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怕闷着他,用一枚牛角梳将柜子撬开一条缝。
姜煦把自己关在柜子里,忽然有一个想法——假如上一世傅蓉微性子不那么烈,跳下城墙跟他离开,一起北上到华京,也许大梁的中兴不用走那么漫长的路,她真的能撑起一个王朝的脊梁。
他们有着相同的机缘,但际遇却完全不同。
傅蓉微没有经历后来那十六年的沧桑。
而姜煦在那十六年里,失去了父母,手刃同胞,立于孤崖。他把本该走向太平的盛世搅得一团乱,他自认罪孽深重,梦里梦外无数次回望傅蓉微当年城上自刎的一幕。
傅蓉微像一幅珍贵的名画,在他心里藏了十六年,哪怕褪了色,也舍不得弃。
第45章
第45章
南越, 一个撮尔小国,地处西南,多山多瘴多毒草, 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习性,在傅蓉微的印象中,他们并没什么野心, 是个非常安于现状自得其乐的地方,至少在她死之前, 没听说不老实。
姜煦心里同样奇怪, 南越国, 真的没听说对大梁有威胁。他镇守在居庸关, 北狄才是心腹大患。
看来, 上辈子, 他们都忽略了一些事情啊。
傅蓉微与姜煦的意见一致, 都是再等等,等到他们自乱阵脚, 引蛇出洞,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钟嬷嬷一早准备了饭菜端进内室。
傅蓉微看见桌面上多了一碗粥,叫住了正转身要走的钟嬷嬷,问道:“嬷嬷,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钟嬷嬷步子一停,说道:“傻姑娘, 我还是那句话,您啊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 前程是自己的, 老奴盼着姑娘能如愿。”
傅蓉微端了其中一碗粥,搁在窗前吹凉了, 递给柜子里的姜煦。
姜煦伸出一只手,把碗接进了柜子,傅蓉微只一转身的功夫,那只碗又被送了出来,里头空了。
傅蓉微双手捧住空碗,不可置信道:“你……你是打开喉咙倒进去的吗?”
姜煦淡漠的目光在门缝里一闪,从里面抽走了垫门的牛角梳,柜门啪一声闭紧了,一点缝隙也不留。
傅蓉微把碗放在一旁,从妆台上拿起一个药瓶,是上回姜煦赠她疗伤圣药,剩了一大半,她敲了敲柜门,将药递了进去,问道:“自己行吗?让我的嬷嬷帮你?”
姜煦把药收了,短促地说了一句:“不用。”
傅蓉微坐在桌前,撑着下巴,望着柜门,忽然想——如果上一世没有造反那桩事,她的儿子在馠都顺利登基,她名正言顺成为皇太后,会不会也像那些长辈一样,在身边养几个乖巧俊秀的少年,哄着自己开心?
托皇帝的福,她早就断情绝爱,对男人没有任何亲近仰慕的情义了。当皇后时,常遇见一些讨好她的男子,匍匐在她的脚下,她冷心冷情,看在眼里,跟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
男人,要么当她往上爬的梯子,要么当她手里扫清障碍的刀。
她对养宠物没有兴趣。
可姜煦是什么呢?
傅蓉微从未把他当刀用,更不敢说他是养来讨喜的宠物。
上一世,他而立之年,出现在她面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皇城都沦为他的陪衬。
今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伸手,拽住她脱离水深火热的炼狱。
他分明是救赎。
傅蓉微昨日托人寄给墨宝斋的信和银钱有了回应。
墨宝斋送来了一卷纸和几样颜料。
假明纯亲自交给她一个竹篮子。
傅蓉微送走了她,掀开竹篮子的盖布,里面是一刀价值连城的露皇宣。
鱼咬饵了。
几块颜料倒是不值什么钱,但篮子最下藏了一只小匣子。
傅蓉微好奇的打开匣子,惊住了,红绸上托着一块封门青的石章,刻着是她栖桐君的印。
封门青,栖桐君,前不久姜煦也送了她一枚一模一样的印,那枚印现在还被傅蓉微收在贴身的锦囊里,妥善存放。
萧磐……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拿走了那枚印章。姜煦闷不做声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傅蓉微被他惊到了,抚了一下胸口,坐了下来。
姜煦看了看篮子里的宣纸和颜料,道:“萧磐,他都纠缠到静檀庵了?”
傅蓉微莫名失了几分底气:“是我,我写的信将他钓来了。”
姜煦情绪猛地一下子躁了起来,咬紧了后槽牙质问道:“你怎么还敢……你招惹他做什么呀?”
傅蓉微道:“我是不愿意招惹他,我想躲他远远的,甚至我处于某些不能言说的原因恨他,希望世间没他这个祸害才好……但是我现在要查他,我需要接触到他。”
世间许多不好的事情,都不是一个怕字就能躲过的。
傅蓉微瞧姜煦的神色不佳,软下了口气:“此事我没跟你商量,你不会怪我吧?”
姜煦道:“是你把我留在房里的,是你亲口说要与我同谋的。”
真恼了……
傅蓉微立刻承诺道:“是的,这次是意外,不会再有下次了,既然我们已成同谋,我一定与你商量。”
姜煦把印章扣在桌子上:“那就商量商量现在吧,你打算怎么做?”
