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走进了泽华宫。
蓉琅站在殿中,一身明艳的裙裳,令傅蓉微眼前一亮。
萧磐一死,全国缟素,整个后宫到处都是一片惨淡的白,终于在泽华宫里,看见一点艳色。
蓉琅朝她笑了:“三姐姐,好多年不见了。”
傅蓉微离开侯府时,蓉琅还没未及笄,傅蓉微记忆里她的样子早就模糊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记不清了。傅蓉微看了她一会儿,平静道:“你还活着,就很好。”
蓉琅道:“虽然听着不像好话,但我能感觉到你很宽慰。”
傅蓉微道:“听说你给我写过很多信,可惜我没有收到。”
蓉琅道:“无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些琐碎的抱怨罢了,都不重要了。”
傅蓉微:“给我说说宫里的形势吧。”
宫里这一年间的事情也实在乏善可陈,萧磐的春风得意并未持续很久,他的浮翠流丹失了一场火,烧掉很多珍藏的名画,自那一场失火之后,他性子就不大好了,暴躁易怒,蓉琅进宫晚,很多事情她也是糊涂的,在这个后宫中,最能哄得萧磐欢心的,只有蓉珠了。
傅蓉微从她这里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问起了一个人:“蓉珍呢,听说她无名无分地跟在萧磐身边,怎么不见人?”
蓉琅说:“哦,她跑回家了?”
傅蓉微:“回侯府了?”
蓉琅点头,这是她唯一能说明白的事:“蓉珠与她积怨很深,萧磐的死讯一传回京城,蓉珠便要算计着弄死她。蓉珍也明白宫里没她好果子吃,趁着宫里还乱,连夜逃回家了。母亲最偏心的还是二姐姐啊,她做了那么多烂事,母亲宁肯豁上一家子的脸面,也要兜着她的心肝肉。”
可见蓉琅这些年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宫里,都熬得很辛苦。
傅蓉微安抚了几句,与她作别,准备着手去查梅心这个人,在宫苑里才走了几步,忽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昏,她几乎要站不住,慌忙靠在一侧的山石上。
裴碧在几步外瞧见这一幕,直接飞身冲了过来。
傅蓉微:“没事。”
裴碧朝后面跟着的人打了个手势,一人立刻去找姜煦了。
傅蓉微靠在原地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
果然带了身子受不得累。
傅蓉微就近找了个歇脚的亭子坐下。
姜煦找了过来:“累着了吧,回去休息?”
傅蓉微道:“已经好了。”
她指着西边像泅了胭脂一样的晚霞,说:“同样都有云霞,破晓与黄昏却完全不一样,你更喜欢哪个?”
姜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仅看见了一片柔和的云霞,也看见了宫苑深深,衰败萎靡。他道:“自然是破晓更美。”
他喜欢热烈的,饱含攻击性的,凌厉的美。
而他自己,也正是这样的人,死过一次也磨不平他的锐气。
傅蓉微感觉自己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黄昏,日升月落,马上要迎来下一个破晓了。
“明日,我们去见长公主。”她说。
“好。”姜煦答应。
傅蓉微朝他伸手:“走不动了,带我回去吧。”
姜煦卸下了一身银甲,把她背了起来。
姜家在馠都的将军府已经没了,萧磐上位后,非常过分地把将军府给拆了,在里面撅了河沟,养了一群鸭鹅。
搞得他们现在无处可去,只能暂且歇在宫里。
姜煦背着她挑着偏僻的路走,最终停在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前。
傅蓉微早就根据他走的方向,猜出了他要去的地方。
猗兰宫。
曾经她住过的宫殿。
第181章
猗兰宫是上一世她自己改的名字。
偏僻的宫殿这一世没有迎来主人, 挂着它原本的名字,福熙阁。
傅蓉微最初不得宠时,住在这福熙阁无人问津, 得势之后,曾迁过一次宫,但那时她与皇后斗得正狠, 新宫才住进去两日,便闹出了鬼神的传闻, 傅蓉微索性又迁了回来, 将福熙阁重新修整了一番, 改为猗兰宫, 再没挪过窝。
宫里这些小地方虽然没住进去主子, 却都安排了掌事的宫人打理。
姜煦踢开宫门。
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匆忙跑出来查看。
她一见是姜煦, 砰得跪在了阶下。
姜煦从她身边经过, 撂下一句话:“在你这里借住一夜,叨扰了。”
现在的福熙阁和当初的猗兰宫可是大不相同。
猗兰宫里可见不着这些半新不旧的家具, 还有那些晦暗发黄的窗户纸。
福熙阁的姑姑急忙去将寝殿收拾了一番,好供他们歇息。
