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下床急着追了几步:“你又要到哪里去?”
姜煦道:“我想办法去把阳瑛郡主引来,如果计划成功再给你信。”
话音刚落,他飘逸的身影便已经走远了,天色将明未明,透着一种昏暗的蓝,天迹的霞光沉浮着,还没有完全驱散阴霾。
傅蓉微思量过度,又没休息好,头脑发昏,天亮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会子也不认床了,累极了,哪怕伏在案上都能睡。
期间听到外面时有嘈杂,睡梦中也能辨认出是林霜艳的动静,便没舍得醒。
直到午后,睡足了,才神清气爽地睁眼,朦胧见发觉帐外站着一个人,那面相和目光,应该是正对着她的。
傅蓉微懒洋洋地拿起枕边一只玉如意,将鹅黄的帐子拨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她看进了姜煦的眼睛深处。
姜煦虽然望着她,但却不是真的在看她。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睛里是一片空茫,瞳仁的光都是散的。
傅蓉微张了张嘴,不忍惊扰他,也无声地望着他,一直等到他自己慢悠悠回神,两个人的目光才有了实质意义上的交错。
姜煦眨了眨眼。
傅蓉微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确定道:“你是哭了吗?”
姜煦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眼下位置,竟然真摸到了一片湿意。
傅蓉微坐了起来。
姜煦道:“刚刚在想事情,忘记眨眼了。”
傅蓉微道:“那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她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门窗,都锁紧了,然后拉他坐在窗下的摇椅里,让他整个人都窝了进去,再往身上搭了一张薄毯。
午后的阳光打在窗户的绿纱上,晃出了一片盈盈暖意。
入夏之前,正是好时节,不冷不热,舒适自在。
昨夜没休息好的不仅只有傅蓉微一个,姜煦同样陪了她一整晚没睡,而且他更累一些,今早还往馠都来回跑了一趟。
傅蓉微把他按在椅子里,不一会儿,他就睡熟了。
钟嬷嬷靠在屏风上,幽怨地盯着他们。
傅蓉微回头一看她的眼神,笑了:“嬷嬷……”
钟嬷嬷冲她招了招手,怕吵醒了姜煦,轻声道:“姑娘,你来。”
傅蓉微跟着她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钟嬷嬷用帕子捂着嘴,凑到傅蓉微耳边,悄声道:“姑娘,我怎么觉得姜少将军这架势,是拼了命的在讨好你呢!”
傅蓉微不以为然,没有一丝羞赧和怀疑,当成玩笑话听了:“他讨好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第50章
钟嬷嬷愕然:“姜少将军有心上人了?”
傅蓉微也觉得奇怪, 他回馠都才几个月的时间,刚开始还在跟傅家议亲呢,到底何时有了心仪的姑娘, 都没听说过。
钟嬷嬷皱眉不高兴:“既然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那就不该跟你在这没日没夜的缠,太拎不清了。”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也觉得不妥,但眼下事关国本, 旁的东西都可以先放一放。”
钟嬷嬷愁容爬了满脸。
傅蓉微道:“嬷嬷, 别说了, 让他睡会, 我出去透口气。”
钟嬷嬷知道他们在干大事, 独自一个人看门有点慌, 道:“姑娘, 万一有人来……”
傅蓉微道:“没事,万一真有危险, 用不着你做什么,他自己会应对。他是个将军,你要相信他对危险的嗅觉。”
说完,她披上衣裳,推门出去,脚步轻轻的, 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可屋内姜煦的耳朵还是动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把进来瞧他的钟嬷嬷吓了一跳。
钟嬷嬷意识到傅蓉微说的绝不是玩笑话, 忙告了声罪, 退了出去。
姜煦正欲起身,发现一旁的矮几上压了张字条, 拿起来一看,是傅蓉微留给他的话,叮嘱他好好歇息,不必担忧,她到外面喂个鱼。
静檀山上环山有条河,林霜艳修建院子时,引了山上的河水,砌成了一个小池塘,养了半池的莲花,还有几条漂亮的锦鲤。
姜煦能感觉到她人在院子里,并未出去,于是又闭上眼。
傅蓉微洒下一把鱼食,坐在栏杆上,陷入了沉思。
她自然而然将两辈子的事串起来,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
既然皇上与萧磐之间的仇怨早已不可调和,皇上为何迟迟不动手处理他,给她和儿子留下了那么可怕的一个隐患。
哪怕提点一下也好啊,至少让她有个准备。
傅蓉微不相信皇上聪明一世,能犯下这种疏忽。傅蓉微只能猜,他是来不及交代。
皇上是病死的,死前没有圣旨留下,因为皇上膝下只一个儿子,傅蓉微又早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所以她儿子的登基顺理成章,宗室中不曾有质疑。
“不对……”傅蓉微喃喃自语:“我真是蠢,怎么一直没怀疑过呢?”
