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杀声未止。
一匹黑马在围护下冲进了宫门,马上的人未穿战甲,而是一席暗红的斗篷,一小队骑兵斜杀出主力,护着黑马上那人,直指琼华宫的方向。
姜煦目光掠过城下,叹了口气:“那又怎样呢?”
第180章
萧磐是叛臣, 他的儿子就是叛臣之子。
姜煦道:“我不太明白章大人的意思,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呢?”
章祺道:“我朝已日暮穷途, 但稚子无辜,我想替那未出世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姜煦却不是第一次跟章家人打交道。
他们世家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只需保住自己, 以待来日。
上一世,他兵临城下之时, 章氏一族安静得像死了一样。萧磐在位十六年, 把章氏养得如鱼得水, 他们盘根错杂, 深扎于皇城, 换一个皇上而已, 他们完全不在乎。
但如今不同, 章氏复起不过短短一年,尚不足以让他们有目空一切的底气。
章祺这算盘打得也太明显了。
姜煦故意避重就轻道:“确实不至于对妇孺赶尽杀绝。”
章祺道:“章氏一族愿就此退出朝堂, 我可以带着她们母子离开,此生不再踏入馠都一步。”
他果然是要带走萧氏皇族的血脉。
姜煦笑了起来:“待尘埃落定,我会亲自求证此时事,若萧磐当真留下子嗣,岂有让他流落民间的道理,我可不敢擅自应你, 我们皇上将来长大,万一念起这份手足之谊, 怕是要怨我处置不当呢。”
章祺领会到了姜煦的难搞, 只觉得无路可退。
禁军节节败退。
姜煦道:“听着差不多了,我也该去看看那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大人,失陪了。”
傅蓉微早一步到了琼华宫。
杀声四起,宫里人也都不是第一次经历此事,知道那些煞神们又杀进宫城了。
琼华宫里服侍的人关上宫门,推了厚重的桌椅死死抵住。
梅心护着自己的腹部,藏进了角落里。
蓉珠哆嗦着唇,问:“是谁?是北梁吗?是镇北军吗?”
宫里丫头道:“娘娘,无论是谁,能打到这里都不是善茬,快避一避罢!”
那些浑水摸鱼卷了财物打算溜出去的奴婢都被堵了回来。
两个时辰之内,姜煦的部下围困了所有的宫殿,禁军走投无路,不得不降。
禁军统领杨靳曾在六年前与姜煦并肩而站,共御北狄乱军。
而禁军中的大多数将领拱卫宫城十数年,也曾护着年幼的姜煦在宫苑中跑闹玩耍,给他捡过风筝和弹珠。
世事无常真像一场梦。
宫道上已被肃清,姜煦脚步一拐先去趟了朝晖殿。
朝晖殿是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萧磐夺位后并未改建这里,姜煦一推门,朝晖殿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姜煦没能见着先帝的最后一面。
他没有在朝晖殿多留,径直去了宗庙。
已率部归降的禁军统领杨靳在宗庙殿前拦了一下:“王爷,你要进去,恐怕不合礼法。”
姜煦道:“先帝对我多年照拂宽待,我早该来祭拜的。”
禁军拦不住,也劝不动。
先帝庙号永章。
画像上的他很年轻,大梁历代先祖数他折得最早。
姜煦上了香,在画像前拜了下去。
傅蓉微已站在琼华宫的门前。
裴碧始终不离她左右。
傅蓉微示意叩门。
宫门叩不开,从里面抵住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城门都攻破了,小小一扇朱门当然不在话下。
宫门重重砸在地上,天光透了进去,正殿中空无一人,傅蓉微站在此处等,很快她的部下便将里头几个活人都带了出来。
蓉珠堪堪维持着体面,堆金砌玉的首饰坠在发髻上,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着。
“是你,你……你们回来了。”
蓉珠控制不住望向她的身后。
傅蓉微知道她盼着看见谁,道:“他没来,不过,信你应该收到了。”
那封信就压在蓉珠的枕下。
傅蓉微眼里漫上一层冷漠的笑意:“你也会想念你的孩子吗?”
蓉珠触及她的眼神,像被人兜头破了一盆凉水,心头那点温度也冷了下来。她也明白过来,面前这位是北梁的摄政王妃,是攻破了城门踩着鲜血打进来的外敌。不是她的三妹妹。
傅蓉微道:“我在华京时,听说琼华宫里有人怀了萧磐的血脉,特来求证,真有此事?”
