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走在台阶上时,忽然问道:“那日你们带着仵作去办案的时候,正好我刚染了疫,出不得门,没亲自去看,对了,当日验尸的仵作呢?”
秦禹回道:“那位仵作老家有丧事,已经回老家奔丧了。”
傅蓉微:“他什么时候走的?”
秦禹道:“不久前,正是您病中那时,他办完淑太妃的案子就走了。”
傅蓉微问:“他老家哪里?”
秦禹道:“幽州,不远,也就一日的路程。”
傅蓉微沉声道:“马上派人往他老家走一趟,把人给我带回来……如果还能找到人的话。”
最后一句近乎于叹息。
秦禹没听清:“您说什么?”
傅蓉微:“去办事吧,我这不用你了。”
秦禹只好交代两个刑部的衙役好生看顾,自己回去安排人办事。
傅蓉微到了冰窖,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去查看病床上躺的尸体。
其中一位染了疫,身上的红疹还留有细微的痕迹,淑太妃孤身一人北上华京,她身边伺候的人是姜宅安排的,淑妃觉得丫鬟不懂规矩,闹了好几回,府里的丫鬟受了大委屈,到傅蓉微面前跪着哭诉,露出身上被凌虐的伤,傅蓉微没法,找了人牙子过府,让淑太妃凭自己心意选了两个贴身的。
傅蓉微掀开她们的领口。
两个人都是抹脖子杀死的。
伤口窄窄一道,纤细的脖子几乎断掉了一半。
傅蓉微叹了口气,当初那个仵作怎么说的来着?
淑太妃给两个丫鬟抹了脖子,然后自刎。
傅蓉微见过淑太妃的伤口,可没有她们的这么深。
第133章
姜煦与秦禹是一道下来的。
傅蓉微示意姜煦:“你瞧瞧吧。”
姜煦走到其中一人面前, 对着她的头,伸手就是一推,脖子立刻被掀成两段, 秦禹侧了一下脸,不忍细看。
姜煦查了刀口:“根据伤口的走势和深浅,动手的人是站在他们的身后, 刀尖向下,从下往上割的。”
傅蓉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道:“刀尖向下……那么动手的人应该高过她们。”
姜煦:“很聪明。”
傅蓉微:“可淑太妃好像并不算高, 她有这两个侍女高吗?”
姜煦说:“差不多吧。”
傅蓉微:“所以两个侍女的死, 不是淑太妃动的手。”
姜煦看向秦禹:“是谁呢?”
秦禹答不出来, 这案子判了淑太妃自刎, 两个侍女的死因扣在淑太妃头上, 完美的结案了。
姜煦:“刑部尚书, 你办的案子真是一点也不潦草。”
秦禹依旧沉默着,但撩起衣襟跪下了。
傅蓉微想明白了。淑太妃肯放过皇上, 是因为一念仁慈。淑太妃害她,是早有预谋,是必须要行的一步棋。因为只有把傅蓉微放倒了,才能阻止她亲自去查现场,让这些漏洞存在并得以派上用场。
傅蓉微问:“淑太妃自刎的刀呢?”
秦禹道:“作为证物存于刑部。”
刑部两个衙役守在入口处,冰窖里没有其他人了, 姜煦发话:“起来吧,你下属在外头, 让他们把刀取来看看。”
刀取回来之前, 傅蓉微眉头紧锁:“姜宅的防卫由裴碧管控,猫狗都钻不进来, 耗子探头也得打死,谁这么大能耐跑到姜宅动手?”
姜煦:“那就只能查自己人了。”
刀取回来,存于一个木匣子里,姜煦拨开锁扣,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侧身让给傅蓉微看。
傅蓉微上前一步,道:“在咱们华京城,铁器归官府管制,长逾一尺的刀买卖时必须将买家的名姓住处记录在册,派人拿着刀去挨个铁铺查。”
刑部衙役对华京地方政令知之甚少,于是此事交予了华京知府邱颉。
姜煦拿起刀,走到傅蓉微身后站定,目光落在傅蓉微的侧颈上。
傅蓉微通晓他的意图,道:“想试试吗?”
姜煦在她身后绕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做,又溜达到另一边了。
当年傅蓉微被胁迫上城墙,万念俱灰之下决绝自戕,颈侧这个脆弱的位置,姜煦只是稍微起了个念头,就立即压下了。
似傅蓉微这般敏感的人,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她的心便跟着一起动。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也不会错过任何细微的感动。
傅蓉微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背影,低头笑了一下,道:“方才,你和褚颐明都谈了什么?”
当啷一声,姜煦隔着好几步远,把刀甩回木匣子里,说:“他啊,真是人老讨人嫌,我这一回来,他就迫不及待赶来给我添堵。”
傅蓉微:“他说什么了?”