傅蓉微检查了一遍送来的宣纸和颜料,没有夹杂其他任何东西,甚至连句话也没有。
萧磐也是狩猎者,他同样在试探。
傅蓉微道:“将印章还回去,再多封一些银钱,算作是买纸的钱。但是钱不能足够,表面上要让他觉得是我占了便宜,这样我们才有理由进一步接触。”
姜煦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钓鱼高手。”
傅蓉微忽略他话中怪怪的味道,说:“他会来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不变应万变。”
姜煦转身跳出了窗外,人不见了。
傅蓉微回头看了一眼,耸肩嘀咕了一句:“好独的性格。”
像姜煦这样的性格,本该是高高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却放下身段跟着傅蓉微转。
姜煦刚一走,林霜艳来了,送了一盘桃,一进门她就皱鼻子:“你屋里什么味道?”
傅蓉微纳闷:“有味道?”
林霜艳从她身边走过:“不是你身上的熏香,让我品一品,有种枯枝败叶的感觉……”她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点评道:“寒酸。”
傅蓉微:“……”
林霜艳又看到桌上的两个粥碗,一个已经空了,一个还剩了半碗。她目光一闪:“你招待了谁在屋里吃饭?”
傅蓉微淡淡道:“屋子里只我和嬷嬷。”
林霜艳一扬下巴:“胡扯,你家嬷嬷正在门口吃呢。”
院子里,钟嬷嬷端着粥碗,正抻着脖子往窗户里瞧。
林霜艳靠在屏风上,盯着傅蓉微:“藏人了?”
解释就是掩饰,话说得越多,错的就越多。
傅蓉微暗自叹了口气,道:“人走了。”
林霜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感叹道:“是个高人啊,来无影去无踪。”
“您以为我凭什么敢放肆?”傅蓉微把姜煦用过的碗收起来,放在窗外,等钟嬷嬷吃完饭一起洗了。
林霜艳摆弄着盘里的桃子,说:“静檀庵这群臭尼姑,封了山门,新鲜果子送不进来,暂且先将就几天吧。”
傅蓉微整理着篮子里的笔墨和颜料,说了句:“应该不会太久。”
林霜艳盯着桌上的那些墨宝看了一会儿,道:“我的新鲜瓜果一律被拦在外面,砸多少钱都不让进,为什么你的颜料笔墨能送进来?”
傅蓉微手下动作一顿,露出了笑意。
果然,要说萧磐与静檀庵没点关系,谁会信啊。
傅蓉微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办成一切事情,如果办不成,那就是你没找对路子。”
林霜艳道:“那——傅妹妹给我指条明路呗?”
傅蓉微指了指头顶上:“静檀庵不敢买你的面子,那就再往上走一走,顺藤摸瓜嘛,总会摸到最大的那只瓜。”
林霜艳琢磨了半天,忽然起身,双手捧拳在面前拜了拜:“傅妹妹,你才是这庙里的真佛。到时候你们神仙打架,我就不跟着添乱了,不过若有什么地方能用上我,我一定尽全力相助。”
傅蓉微莞尔一笑:“您言重了。”
林霜艳帮她将窗子推开了些,说:“不过啊,你屋里的味道最好处理一下,在一些嗅觉敏锐的人面前,闻起来非常明显。”
傅蓉微冲她点头:“多谢。”
林霜艳离开后,傅蓉微关上窗,打开柜门,细细的嗅了一遍,实在是闻不到一丝异常。林霜艳既然能察觉,一定是因为有破绽,傅蓉微不敢轻视。
傅蓉微是个很少用香的人,在侯府时,由于不得宠,名贵的香料从来没有她的份,廉价劣质的香又熏得人头昏脑涨,索性就不用了。
在宫里,香料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东西,皇帝的两个妃嫔都是因香损了身体,傅蓉微心生警惕,更不敢沾那玩意了。
傅蓉微在妆台上的匣子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出一罐桂花香膏。
桂花的味道最是浓郁绵长,傅蓉微做成了两颗香丸,放进铃铛中,一颗戴在自己腕上,一颗压进衣柜里的枕下。
这下好了,他们身上的味道就是一样的了。
傍晚,林霜艳经过她窗前,可能是闻见了那股桂花香,偏头笑了一下。
再等到夜深的时候。
姜煦从外面野回来了,推窗而进,闻到了扑鼻的桂花香,忽然皱起了鼻子:“你怎么忽然用起香了?”
傅蓉微解释道:“调和一下我们俩身上的味道,免得被别人看出端倪。”
姜煦靠在窗边,双手搭在腰间,道:“你不可能忽然间想到这么一出,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傅蓉微一听他这口气,怔了一下,轻声道:“怎么?我做错了?”
姜煦道:“你在明,我在暗,我的身份成谜,没有人知道我究竟是谁。可一旦我们身上染上了相同的熏香,有心人只需要闻到味道,就能把我揪出来。”
傅蓉微一点即透,醍醐灌顶的同时,只觉得背后寒意直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