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王爷?”丫鬟语无伦次。
姜煦笑了笑,推上窗户。
傅蓉微放下了石榴花帐。
姜煦伸手拨开了一条缝,傅蓉微背对他躺着,一头乌发铺在枕上,姜煦伏在床边,帮她用手拢了,妥帖的搭在肩头。
傅蓉微感受到身后炽热的目光,等着半天,无奈道:“你打算坐到天亮吗?”
姜煦挨着她躺下了。
傅蓉微想起了之前十八娘的推算,试探着问道:“等今年柿子红时,叫你的海东青回来尝尝?”
夫妻俩总有那么一丝感应牵在心上,姜煦道:“等今年柿子红时,我会回家。”
傅蓉微翻了个身,与他并排一起仰面躺着,问:“你有把握?”
姜煦道:“北狄在我的骚扰下,已错过了休养生息的最佳时机,他们今年冬天不会好过,我打算趁他病要他命,死守玉关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出手了。”
傅蓉微脸上的笑越来越藏不住:“我家王爷破竹之势,天下莫敌。”
姜煦说:“打个江山送给你,欢喜吗?”
傅蓉微很久没说话,轻轻的嗯了一声。
丫鬟回到姜夫人房间,回禀了方才所见。
姜夫人早就在窗后看见了,脸上没什么情绪,道:“我们也歇了吧,还能小睡一个时辰。”
丫鬟伺候姜夫人躺下,疑惑道:“王爷回家了,夫人怎不开心?”
姜夫人说:“吾儿在外征伐还要腾出时间连夜赶回,只能说明华京形势不妙,有什么可高兴的。”
丫鬟自知说错了话,再不敢出声。
姜夫人一声叹息,闭上眼睛。
东阁里,姜煦伸手揽助傅蓉微的肩颈,手指摸到了颈后的一个穴位,不轻不重轻轻一按,傅蓉微便不由自主的睡沉了。
第132章
清晨时分, 姜夫人早早敞开了屋门,穿戴整齐坐于正堂上。
姜煦捧了茶敬给母亲。
姜夫人仔细端详儿子的脸,缓声道:“夜半得知你回来, 躺着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想我儿瘦没瘦,身上填了新伤没有……现在见你一切安好, 才终于能放下这颗心。”
其实姜煦还真没怎么变,毕竟刚弱冠的年纪, 正值盛年, 纵使一身的伤, 只要没伤及根本, 养好后又是生龙活虎, 至于沉疴, 那是十年后才该考虑的事。
姜夫人问:“仗打了一半往家里跑, 这次回来打算留几天?”
姜煦挨着母亲坐了,说:“战事不吃紧, 多呆几天再走。”
姜夫人便明白了,华京的事有点棘手,道:“你夫人独自撑着华京这烂摊子,日日点灯熬油,我瞧着都心疼,她才多大, 比你还小一岁呢。”
傅蓉微被姜煦做了手脚,仍睡着没醒。
姜煦敲着膝盖, 说:“就快了, 我们各自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傅蓉微晚醒了两个时辰, 昨夜虽然晚睡,但休息得足够,头脑一片清明,不觉得难受。她摸到枕边空了,再一看外面的日头,时辰可不早了。“王爷去哪了?”
迎春端了清水走进来,说:“王爷带着皇上去学骑马了,在后院。”
傅蓉微不太懂:“他们将门子弟都这么小就开始摔打了吗?”
迎春也不懂这个,一脸茫然没法答。
傅蓉微处理了几件府中的琐事,还是忍不住去后院了。
姜宅占地不大,后院也跑不开马,萧醴骑着一匹威风健壮的黑马,姜煦牵着马领在前头。
萧醴是个大胆的,傅蓉微印象中,就没见这孩子喊过怕。他平常也不调皮捣蛋,偶尔攀个树爬个墙,手脚却利索得很。
今早他俩在院前碰上了,姜煦去关照自己的爱驹,萧醴默默跟在后头,姜煦随口提了句教他,这孩子二话不说开开心心就应了。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上。
姜煦的束发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后轻轻晃着,他轻松地说道:“院子里骑马没意思,你好好练,等你能自己驭马了,我带你去塞北漠上追落日。”
萧醴从记事到现在,不是被关在宫里,就是被关在姜宅,姜煦寥寥几字给他画了一幅从未见过的景色,勾得他心驰神往。
萧醴问道:“朕一定会勤加练习的,绝不让先生失望。”
姜煦注意到树荫下的傅蓉微,朝她看了一眼,想起了昨夜她提起的有关伴读的事,便问道:“皇上一个人读书玩耍无聊吗,给你找个玩伴如何?”
萧醴:“玩伴?陪朕玩的吗?”
姜煦道:“一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伙伴,陪你读书,陪你练武,陪你长大,吃住都在一起。”
萧醴欣然答应:“好啊。”
傅蓉微见他们相处的还算和谐,没出面打扰,转身悄悄离开了。
路上,前院小厮找了来,说来了几位大人,正在书房候着。
傅蓉微问都有谁。
小厮报了一串名头,封子行,林燕梁,秦禹等人都到了。来这么多人,是为了昨夜发生的事,也是为了昨夜赶回来的人。
傅蓉微让他去后院请姜煦,她则先一步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群大人都在谈昨夜的事。
傅蓉微一进门,众人安静了一瞬。
封子行问:“请王妃安,王爷呢?”