一直躲在最后面的那个宫女腿一软,倒了下去。
傅蓉微看见了,不动声色问:“那是谁?”
蓉珠往后看了一眼,沉默了须臾,道:“莫须有的事。”
傅蓉微:“是吗?”
蓉珠道:“皇帝的房中事一切以后宫起居注为准,不记录临幸而诞下的胎儿,进不了宗庙,上不了玉牒,历朝历代都容不下身份不明之人混淆皇室血脉。”
论审时度势,蓉珠确实是翘楚。
傅蓉微余光扫过那瘫软在地的宫女,向外道:“传太医。”
宫里的太医受到传召,不敢怠慢,一路行来,四处破败。整个太医院的大人们都受召而来,乌泱泱跪了一片。
傅蓉微让他们给殿中所有女子诊脉。
宫中太医最是会察言观色。
傅蓉微此令一下,他们便知其意图所在。
皇宫已易主,天下也即将易主,没人会傻到在这时候欺瞒傅蓉微。
太医院院使亲自给梅心诊了脉,将她请到了前面,向傅蓉微回禀:“王妃,此女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傅蓉微一眼看破她畏畏缩缩的样子,道:“宫里伺候贵人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处变不惊。冒充宫女,你还差得远。你究竟是何人?”
梅心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拜的人是何身份,只学着旁人的称呼,道:“回王妃的话,奴、奴婢曾在长公主府伺候。”
蓉珠这也是第一次听她吐露实情,意料之外,她惊疑不定的瞪向梅心,道:“蕊珠长公主?!”
傅蓉微也觉得意外。
她想起了几年前,她尚未出嫁时,第一次见蕊珠长公主,是在牡丹宴上。
说是蕊珠长公主想见她,实则是帮着先帝看人。
傅蓉微记得当时长公主命人给她发间簪了一朵牡丹。
其实那朵牡丹留着格外长的花枝,低端还斜着削尖了一截,花枝穿过她的发,狠狠的刺痛了她的头,傅蓉微却不能动,不能喊,甚至脸色都不能变。
因为那是试探。
傅蓉微想到了这段往事,出神了一会儿,忽的一笑,说:“我与蕊珠长公主没有深交,却对她的性情略知一二,她御下也容不得你这样规矩稀疏的人,罢了,你不说实话,我自己去查。你怀了身子,好好养着吧,不用心惊胆战的,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总不会难为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傅蓉微这顺口一句话,便试出了梅心的单纯,她竟真的信了,叩头谢恩,明显松了口气。
琼华宫没什么意思,傅蓉微转身向外走去。
蓉珠没忍住跟了几步,被门外的守军拦下。
宫里的人无论奴才主子,都被控制了起来,不允许随意走动。
蓉珠停在门前,看着傅蓉微往泽华宫的方向走去,那里还住着她们的一个姐妹。
泽华宫主动开了门迎她。
傅蓉微在殿外见到了钟欲晓。
钟欲晓身上有傅蓉微给的信物,早以出示给宫门前的守卫过目,所以不受软禁。
傅蓉微看着她:“还好吗?”
钟欲晓点头:“还好,宫里幸得良妃照拂。还有,琼华宫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我能打探到那些消息,多亏一位叫安平的小内监。”
傅蓉微一阵怔神:“安平啊,他在哪?”
钟欲晓:“王妃果然认得他。”她一声叹息,道:“安平因行事逾矩,被下令杖毙了,就在半个月前……是为了给我递消息。”
傅蓉微这一世并未施恩于他。
可安平依然因她而死。
钟欲晓捉到了傅蓉微脸上的茫然,惊讶她竟也会为一小内监的死而失神。
傅蓉微问:“他可有留下什么话?尸骨可有人敛?”
钟欲晓回道:“安平是个心细的人,我借他的便利向外送出第一封信的时候,他便已有所察觉,他倒是能查,顺藤摸瓜得知我在为华京办事,他说王妃是个难得的善心人,愿意帮我。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无所求。他们尸骨被外面的人拉走了,多半是往荒山里一扔了事,我被困宫中举步维艰,想收尸却有心无力。”
傅蓉微道:“宫里人现在都看管起来了,你去找人打听打听,无论有没有结果,都跟我说一声。”
钟欲晓依言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