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吓坏了,急忙冲上来扶住她:“娘亲。”
娜日泰公主擦掉了唇上的血:“好歹毒的心肠……我部使者送到姜少帅营中的那封信可有回音?”
属下回禀:“那位送信的兄弟许久未回,我们刚寻到他的尸身,一行十余人全部被杀,伤口形状是北狄军中特制的弯刀,想必那封信并未送到姜少帅的营中,而是被中途截下了。”
娜日泰公主牙都快咬碎了:“我不与他翻脸,是忌惮大敌当前,恐腹背受敌葬送我们北狄多年攒下的基业。他既决定不死不休,难不成我还怕了他……先撤。”
一个撤字与之前的狠话毫不相干。
琥珀睁圆了眼睛:“娘亲,我们撤到哪里去?”
娜日泰公主道:“野狼谷,先不忙着妄动,我们去找点帮手。”
层峦叠嶂的山,连姜煦都能在此藏住行踪,更何况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北狄人。
姜煦整装待发,马上听前方战报:“娜日泰公主最后的行踪出现在野狼谷,随后就不知去向了,少帅,在有关北狄的记载中,娜日泰部曾是最擅驯狼的部落,他们的部族中有许多代代相传的驯狼高手。凶牙部晚撤一步,已经与山丹王子开战了。”
姜煦一声鹰哨,他的海东青出现了晴空上。
他在一片枯黄的荒草中驻足良久,直到玉狮子不耐烦的甩了下鬃毛,他终于命人立起了军旗,放出了信号,铁蹄压上了山。
姜长缨的玄鹰营尚在平原处,他的兵马都是重甲,行进的速度慢,但没走一步都在震慑着这片土地。姜长缨抬头看见了天上那抹留红,斥了一声:“小崽子还是个急性子,一刻都等不及。”
山下支援的战马才刚点清楚,还没上路呢,姜煦现已经用不着了。
山丹王子与凶牙部战得正酣。
姜煦就这么径直杀了上来。
山丹王子也惊了一下。
姜煦的兵马并没有着了他的道,如他所料般的元气大伤,而且按中原人的兵法,即使他们现在有余力,也不是进攻的最佳时机,狡诈奇诡的中原人难道不都讲究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吗?
玉狮子的马蹄高高扬起,姜煦一枪便挑穿了一个北狄兵的战甲,摔到了山丹王子面前。
他在乱军之中精准的锁定了他的老对手,一双眼睛锐利中似含着雪光,他一字一顿道:“山丹,你的刀已经锈死了吧。”
山丹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刀,他这把刀确实已很久没饮过镇北军的血了,好像就是从姜煦反守为攻时候起,或许更早一些,在他几年前被姜煦追杀千里,断臂脱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再身先士卒过。
姜煦赤&裸裸的嘲讽:“你也配当个对手?”
温度日部和凶牙部的士兵渐渐停止了倒戈相向,不约而同地都将武器对准了镇北军。
军旗上的“姜”字迎风猎猎展开。
空气中弥漫的是凛冬荒芜的气息,也是硝烟将起的气息。
娜日泰部带着残兵撤出了战局,凶牙部深受算计,战马与兵士所剩无多,温度日部也不过是一盘狼藉的剩菜。昔日最精锐的北狄七部现只余三,且成了一盘捏不住的散沙,一吹就要散了。
半空中飘下了零碎的雪花,北风也从远处卷了过来。
今年冬的第一场雪到了。
姜煦枪尖朝下,滴滴答答淌下了血,他道:“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都是我的。”
这一次,山丹王子没有机会稳坐中帐了,他也没有退路。
他左手举刀架起了斜刺来的银月枪。
姜煦的兵器比他的更锋利,马要比他的更强健,部下更是骁勇无比。山丹王子脸上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他想不通,几年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究竟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姜煦的枪尾横扫到了山丹的腹部。
山丹折腰躲过了这一下,好陷差点摔下马,姜煦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招直刺咽喉,山丹避得更狼狈了。
姜煦道:“年轻的时候,我一直把北狄当成终点上的对手,后来才发现,你们并不是我最后的终点,你们只是横在我路上的一块绊脚的石头罢了。拔了你,不费什么力气。”
山丹王子狼狈。
他记得从前战场上的姜煦也没这么厉害的嘴上功夫。
都变了。
黄昏,华京,傅蓉微眼睛看不清字了,起身亲自点灯。烛台上的明烛一支一支的燃起,傅蓉微不慎让蜡油烫到了手指,她颤了一下,脸色没变,手也稳住了,但是腕上忽然一轻,她那串翡翠珠子晃了一下,傅蓉微一抬手,宽厚的袖子兜住了落下的印章。
那枚封门青的印章掉了,滑进了袖子里。
傅蓉微放下蜡烛,摸出那枚印章,又摘下了珠串,凑在灯前检查了一番,原来是拴着印章的那条绳不知何时被磨断了。傅蓉微命迎春取了一条新绳,重新将它编了回去。
镇北军十万铁骑。
姜煦三万轻骑先行。
这一场鏖战结束在姜长缨赶到之前。
姜煦捡了一把刀,刀锋横在了断了气的山丹王子颈前,他比量了良久。
姜长缨下马,走上前:“怎么还犹豫了?”
