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帮着钟嬷嬷将院子里晾干的衣服收回屋里。
今天院子里安静得有些难熬。
许书意是唯一没有心事的人,想找人陪她玩, 但林霜艳和傅蓉微都心不在焉, 于是大家兴致阑珊, 聚了一会儿, 天暗下去, 就各自回屋歇下了。
傅蓉微和衣躺在床上, 睡不着, 想姜煦。
既盼着他能平安传个信给她,又希望他好好躲着千万别露了行迹。
她从来没为了哪个男人这样牵肠挂肚、辗转反侧。
姜良夜, 你可千万好好的,别出事。
夜过半,雕窗传来了一声响动,傅蓉微什么也来不及想,立刻坐起了身子,她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反正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来到了窗户旁。
轻轻推开一条缝,姜煦的背影就在眼前。
傅蓉微彻底推开窗:“进来。”
姜煦侧了下身子, 反倒在犹豫。
傅蓉微拉扯他的衣袖, 催促道:“快。”
姜煦回望一眼,见她衣裳整齐, 半推半就的从窗户翻进来了。
傅蓉微直接将他带进了内室,问道:“你伤在哪了?怎么不养几天?”
姜煦抚了一下左肩,道:“轻伤。”
傅蓉微注意到他黑色的领口处,露出了一截扎眼的雪白,她眼睛一直盯着那里,正要细看,姜煦把衣襟拢高了,遮了个严严实实。
傅蓉微没得看了,只好收回目光,见姜煦行动无碍,姑且放下了心。
姜煦问道:“信呢?”
傅蓉微端出一个匣子。
姜煦道:“所有的信都在这里了?”
傅蓉微道:“有一封信我拿去拉拢人了。”
姜煦问:“谁?”
傅蓉微指一下隔壁:“颍川王妃。”
姜煦道:“所以那封信的内容有关颍川王的死因。”
傅蓉微点头。
姜煦昨天夜里豁命拿到的这些信,没来得及看就转交给了傅蓉微,所以,他还不知道信中的内容。
傅蓉微让他坐在妆案前,点了一盏灯,道:“那你看一看吧。”并且格外提了一句:“别动气。”
姜煦对她最后那句提醒感到诧异,在拆开第一封信的时候,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写信人是静檀庵里的僧尼,收信人是南越国的某个官员。他们一直在密切关注我们大梁朝廷的动向。”
姜煦将所有的信按照时间排好,说道:“三年,几乎每个月一封信。”
傅蓉微认真听他分析。
姜煦把信分成了两摞,继续道:“第一年,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谁家姑娘嫁了,谁家爹死了,谁家的儿子高中了……诸如此类。可是,从第二年开始,他们的消息内容变得更深了——官员的升迁,边防的调整,以及皇上身边亲信的任用……事无巨细,都报给了南越。”
傅蓉微不同于深闺娇养的女儿,她的政治嗅觉非同寻常,道:“意思是从第二年开始,他们的人成功打入了朝廷内部。”
姜煦道:“又或者说,他们在第二年找到了更有价值的合作人选。”
傅蓉微陷入了沉思中。
灯下,她的侧脸缱绻柔和,眼睫垂着,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她脸上几乎没上什么妆容,姜煦望着她,像是夜里观花,朦胧恬静,挪不开眼。
非礼勿视。
他明知失礼,却还是克制不住。
傅蓉微道:“你之前说过,阳瑛郡主一直与静檀庵有来往,那么我们姑且推测,第一年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是他们通过阳瑛郡主得到的。那么,到了第二年,他们找到了更有价值的盟友,少将军,猜一下,这个人会是谁?”
姜煦反问:“你猜呢?”
傅蓉微道:“我猜,萧磐。”
姜煦:“何以见得?”
首先,傅蓉微有上一世封子行的提点。但这件事是没法说出口的。
其次,傅蓉微说道:“颍川王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查到了静檀庵,于是遭到了灭口,而主理此案的人是萧磐。颍川王的死因分明有蹊跷,但案子却潦草的结了。他为何不一查到底?因为他是个庸才吗?”
姜煦目露嘲讽:“萧磐怎么可能是庸才?”
傅蓉微:“那就说明是他不想查。”
她忽然发现,只要一提起萧磐,姜煦的表情总会变得格外生动,她忍不住歪头打量,姜煦的目光却陡然凌厉了起来。
傅蓉微坐直:“怎么了?”
