够把人的骨头踏成齑粉。
能看的出, 他的玉狮子占尽了上风, 对方雪白的皮毛上已泅出了多道伤痕, 是因玉狮子常年跟着他跑关外, 所用的铁蹄是军中特制, 边缘刻意磨了铁刺。
姜煦吹了声哨。
玉狮子停下了狂躁发疯的行为, 扫着尾巴, 不情不愿的回到姜煦身边。
另一匹白驹哀鸣了一声。
姜煦示意衙役上前把它牵下去仔细照料,问道:“王妃呢?”
衙役回道:“王妃先前已经离开了, 是骑着王爷你的玉狮子走的,不过没多久,您的爱驹又自己跑回来了,结果在门口碰上了另一匹同类,也不知怎么着,它俩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姜煦能猜到怎么回事, 多半是傅蓉微方才一时大意,临走时没注意辨别, 误以为是自己的马, 仓促间骑走了,到了家才察觉不对, 于是又给放了回来。
玉狮子还算像样,好端端把傅蓉微送回去了,没在她面前发疯,憋着气回来撒。
封子行和秦禹这时候已经都跟了出来。
正好省了姜煦再往回跑一趟,他对封子行道:“夜深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议吧,把淑太妃的尸体看好了,别出疏漏。”
封子行应了一声好。
夜里雨停了,铁蹄敲在石砖上,一连串的哒哒声叠在一起无比轻快。
傅蓉微站在屋门口的檐下,看着一轮勾月从云后露出了头,洒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月华,反射着地面的一洼洼积水。
姜煦踩着屋檐飘进来,落在了墙头上。
傅蓉微早已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姜煦就这么轻飘飘的撞进她的视线中,双方都是一愣。傅蓉微先笑了:“怎么回自己家还要翻墙啊?”
姜煦道:“从大门进,免不了要惊动阖家上下,太晚了。”
他们自己的院子正在翻修,傅蓉微现仍与姜夫人一同住在正堂,夜已深,姜夫人早就睡下了,闹出大动静难免要吵得她老人家休息不好。
傅蓉微轻提衣裙,正要下阶到院子里。
姜煦:“别动。”
傅蓉微闻言动作一顿。
姜煦从墙头掠了下来,道:“院子里积了水,别弄脏你的鞋。”
他则踩着一地的积水大步走上来。
傅蓉微推开门示意他进屋说话。
屋里掌了灯,傅蓉微特意先看了看他的脸,那道有碍观瞻的疤痕已经长好了。
傅蓉微没问多余的废话,姜煦在这个关头匆匆赶回,目的不言而喻。她便直言道:“你怎么看?”
姜煦卸了甲,说:“虚实你都已经探出来了,谜底就在淑太妃的尸身上。”
傅蓉微:“可她的尸身上有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像是在问姜煦,更像是在问自己。
姜煦没说话。
傅蓉微撑着榻上的小几,等他沐浴出来。
姜煦头发上滴着水,见她还在思虑,气定神闲道:“既然这一步想不通,就暂且略过,想想再下一步,如果,我说如果啊……你没有发现异常,褚颐明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那么接下来,淑太妃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呢?”
傅蓉微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说:“萧磐想把淑太妃迁回馠都葬入妃陵,负责此事的来使早就上路了,萧磐的这个提议,于情于理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前些日子我都已经劝服自己答应了。”
姜煦一摊手:“好了,你接着猜吧。”
傅蓉微:“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顺利,淑太妃的尸体将会送往馠都,我猜,淑太妃身上藏了东西,是萧磐谋划已久要得到的。褚颐明在华京行动,是为完成萧磐的心愿,向馠都投诚。”
是什么东西?
傅蓉微那么了解萧磐。
以他的狼子野心,华京有什么东西是他非要不可的?
傅蓉微艰涩地说道:“传国玉玺。”
姜煦道:“抢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萧磐心里永远过不了这道坎,只有拿到传国玉玺,他才能稍得安心。”
傅蓉微侧脸看着他:“去年冬,你离京前,把传国玉玺交给了我,我把他存在书房的暗格中,里面的机关设计精巧,关窍连着我床头的妆镜,一旦遭到毁坏,我的妆镜会立刻破裂。但在我挪出院子之前,机关一直好好的,不曾损坏。离开那座院子时,东西我随身揣着,如今依旧保存妥当,不曾丢失。”
傅蓉微伸手在小几下一敲,摸出了一四四方方的印,扯掉外面裹着的红绸,里面正是传国玉玺。傅蓉微把东西放在桌上,用手一指,道:“阿煦,我想不明白。”
姜煦看着那方承载着血雨腥风的印玺,说:“你经手的东西从不会有错漏,我信你。世上的事不一定非黑即白、非真即假,尤其当人走上高处,敢抬头看他的人少了,自然越发的无所顾忌,萧磐、你、我,在这一点上,何其相似。”
傅蓉微垂眸叹了口气:“我懂了。”
萧磐拿到的玉玺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是淑太妃用自己的性命带回去的。
指鹿为马,描黑为白,一贯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
不知不觉中,烛火也要燃尽了,傅蓉微叫人进来换了一盏,灯芯长过了一寸,烛影不稳,傅蓉微持了铜剪,绞去了半寸。
姜煦把玉玺重新裹上,交给傅蓉微收好,道:“萧磐其实不擅玩弄人心,以他的脑子也想不到这一层,曲江章氏果然名不虚传。”
姜夫人夜半惊梦,起床喝了口水,便再难入睡了,主子不能安寝,房中的丫鬟也歇不得,一个小丫头透过窗户朝外瞧了一眼,便站在窗前再也走不开了。
另一个值夜的丫鬟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压着声音道:“你瞧什么呢?”
“嘘,你瞧,少夫人的屋里有人呢?”
“是吗?”
两个丫鬟一起趴在窗前,推开一道缝,只见东阁里的灯烛明亮,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窗上,一男一女,耳鬓厮磨,交颈亲昵。府上其他人并不知姜煦回来了,两个丫鬟直接吓破了胆,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夫人捏着眉心,无奈出声:“嘀咕什么呢,进来说给我听听。”
两个丫头不约而同噤声不敢说话。
姜夫人越发好奇,穿鞋下榻,打算亲自瞧个究竟。
两个丫鬟嗫喏着:“夫人,您身子不好,快歇着吧,别看了。”
姜夫人走到两个丫鬟面前,推开窗,也被东阁窗上的剪影惊住了。姜夫人到底是一家主母,稳得住心,她对那位稍年长一些的丫鬟道:“你去敲门,提醒少夫人注意身体,别熬太晚,该休息了。”
丫鬟一步三回头,很有些胆怯。
姜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催促道:“怕什么,咱家少夫人待人一向和善,何时难为过你们,还怕她吃了你不成,快去。”
丫鬟蹭着脚步去了。
傅蓉微与姜煦正谈及萧醴的血液,傅蓉微近日已在考虑为他选伴读了。
窗下忽然响了两声,傅蓉微一顿。
丫鬟弱弱的说:“少夫人,我是春萍,夫人见你深夜仍点着灯,让我来劝少夫人早些歇息,免得伤了身体。”
傅蓉微看了一眼身侧的灯烛,哪还有不明白的,她凑上前吹灭了灯,对姜煦道:“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解决吧。”
丫鬟还在窗下立着没走,正呆愣间,头顶轩窗一开,姜煦侧身倚在窗旁,低头盯着她:“我们这就歇,让母亲莫担心,明日一早我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