姜煦道:“他来揭发陈靖,说他早有不轨之心,暗害皇上,算计王妃,盗取传国玉玺这几件事呢,都是陈靖干的,跟他褚颐明没有一点关系,如今陈靖出走,正是畏罪潜逃。”
“呵呵。”傅蓉微抑制不住的冷笑:“他深思熟虑的了一整夜,就想到这么套说辞。”
姜煦道:“陈靖要惨了。”
褚颐明把所有的罪过往陈靖头上一推,自然是要让他彻底闭嘴才能安心。
傅蓉微道:“陈靖是我放走的,他身边有我们的人盯着。我本以为昨夜我对陈靖的处置是一步废棋,不料还真派上用场了。”
姜煦道:“我们先出去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
凶器的查证需要一段时间,姜煦和傅蓉微先回了姜宅,调取了那日值守的名单,问了一圈,大多数人已经不记得了,寥寥几人还有模糊的印象。
傅蓉微说:“那天我日落时分被淑太妃请过去说话,呆了约莫一个时辰。我离开的时候,淑太妃和她的两个侍女都还安然无恙,你们好好想想,在我离开之后,谁去过淑太妃的院子?”
姜宅就这么几个主子,都没有夜里闹腾的习惯。他们仔细回忆了一番,有个小厮恍然:“我想起来了,那日王妃离开后没多久,还不到院门下钥的时辰,淑太妃说头痛难忍,递牌子请了位太医过府。”
姜煦对裴碧道:“去太医署,把人带来。”
傅蓉微身边短暂的安静下来,周围没旁人。傅蓉微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个秦禹实在不能胜任刑部尚书的位置。”
姜煦道:“他今天神色有异,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主动请辞了。”
傅蓉微道:“他是永昌十五年的进士,及第那年才刚弱冠,在翰林院供职五年,办事沉稳,常常得到先帝的褒奖,他也是寒门出身,馠都城破时,不愿屈服于萧磐,独自北上华京。按理说,他不应该把官当成这样。”
姜煦提议:“让他去户部管钱粮吧,你瞅他面相就不是那种能拿捏住妖鬼蛇神的人。”
傅蓉微瞄他一眼:“你还会看面相呢?给我也看看?”
姜煦歪头:“我看夫人的面相……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啊。”
傅蓉微重复了一遍:“长命百岁……真好,那王爷再给我断一卦,将来长命百岁的我,是否会吊影失所依啊?”
傅蓉微眼里的温柔如二两春风,吹得姜煦背后发凉,他没有任何犹豫,说:“不会。”
傅蓉微道:“这话说的我爱听,当赏。”
说着,傅蓉微当真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抛进了姜煦的怀里。
是一根熟牛皮的马鞭。
能让女子入眼的物件要格外多几分点缀,这根马鞭里编进了几根金线,绕了一圈熠熠发光的纹路,花里胡哨。
姜煦试了试韧度,倒也不算是绣花枕头,凑合能用,他问:“哪弄到的玩意儿?”
傅蓉微道:“走商人手里买的。”
姜煦道:“过些日子我离开时,带上夫人这片心意,必能一日三捷。”
傅蓉微:“那我就坐等王爷的捷报了。”
华京知府邱颉去查那刀的来处,不出半日便有了结果,他带来了兵器铺的铁匠,和店中记录买卖的册子。
邱颉道:“此刀正是出自这位工匠之手,完成有一个多月了,因品质上乘,价格也不便宜,卖二十两白银。”
二十两银子买一把杀人刀,可不是普通人的手笔。
傅蓉微:“有的忙了,顺着这条线摸清楚。”
邱颉道:“下官已调取了户籍整理的黄册,查明此人的来处,他叫钱阿满,生于华京长于华京,家里是做刻碑生意的,他是家中幼子,今年才十六岁,去年冬太医署建成时,他被选上做了药童。”
傅蓉微道:“去拿人了吗?”
邱颉道:“人已落网,是押往刑部还是姜宅,请王爷王妃的意思。”
傅蓉微打量了他几眼:“办事好利索。”
邱颉道:“分内之事,王妃谬赞。”
他们不爱把自己家里染上肮脏,动身又往刑部赶去。
傅蓉微面色有些忧虑,她怕迟则生变,上一世在这上面吃过大苦头。
姜煦纵马赶上去:“别慌,褚颐明已经被看起来了,就算他想做手脚,也没这个机会,你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已是做到极致了。”
傅蓉微:“但愿如此。”
等他们赶到刑部,邱颉拿住钱阿满正五花大绑被仍在厅堂上,那把杀人的刀端端正正的摆在他面前的地上。
衙役拿掉他捂嘴的东西,傅蓉微还未开始审呢,钱阿满已抖如筛糠,大声招认:“这刀不是我的,是我家大人给我钱让我买的。”
傅蓉微:“你家大人是谁?”
钱阿满招认了一位太医院的院使。
过程顺得令傅蓉微感觉有点不真实,她狐疑的目光看向姜煦。
姜煦道:“别太惊讶,世上不是每个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我们无人可用,褚颐明也不见得能笼络住人才,更何况,真正的聪明人才不会给他当刽子手呢。”
傅蓉微:“是我想多了?”
姜煦道:“先理一遍来龙去脉,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