傅蓉微简单梳洗了一番,躺了下来,天色尚未全黑,屋里点上了烛火,傅蓉微陷进柔软的床褥中, 便觉得困意席卷上来,睁不开眼睛。她强撑着, 说:“明日可以安排人接萧醴进都了。”
姜煦:“已经去办了。”
傅蓉微“嗯”了一声:“朝里该清洗的不能手软, 否则主少国疑,还要生事端。章氏是一定要踢出去的, 那些曾倒戈萧磐的也不能用,宁可启用些新人,也不留祸患。”
姜煦给她搭了一层薄被,连脸也一块遮住了:“你累了就睡。”
傅蓉微被盖了脸,也懒得动手拿开,声音闷闷的:“你应该比我懂,我就不操心了,你办吧。”
姜煦怕憋坏了她,又伸手掀开了被角。
傅蓉微呼吸均匀。
姜煦以为她睡着了,正打算起身出门。
傅蓉微又喃喃出声:“萧醴年纪太小了,他生母若是顺顺当当做了太后,日后必然是要跟着插手朝政的,孝道二字最能压得人抬不起头,皇上一国之君尤其不能在德行上落人口舌,得想个办法。”
姜煦又坐了回来:“好,我来想办法。”
傅蓉微再没别的话,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姜煦叫来人守在门口,他等不及明天,连夜列出名单,该抓的人,该治的罪,他连夜就给办了。
馠都这一夜,没有人能安稳睡个好觉,除了傅蓉微。
傅蓉微一夜好眠,次日清晨醒来时,没见到姜煦,她不在意,独自去见了梅心。
梅心被软禁在一处偏殿中,傅蓉微进屋时,她正孕吐不止。
傅蓉微耐心等她舒服了些,才进屋问话。
她从头细细的审问她的生平。
哪里人士,家住何处,父母何在,可有兄弟姐妹,怎么进的公主府,平常伺候在何处,长公主待她如何。
梅心一一答了,有时些许磕绊,却也寻不出错处。
傅蓉微看她时不时摸一下肚子,说话动作也随之停顿。傅蓉微靠近了些,轻轻抚了上去:“才四个月,这就有胎动了?”
梅心能察觉到傅蓉微没有伤害之意,莫名放松了警惕,也不再害怕,低声道:“确实不该这么早的,真奇怪。”
傅蓉微闻言一顿,缓缓直起身子,盯着她,道:“通常在五六个月的时候,感觉才会明显,你这太早了。”
梅心道:“有些孩子是格外不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再等一个多月,他该会翻跟头了,那时候才是真的难受。”
傅蓉微沉默了许久。
梅心抬起头,探究地打量她。
傅蓉微坐回到她对面,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梅心回答:“十九。”
傅蓉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宫里的茶不是凡品,千金难买,宫人们惯会巴结,得知傅蓉微会来,早就备上了最好的。
她这幅样子,让梅心重新坐立不安。
傅蓉微缓缓道:“今年十九啊,你第一胎是什么时候生的?”
此话一出,屋里屋外的宫人和守卫都惊了。
梅心整个人僵在了椅子里。
傅蓉微道:“你这不是第一胎,是你自己说漏嘴了。”
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子,初次怀胎的时候,不会知道这么多,也不会如此冷静的对待身体里的变化。
傅蓉微本打算出宫去见长公主,正烦心又是一场心术的较量,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傅蓉微道:“你可以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皇宫如今形势不同了,没人能要你的命,你要说实话。”
梅心手脚冰凉,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傅蓉微在等她的回答。
可她攒足了手脚的力气之后,忽然猛地俯首抢地,那架势是要把自己磕死在这。
傅蓉微厉声喝道:“来人。”
门外的守卫冲进来,将梅心压制在地,她额上还是碰碎了,汩汩鲜血淌了一地。
傅蓉微头疼地闭上眼。
梅心寻死不成,万念俱灰:“别逼我了……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不能说。”
她这个反应说明了一切。
傅蓉微睁开眼:“是谁用什么威胁你?”她转念一想:“你既不是第一次怀胎,想必有丈夫,也有孩子了,是他们吗?可你不说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猜到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我派兵去救他们回来。”
梅心软在地上,恸哭:“我是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她才两岁……我不是梅心,我不在长公主府上伺候。梅心是我亲妹妹,她才是长公主的侍女,她已经被害死了……我若不听他们的,我也得死,我丈夫女儿都得死……”
傅蓉微捋清了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