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财,怕死,爱权之人,最容易成为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那些人要办拿不上台面的事,也最喜欢用这种的人,几两钱财,几句恐吓,就能拿捏得死死的。
事后避避风头,等时机合适时,找个理由给人头上安一个暴毙的死法,秘密也随着他们一起埋进地底下了,再见不得天日。
那些踩着血肉登上高位的人,怎会在意蝼蚁的死活。
邱颉拿回了太医院院使,裴碧同时拿来了太医署的记录,姜家的小厮跟着来认人。
傅蓉微听了供词和指认,又看了当天太医外出看诊的记录,真是这个人在日落后,前去给淑太妃诊了一回脉。
傅蓉微看着低头跪伏在地上的院使,嘲讽道:“院使大人,看你面色红润,倒是不曾为这件亏心事觉得良心难过。”
院使不敢抬头,回道:“刚开始是有的,但褚阁老保证此事天衣无缝,事后也无人追究,我便渐渐心安了。”
傅蓉微:“心安?背着人命你也能心安?”
院使忽然笑了,嗓子里发出嗬嗬的颤声:“一屋子的金银财宝,万两黄金,开心都顾不上,哪里还有余暇心疼别人的死活……天底下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人命买卖就能换万贯家财,谁能不心动?”
姜煦掏出傅蓉微刚赠的马鞭,破空一记,抽在了他的嘴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院使嘴上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横贯到脸颊两侧,像是开了道狰狞的口子。
衙役们都被惊得退后几步。
姜煦一颔首,道:“帮他管管这张嘴,继续审。”
第134章
在场有些人忽然觉得, 姜煦在外带兵打仗不回京也挺好的,喜怒无常的行事作风偏配一张清隽无害的脸,这样的人, 伺候得再仔细,都难免心里打鼓,没法踏实。
这夫妻俩的手段, 还说不清谁比谁更狠呢。
傅蓉微虽行事果决,但好在情绪平和, 不似这位活阎王, 喜怒无常地动手, 招呼也不打一声便骤然发难, 且出手必是血肉淋漓。
他们为人臣子, 最不爱伺候的就是这种主子, 怕掉脑袋。
两厢一对比, 傅蓉微竟显得亲和多了。
太医院院使在地上滚过了几圈,捧着双颊, 已是没法正常说话了。
傅蓉微欲言又止,这还怎么审?
好在她思路没乱,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两个丫鬟命丧你手,那么淑太妃呢,她究竟是自杀还是你杀?给你银钱收买你的人又是谁?”
院使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煦用鞭梢挑起他的下巴, 道:“不妨竖着再来一道,反正你也不要脸, 裂成四瓣一定好看。”
院使还有两只手完好, 他挥着双手在地上爬,意图去抓傅蓉微的裙角。
傅蓉微被人扶着退后一步。
姜煦指着他的手:“剁了。”
邱颉急忙开口:“王妃, 他双手能写,似是愿意招认。”
傅蓉微一手搭上姜煦的臂弯,示意他别闹了:“先让他招。”
姜煦:“给他纸笔。”
院使拿了纸笔,歪歪斜斜的写下了一纸供词。他洋洋洒洒写下了足有几页纸,傅蓉微快等得不耐烦了,他才终于搁下笔。
供词完整,从头说起,都是褚颐明的谋划。
褚颐明早几个月前便通过人牙子,在淑太妃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就是那两个丫鬟其中之一。褚颐明最初的承诺是,淑太妃帮他办成事,他保淑太妃平安被接回馠都再享尊荣。
淑太妃早就在华京呆腻了,与褚颐明一拍而合。
他们达成约定后,前来与淑太妃会面的是陈靖,褚颐明老狐狸不会亲自出面,让旁人捏住把柄。
那一夜,太医院院使收到淑太妃的传唤,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带了一枚仿冒的传国玉玺,让淑太妃生吞进腹中。
其实褚颐明从一开始就是诓骗淑太妃的,他不能让淑太妃带着真相活着回去。于是,他令院使在办成事后,结果了淑太妃。但谁也不曾料到,淑太妃万念俱灰,自己了无生志,交代了几句遗言,自行动手抹了脖子。
而两个丫鬟知晓内情,须得灭口。院使便用淑太妃的刀,将两个丫鬟杀死在当场。
次日清晨,傅蓉微身上的疫发病了,她得知了淑太妃的死,却没法亲自到场,想到前日与淑太妃夜谈时的反常,淑太妃的自尽早有先兆,所以傅蓉微没有怀疑。
褚颐明在官场浸染半辈子,看人准得很,刑部秦禹不擅断案,他买通了仵作,顺利瞒天过海。
傅蓉微收好了供词,低头问:“那位仵作早已借口奔丧回老家了,我猜他多半没命活,陈靖也成了弃子,可你为什么还活着?”
院使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煦替他说:“褚颐明总要留几个人给他做事的,华京人才稀缺,他也没阔到那地步,用一个杀一个。”
傅蓉微对邱颉道:“你带人上他家里查抄的那些银钱,再拨些人马,盯住褚颐明,等查明他府上银钱来路,人证物证俱在,就拿人吧。”
姜煦靠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去盯褚颐明。”
他一走,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封子行靠得最近,压着嗓子在傅蓉微耳边道:“王爷这些年偏居北关,脾性烈了不少哈。”
傅蓉微抚着袖子,反问道:“是吗?”