姜煦偏了下身体,靠近她,说:“你家嬷嬷醒了。”
房间就这么一点大,男人说话的声音可谓十分明显。
钟嬷嬷醒了,却不曾出声询问。
傅蓉微心觉苦涩,道:“没关系的,我们继续。”
姜煦道:“你猜得很在理,但是证据呢。”
傅蓉微:“没有证据。”
姜煦道:“萧磐与静檀庵八竿子打不着,往他祖宗辈查进去,也是清清白白。他与静檀庵从来都没有明面上的接触。”
所以,这个人是真可怕。
所以,傅蓉微才改了主意,浅浅有了个计划,尝试与萧磐接触。
但这个计划她按在心里没提,不想让姜煦知道。
傅蓉微问起他身上的伤:“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伤得了你?信又是从哪来的?”
姜煦道:“那个院子我一直帮你盯着,每天午时会有人送水和食物进去,我接连几天将那些水和食物都掉包了。你还记得我同你提起过的吧,那药经年累月的服用会成瘾。”
傅蓉微点头说记得。
姜煦道:“第三日的时候,她发瘾了,她身边的救命稻草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我给她药帮她缓解痛苦,她什么都肯为我做。”
傅蓉微:“你让她做了什么?”
姜煦摇头:“她那副样子,除了在地上爬,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问了一些事情。”
院子里锁着的那个明纯,才是静檀庵真正的僧尼,三年前,静檀庵夜里忽然遭了难,一行刺破开山门杀光了全寺的僧尼,只留下一个尚且年幼的明纯。
南越与大梁无论是民风还是习俗都相差甚远,留下一个明纯帮她们熟悉静檀庵的事务,她们才能顺利扎根于此。
姜煦说:“他们所得到的每一封机密,都要誊抄成南越国的文字,再寄走。我拿到的这些信,是最开始的原件,明纯知道它们存放的位置,告诉了我。”
他是为了取信受的伤。
傅蓉微:“静檀庵有高人?”
姜煦摇头:“她们身手一般。”
傅蓉微问:“那你怎么伤的?”
姜煦道:“信藏在正殿的佛像下的一方暗室中,有机关,那机关设计得刁钻,若要全身而退不难,但信会毁掉。”
他是为了保住信,才让自己伤了。
傅蓉微止不住地往他领口瞥。
姜煦道:“别看了,是火箭。”
难怪他宁可自己受伤,信是经不住火烧的。
姜煦把信收进匣子里。
傅蓉微道:“信放在我手里不安全,你带走吧。”
“我暂时不打算走了。”姜煦说道:“已经打草惊蛇,我留下盯着她们。”
而且他一走,恐怕傅蓉微就危险了。
傅蓉微问:“你在哪里落脚?”
姜煦道:“偌大的山,随处都可以。”
他的打算是风餐露宿,天地为庐。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行,你就藏在我房间。”
姜煦吓得差点跳起来:“你可真能出馊主意,孤男寡女……”
“哪门子的孤男寡女。”傅蓉微打断道:“我家嬷嬷在呢。”
傅蓉微不是没考虑过男女大防。
但怎么说姜煦也是个伤患,她不能坐视他独自在外舔舐伤口。
“你不能走!”
傅蓉微把他推进了榻里,又将床幔紧紧合上,仿佛这样就能关住他似的。
隔着一层薄纱,傅蓉微道:“你连日奔波一定累极了,今夜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议,”
话音刚落,傅蓉微便听见头顶房梁上簌簌轻响,抬头一看,姜煦站在梁上俯视她,面无表情道:“三姑娘莫恼,在下告辞了。”
……
傅蓉微又好笑又好气,开口道:“姜少将军,我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为我多次涉险,我很感激,心里也过意不去,想答谢你,却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总觉得亏欠。你今日若执意要走,我便不与你同谋了,日后各走各的路吧,您少些付出,我也少些愧疚。”
姜煦去而复返,蹲坐在傅蓉微头顶上。
傅蓉微道:“下来休息。”
姜煦再没多说一句话,跳下房梁,却不肯霸占傅蓉微的床,指了指旁边宽敞的衣柜,道:“把我藏在那里面吧。”
两座黄花梨木的立柜又大又宽敞,睡一个人绝对不成问题,傅蓉微腾出其中一个柜子,铺上几层软绵绵的被褥,就成了姜煦暂时落脚的窝。
姜煦并不怕黑,也不嫌逼仄,柜门一关,仿佛屋里就不存在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