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宫苑里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姜煦也在旁边看着。
裴青凑上前耳语了几句。
傅蓉微探究地看向他。
姜煦道:“章祺好像要跑,我今晚要去逮人。”
下半句没说出口的话写在眼睛里。
傅蓉微看懂了,道:“你去吧,我自己在宫里不会怕。”
刑部、大理寺的牢狱都快塞不下人了。
姜煦斟酌着赦了一批罪责较轻的人,罢了他们的官,没收了田产,赶回老家。
至于剩下的罪不可赦的人,姜煦故意在牢里放出话,从罪行最重的开始处斩,一天一个。
这些人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些时日,开始不遗余力地揭举旁人的罪行,互相撕咬了起来。
姜煦就根据他们的揭举去查证,雪片子一样的文书飞上案头,更有许多悬而不决的陈年旧案都有了落处。
章祺尝试逃跑不成,被姜煦抓回来,关在牢里。
揭举他的人是最多的。
姜煦把他的罪列了七页纸,当真他的面,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问道:“你有哪一条要辩驳吗?”
章祺闭上眼:“没有。”
他都认了。
姜煦把纸折起来,说:“既然如此,明日从你开始吧,这闹得也差不多了,该收场了。”
章祺身上穿着囚服,手上戴着镣铐,盘膝坐于草席上,冷笑道:“摄政王年少成名,世人都当你是惊才绝艳丹心赤诚的少年将军,恐怕没人想得到,你这心计阴诡,可以算是歹毒至极了。”
姜煦道:“你不用说话激我,我本就不是什么干净人,我承认,我也不在乎,只论输赢,是我赢了。”
章祺道:“章氏死一个我,微不足道,我们曲江的根基不摧,迟早还会再复起的。”
姜煦已经转身,也懒得回头看他,只撂下一句:“守着你们的根基,烂在地里吧。”
姜煦最后一个查抄的,是平阳侯府。
平阳侯已死,家眷都还在孝期。
已成了寡妇的张氏将蓉珍藏在了柜子里,独自前来应付姜煦。
“我那没心肝的庶女呢?”张氏的面相越发刻薄了,那里还有半点侯府主母的样子。
姜煦盯着平阳侯的牌位看了半天,才淡淡地开口:“平阳侯膝下无子,半生的钱权都是空,平阳侯的爵我做主削了,侯府自今日起收回公中,我无意难为后院女眷,你无子傍身,我可以送你回娘家去。”
张氏娘家已不在馠都,早就迁为外官了。张氏心里清楚,像她这样的身份,回了娘家,日子不会如意。
可不回娘家,她又无处可去,两个女儿在宫里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个蓉珍还未出嫁已经败了名声,怕是一辈子都要挂在她身上了。
她还有一个庶女,傅蓉微。
如今,傅蓉微是唯一能保她的人了,姜煦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姑爷,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张氏却开不了口求人,她明白求也没用。
她能从傅蓉微那里得到的只有恨意和报复,盼不到一点恩慈。
侯府查抄后,留给张氏傍身的银钱不剩多少了,张氏大半辈子在后宅里精细的养着,一旦流落市井根本没有办法独自求生。
姜煦留给她一架马车。
她只能雇个马夫,带上心肝二女儿,北上投靠娘家。
但她的马车在馠都城门口被拦下了。
禁军统领杨靳面无表情:“傅夫人,得罪了,王妃有令,傅家二姑娘与叛臣萧磐虽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需按宫妃安置,不能随您一起出城。傅夫人,把人交出来了。”
蓉珍缩在马车角落里,不敢露头,哆嗦道:“不,别抓我……她们会打死我的,她们早就想让我死,娘,救我啊!”