傅蓉微说:“马上到。”
昨天淑太妃的事没商量出结果,今天谁也笑不出来,傅蓉微看着一群苦大仇深的脸,忽然觉得有点憋闷,好在姜煦来的快,他一进门,那张敛了笑的脸几乎要把整个书房都冻住。
傅蓉微反倒是笑了。
众人目前最关注的就是有关淑太妃的变故。
姜煦把昨晚的推断简要说了一遍。
封子行道:“昨夜听说褚颐明家里的灯一夜未熄,他手下的门客也留了一宿,那位盗尸人正在狱中受审,还没开口交代。目前也不知褚颐明下一步打算,王爷是何看法?”
姜煦侧头看向傅蓉微,问道:“王妃觉得呢?”
傅蓉微挑了一下眉。他们私底下从没如此称呼过对方,而今当着满堂的同僚,姜煦这么一叫,令她感觉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算差,但也无所适从。傅蓉微扣着茶盏,说:“馠都的使臣马上要到了吧,淑太妃的灵柩可以给他们运走,但也不能事事如他们的意,我要做一件有违人伦的事。”
姜煦:“你想做什么?”
傅蓉微道:“沧州疫最初是从淑太妃院里发现的,让一具沾了疫的遗体葬入先帝的妃陵,多少有些不敬,把淑太妃的尸体焚了吧,萧磐执意要接人回去,就捧一把灰吧,我不信他们能从灰里扒出传国玉玺。”
林燕梁失声:“死者为大,这怎么能行?”
姜煦:“行!”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封子行看向林燕梁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无奈,秦禹碰了碰封子行的手肘,封子行八风不动,绝不出一个字。
傅蓉微只看着姜煦,问:“行吗?”
姜煦又答了一遍:“行。”
傅蓉微也不问其他人的意思,当即就决断:“既然如此,今日就办,他们已经起了盗尸的念头,夜长梦多,拖久了恐出变故。王爷出兵在外,印信都收在我手里,昭告天下的旨懿我来写。”她对姜煦道:“你已回京的消息不要传出去,若叫北狄知晓了,恐他们乘虚而入。”
姜煦点头道:“可。”
傅蓉微起身:“既然如此,我现在去写布告,先告知华京百姓。”
淑太妃的灵停在刑部,秦禹回衙门按照吩咐安排了一番,淑太妃的尸身架在了干草堆上,下面还铺了厚厚的一层炭。
布告贴遍了华京城,以摄政王名义写下的旨懿等同于圣旨,即刻传往馠都。
傅蓉微午时到了刑部,姜煦一身便衣跟着,干草上浇了油,一把火扔进去,瞬间起了冲天的火光。裴碧带了所有能调动的镇北军,守住了整条街。尸身化成灰,非得烧满一天一夜不可,傅蓉微守在刑部,寸步不离,直至第二日午时,火势渐灭。
秦禹也跟着熬了一宿,在院子里跟封子行嘀咕:“头痛,咱这是摊上个什么主子,行事真是半点也不着调。”
封子行劝道:“你别不知好歹了,咱们北梁这种境地,你跟一个规行矩步的主子,肯定是没法中兴的。”
秦禹:“你总是有理。”
封子行:“嘘。”
傅蓉微来了。
烧了一天一夜,淑太妃浑身的血肉都已成灰,只剩一副焦枯的骨架尚且有遗存。
火浇灭之后,满院子的烟等了许久才散去,等烧过的地方都凉透了,傅蓉微才一步一步走上前,拿起一根竹杖,拨了一下残存的遗骨,发现了一个四方的小物件。
傅蓉微神色一凛:“阿煦!”
回头院子里却每见姜煦的身影。
封子行上前道:“方才褚颐明造访,王爷去见他了。”
傅蓉微沉吟了片刻,用帕子捡起了那枚印玺,递给封子行,道:“正好,你跑一趟,当着褚阁老的面,把这玩意拿给王爷过目。”
封子行结果这小物件,看了一眼,当即大惊失色:“传国玉玺!王妃,这是……”
傅蓉微:“假的。”
封子行:“王爷昨日提过此事,我自然知道是假的,可这东西是怎么放进淑太妃身体里的啊?”
他这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通。
傅蓉微:“去吧,我们回头再议。”
封子行捧着假印玺去前院了。
且不论姜煦怎么应付褚颐明,秦禹想起了一件事,上前道:“王妃,那夜王爷曾命我们去寻那二位与淑太妃一同死的两位丫鬟的尸体,她们原都已下葬了,在下命人连夜起了棺,带回了她们二人的尸体,北地寒气未散,那二人尸身虽有不同程度腐化,但还算保存完整,现正存于冰窖中。”
傅蓉微:“他在怀疑什么?”
秦禹:“既是要重新验尸,想必是怀疑其死因吧。”
傅蓉微:“先带我去瞧瞧。”
秦禹命人取了一件厚实的衣物,便带她下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