姜煦的脸上颈上都沾了血,火光中无比贴合人们传言中长相漂亮却冷漠的玉修罗的样子。姜煦盯着他爹那张分外慈祥的脸,下一瞬扔了刀,说:“算了,他的人头,不配摆在我的战利品中——鸣金,收兵。”
一日三捷。
傅蓉微次日傍晚,收到了捷报。
是大捷。
定都华京的好处就在于,捷报走得快,不必横跨大梁的半途,只越过一座关山,便可直达傅蓉微的手中。
战报如此,家书也是如此。
傅蓉微看完了战报,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封家书上。
——“妻蓉微亲启。”
第155章
妻蓉微亲启。
他这封信里絮絮叨叨, 车轱辘话反复碾,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 柿子结果了没,简直极尽讨好之意。
他亲手写的这一封信,从笔墨中透出的胶粘讨好, 恰到好处的令傅蓉微再度烧起了火气。
瞧瞧,他什么都知道, 心里明镜似的。
傅蓉微阵阵冷笑:“欺我, 瞒我, 想用几句好听的话糊弄过去, 做梦呢。”
蝮山的舆图就挂在她床前的屏风上, 她日日睁眼就能看见, 早已熟记在心。
傅蓉微见到了镇北军遣回京的驿卒, 把人扣下问了一句:“既然大捷,大军何时归京。”
驿卒说不知, 军中没人提过这事。
傅蓉微挥手让人退下了。
姜煦那边确实迟迟没有回京的打算。
漏网之鱼娜日泰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姜煦占了北狄的王帐,俘虏被压在沉重的枷锁中送回华京。
帐中,姜长缨道:“仗打完了,你却是不急着回家。”
姜煦一心一意盯着沙盘,道:“娜日泰公主若是存了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心思,她此时要么讲和, 要么率部向西,纵穿鬼门, 大漠里才是他们的生路。但是我们设在鬼门关的岗哨却没传回来任何消息。”
姜长缨:“你是想赶尽杀绝吗?”
姜大帅这句话淡淡的, 听不出赞同与否的偏向,只是单纯的询问的他的想法。
姜煦道:“她若是降了, 按照规矩,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可娜日泰公主不曾归降。
所以,这场仗就不能算打完了。
柳方旬带着他饲喂的那匹黑毛孤狼独自离开了军营。
镇北军也有了撤退的迹象。
姜长缨的玄鹰营先撤出了山。
野狼谷,柳方旬在那里故意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他把自己当作饵,娜日泰公主若来,镇北军便计成。
柳方旬独自一人站在野狼谷中,想起了他与娜日泰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柳方旬并非一开始就有机会投入娜日泰公主的麾下,成为她的入幕宾的。
起初,他最先混进了凶牙部,是一个最不起眼的马奴。
那也是个即将入冬的季节,他养着的一匹马落单,被野狼拖走,他孤身提刀追到了这里,斩杀了那头挑衅的饿狼,却招来了更凶残的狼群。
幸得娜日泰公主所救。
柳方旬当天夜里救被洗干净扔进了娜日泰公主的营帐,但事情并非想象那般顺利。娜日泰公主热情爽朗,然而柳方旬尚青涩含蓄,他最终落荒而逃。
娜日泰公主没有动怒,她次日就向凶牙部要走了柳方旬这个人,把他招揽在帐前,只为她一个人养马。
当娜日泰公主的心腹比单纯做马奴要有用的多,柳方旬在一次亲眼目睹北狄蛮子虐杀大梁百姓后,他迈过了心里那道槛,向娜日泰公主低下了头。
五年,他也没想到,这段关系竟如此长久。
就在几日前,帐前夜里,娜日泰公主还向他提起,将来打算再给琥珀多生几个兄弟姐妹,好让他们在草原上有所照应。
这话是跟他提的,自然也是想跟他生。
柳方旬当时岔过去了,未做回应。
娜日泰公主一定会来的。
这是柳方旬最能拿捏住的分寸。
娜日泰公主意识到她被骗惨了,必定会不远万里赶回来杀他。
月圆之夜,柳方旬看着他的狼对月长嚎,听着山野间此起彼伏的回应刺破了长夜的寂静。
柳方旬接连三日在野狼谷附近留下行踪。
三天的时间,足够娜日泰公主查清真相。
于是,今夜他在谷外徘徊时,黑狼一反常态咬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往前了。
柳方旬蹲下身拍了拍黑狼的脊背:“好兄弟,真讲义气,接下来要靠你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