张氏救不了她。
一无所有的张氏,终于有一日不再心疼女儿的眼泪了。
禁军上前拿人的时候,张氏只安静的坐在车里,闭上眼不去看女儿衣衫不整被拖走的惨状。
街上行人停下来指指点点。
张氏催促了一声,马车载着她出城了。
蓉珍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在地上。
傅家的所有女儿都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年来,她守着萧磐,与蓉珠之间势同水火,早就磨灭了那微薄的血脉亲情。
蓉琅原本有个好姻缘,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坏了傅家女在馠都的名声,蓉琅的姻缘告吹,哭着和她闹了一顿,她便到萧磐跟前吹耳边风,让他把蓉琅强纳进宫里,任她受磋磨。
至于傅蓉微,更是不用说。平阳侯到底为什么糟了难,她们姐妹心里多少都明白一二。她狠到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又能指望她有多仁慈呢。
宫外的风快要停了。
傅蓉微盘算了几日,终于开始打算清理宫苑。
那些低位份的,不受宠幸的,甚至连萧磐面都没见过的几位妃嫔,可以按她们的意愿,放回家去。
至于剩下几位深受萧磐器重与宠爱的妃子,在后宫胡作非为,又与前朝勾连不清,傅蓉微在当年静檀庵的旧址上,重建了一座皇家寺庙,强送了这些宫妃入寺修行。她们终生都与这个h红尘俗世无缘了。
名单在傅蓉微手里过了三遍。
傅蓉微用朱笔划掉了蓉琅的名字。
蓉琅却收拾好了行李,到福熙阁找她辞行,自请入寺修行。
她说:“我这一生混混沌沌,已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或许佛前能得到些开解。”
傅蓉微道:“你若觉得好,那你就去吧。”
名单上也没有蓉珠的名字,蓉琅忍不住问道:“大姐姐她……”
说了一半,她又顿住了,神情似在后悔不该开这个口。
傅蓉微道:“她不能走,她可是——太后啊。”
第183章
蓉琅收拾行囊的时候, 正好蓉珍被抓回来。蓉琅便准备顺手捎带着她一起走。
泽华宫里一夜鬼哭狼嚎,直至天亮方休。
蓉珍不肯接受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结局,闹着一定要见傅蓉微。
傅蓉微一点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平阳侯府后院里的那些人和事, 早在她出嫁的那一日起,就如同前尘往事一般断了个干净。
她离开侯府,断了念想, 走向另一个天地,再也不会回头。
二姐妹乘着一辆青篷小车, 前后禁军护送, 蓉珍几度试图跳车未果, 掀开帘子, 街道上马蹄声震响, 禁军牵着马车向一旁让路, 蓉珍掀开帘子, 只见白马银鞍掠过街面,转瞬没了踪影。马上的人一席黑氅, 面如冠玉,即使来不及看清容貌,也知那人是谁。
蓉珍忽然想起来,那年春光正好的时候,少年姜煦回都议亲,到侯府拜见张氏。
那门亲事原本定下的人选是她。
若是早知道……
可惜这世上没有早知道。
乾熙三年春, 北梁六岁幼帝携传国玉玺回都,入宗庙, 祭先祖。
北梁朝臣一同入都, 早有姜煦将朝政清理一新,以封子行为首的股肱重臣, 接手了各个位置的案卷文书,简直通畅无阻。
牢里真正罪不容诛的几位已经脑袋落了地。
萧醴入宫登上皇位的那一日,摄政王代为昭告天下,大赦。
馠都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被笼在血腥中。
正是仲春好时节,柳叶退去了嫩色,玉兰花也开了。
福熙阁有一株玉兰。
傅蓉微站在树下,想起了小时候,轩窗前总是开得格外着急的那株玉兰。
又想起了那些年玉兰入药煮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苦涩,却能缓解她的咳疾。
萧醴找到了福熙阁,他身后跟着长长的,浩浩荡荡的仪仗。他提膝迈进高高的门槛,叫了一声:“三姨母。”
傅蓉微回他一个礼:“皇上圣安。”
萧醴站在她面前,显得颇为无措。
可他总要学着习惯。
萧醴这次回都,就像做梦一样,脑袋里深埋的记忆又涌现出来,一年前已经淡忘了的那些印象,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还这么小。
傅蓉微不知他长大之后,还能不能记得在华京的时光。
——那短暂的,只有一年多的,破破烂烂的经历。
琼华宫软禁着的那位已经闹了好几天。
傅蓉微上前一步,向萧醴伸出手。
萧醴握到了熟悉的温度,终于感觉得安稳,心也不慌了。
傅蓉微:“走吧,去见见你娘。”
萧醴曾很多次从这里前经过,琼华宫门前守卫重重,他也知道亲娘在里面,但他见不着人,只能等着。
蓉珠终于见到了儿子。
萧醴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