皇上不可能不留圣旨,他自从病了之后,便将一些政务撒手给傅蓉微处理,每日在御书房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教,并耐心考校。
因为儿子太小了,不能掌政。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傅蓉微摄政。
让女人上朝堂,可不是件容易得事,若想顺利促成,必须有皇上的抬举和扶持。
皇上一定留了旨意。
傅蓉微回想皇上驾崩的那一夜,傅蓉微几乎寸步不离的侍疾,一切入口的东西都经过了重重查验,傅蓉微甚至不惜以身试药,以确保食药的安全。
不过,那天晚上确实有一点意外,是她儿子,小太子有几日没见着亲娘了,于是偷偷跑出了猗兰宫,到朝晖殿里找爹娘。
傅蓉微听到宫女来报,说小太子在殿外乱跑,于是亲自出门把孩子抓了回来。
她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
回到殿中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皇上的情况,而是先哄着孩子入睡,儿子太能闹了,又一个多时辰才真正哄睡了,傅蓉微疲累到极点,正准备歇下时,惦记着皇上的身体,放心不下,特意去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皇上安静地躺在榻上,连呼吸都停止了。
……
那三日里,宫中太乱,傅蓉微没有细查。三日后,萧磐便已经兵临城下,踏破了宫门,她也一命呜呼。
现在想来,也许上一世皇上的死有蹊跷。
可恨,她没有发现。
如今,也无从追查了。
傅蓉微回到房间,姜煦仍旧躺在摇椅里,他已经醒了,但懒洋洋的不愿起身,傅蓉微望着他,问道:“阳瑛郡主什么时候到静檀庵,我想见她。”
姜煦枕着双手,道:“已经开始着手办了,等我今晚回去再加把火,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加把火?什么意思?”
傅蓉微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
姜煦伸手去摸茶杯。
傅蓉微见杯子已经空了,提壶续满了茶,姜煦躺着将茶杯平递到嘴边,叼着杯沿喝了,满满的一杯茶,竟一滴也没漏。
傅蓉微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慵懒的动作,那颗躁动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
上一世,他们寥寥几次见面,每一次,傅蓉微都会被意气风发的少年惊艳到,宫中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循规蹈矩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一道灰蒙蒙的剪影,没有色彩,没有生命。
所以只要姜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显得那么鲜活,格外赏心悦目,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看他。
真是个妙人。
如他这般的男子天下少见。
姜煦喝完茶,道:“你猜一个心中有鬼的人,怕不怕见到真的鬼?”
傅蓉微眉眼一低,不动神色的挪开了目光,问道:“晚上行动?”
姜煦道:“做那种事,当然得晚上。”
傅蓉微把地上掉了一半的薄毯捡起来,搭在她身上,说:“那你趁白日多休息一会儿。”
姜煦暂时休息够了,不想再睡,他问道:“您刚刚在外面喂鱼,有没有看见一只乌龟。”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下,道:“大约这么大,和铜盆差不多,封子行那是他们家的龟爷爷,祖上养到现在,算他正好三代人,灵性得很。”
傅蓉微道:“没有,那么聪明灵性得龟,想必也不会轻易让我看见。”
她脑子里又发散了,也不知当年封子行仓惶北逃时,有没有来得及带上他的龟祖宗。
其实没带。
姜煦知道,封子行在华京官至宰辅后,曾经多次私下里拜托姜煦帮忙,请姜煦在馠都的河道里找找他的龟。
那些年,姜煦常常乔装打扮到馠都办事,一只龟进了水里怎么可能轻易找得着,姜煦觉得他十分欠揍,但也留意在封府周围查探过,一无所获。
希望那么聪明灵性的龟能长命百岁,别死了,最好再熬他们家三代人。
午后小憩的时间一过,林霜艳上门了。
傅蓉微给姜煦使了个眼色。
姜煦岿然不动,道:“我见见她。”
傅蓉微只要示意钟嬷嬷开门迎人。
林霜艳进门时还是笑着的,等绕过屏风,看见躺在椅子里的姜煦时,她笑容凝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姜煦在椅子上摇了两下,站了起来,拱手道:“颍川王妃。”
林霜艳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后茫然地望向傅蓉微。
傅蓉微正在换茶,不肯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