封子行闭上嘴不说话了。
姜煦去盯人是光明正大进府盯的。
褚府的管家迎他到花厅喝茶,褚颐明却迟迟没露面,管家支吾着解释了几句,姜煦也不逼问老仆人,就在花厅拿茶水喂花。把褚颐明重金请回来的所有名贵花草都浇了一个遍,邱颉总算来消息了。
姜煦径直在褚府里冲撞,却四处捉不到人,根据仆从的招认,褚颐明中午去刑部走了一趟,回家就钻进了书房,不曾出门。
邱颉带兵守住了书房。
姜煦在房间里敲敲打打,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这人亏心事做多了,建宅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家里挖密道。”
他敲敲打打选中了一面墙,转头对邱颉道:“直接砸。”
褚颐明当真不愧老奸巨猾的名头,他书房里的密道纵贯了一整条街,出口开在一条河流的水下。
姜煦拍了拍邱颉的肩,说:“下令全城搜捕,十二个时辰内拿人,能做到吧。”
邱颉拱手称是。
傅蓉微就坐镇刑部等结果,派去寻仵作的人快马加鞭赶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不出傅蓉微所料,仵作家中并无丧事,他家中人也未见仵作归家。仵作已失踪一月有余了。
褚颐明于次日午时落网,他躲在了一间私塾的厨房里。
不足十二个时辰,邱颉便回刑部复命。
而与此同时,陈靖的马车冲回了华京,他本人几乎是爬到了王府门口,高呼救命。
镇北军派去跟随陈靖的属下拿回了两个杀手,是在路上企图对陈靖灭口的人。
当日,傅蓉微送陈靖出京,乱了褚颐明的方寸,他将手下最得力之派出去追杀陈靖,以至于华京城中最后生变时,他身边已无人可用了。
马厩里两匹白马打起来掀了食槽,草料弄得遍地都是。
姜煦把自己的玉狮子牵走,道:“不是让你们好好相处,怎么又打起来了。”
喂马的少年道:“主子,不怪咱家玉狮子,是那匹马臭不要脸硬要去贴王妃的小红马。”
他的玉狮子和那匹小红马几年前就配上了,纵然多年聚少离多,但感情一向不错,玉狮子每次从关外回来,都要赖在马厩里陪着小红马厮磨,他的狮子白性子烈得降不住,哪能忍气吞声受这种侮辱,这次打的比上次都要更狠。
狮子白不屑的从鼻孔里出气。
姜煦心里也郁闷,在外面奔忙就算了,回家还得给马劝和。他一手牵着玉狮子,一手牵了小红马,找到了正在赏春荫的傅蓉微。
傅蓉微:“怎么了呢?”
姜煦松了手,让小红马走向自己的主人,说:“春光正好,我们出去逛逛吧。”
傅蓉微拍了拍她的小红马,道:“事儿还没完呢,褚颐明打算怎么处置?”
姜煦故意对公事避而不谈:“听说佛落顶校场建得甚好,你带我去瞧瞧吧。”
傅蓉微牵了马缰,无奈道:“行。”
他们不顾华京城现在正乱糟糟的一堆杂事,一前一后纵马出城奔向了佛落顶。
果然是春光正好,北地迟迟而来的春色,正好给山上染了一层青翠。
山道狭窄,姜煦的玉狮子在前,一步一回头,慢吞吞的走着,傅蓉微的小红马自有一番矜持,不慌不忙的跟着。
校场建在半山腰。
他们一进山,镇北军沿路的暗哨就已经发现了,一路将消息传回了校场中,驻扎于此的镇北军出营一里相迎。
姜煦进了军中,立即被镇北军层层簇拥了起来,傅蓉微刻意落后几步,远远瞧着那一团热闹,蹲下身在路边薅了一把不知名的红色小野花。
小红马陪在傅蓉微身边不离不弃,玉狮子得了自由,颠颠的跑了过来。
傅蓉微带着两匹马,越过了校场,最后停在了两座孤峰之间。
不多时,正在戏耍的玉狮子忽然扬蹄,蹭了一下小红马,转身向着来路奔去。
傅蓉微知道怎么回事,片刻后,姜煦纵马追来。傅蓉微的衣裙在山风下猎猎作响,姜煦在不远处一顿,朝她伸出手:“你站的太险了,下来。”
傅蓉微伸手让他握紧,离开了山风最盛的地方。
姜煦道:“这山上长点花花草草,比当时光秃秃一片时好看多了。”
傅蓉微目光被云雾所扰,看着对面嶙峋的封顶,说:“那里还没绿呢。”
姜煦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打量了一番,道:“虽然没绿,却有一点蓝。”
傅蓉微茫然问道:“什么蓝?”
她看穿了雾气也看不清所谓的颜色。
姜煦道:“水甘兰,你听说过吗,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
傅蓉微:“第一次听说,也从未见过。”
姜煦道:“那你等我。”
傅蓉微一听这话,立刻去拉他的袖子,但还是晚了一步,姜煦的身形如游鹤一般,向后疾退了数十尺,飘然落在了那一条摇摇欲坠的索道上。
傅蓉微被惊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出声喊叫扰他的心。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煦转身远去,走进了那片散不开的山岚薄雾中,身影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