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见她是有话要说,他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请,想征询王妃的同意。”
林霜艳从怔愣中回神,道:“你说吧。”
姜煦道:“我准备开您丈夫的棺材。”
林霜艳目光冷了下来,语气却还是克制的:“你放肆了。”
“两年了,按照常理,尸骨不会太体面,但是皇室中人在下葬时,回专门准备一些防腐的药粉,棺材所用的木料也在药水中浸泡过多年,尸身会保存的更长久,我要开棺验尸,查颍川王的真正死因。”
林霜艳道:“可你知不知道死者为大?而且王爷的陵墓岂是你可以随便挖的?”
姜煦道:“我当然晓得,所以我才在动手前来询问您的意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假如王妃不同意,便当我没说,若以后王爷陵墓内有什么异动,也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死者体面。”
意思即是,无论林霜艳同意与否,他的决定都不会变,坟他挖定了。
傅蓉微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个人说话又狠又不留情。
林霜艳气坏了,她盯着傅蓉微,质问道:“这是你们商量好的?”
姜煦见她难为傅蓉微,不悦皱眉。
傅蓉微换了壶新茶,不紧不慢道:“假如我丈夫死的不明不白,害人凶手遥逍在外,别说是一个王爷的陵墓……哪怕是皇陵,我也照挖不误。”
林霜艳见她满嘴大逆不道,以为她人疯了:“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姜煦却认真地望向她,不挪眼了。
傅蓉微浅浅一笑,对林霜艳道:“既然您不同意,那便装作不知道吧。您须明白,查清真相和凶手,才是给一个冤死者的最好体面。”
林霜艳静默了片刻,咬着牙冷笑了一声:“你们两真是……姜家少将军是吧,百闻不如一见。”
姜煦道:“哦,看来封子行已经与你通过消息了。”
林霜艳一扬脖子:“我不相信你,你是镇边的武将,不可能在馠都长留,听说最迟入冬前也要启程返关,万一你走了,剩下的事情怎么办,谁能处理。”
姜煦的表情显得一言难尽:“现在是五月中旬,王妃,在下启辰最早也要九月,还有近四个月的时间。我猜不到您心里是怎么打算的,但在我这里,两个月内必有结果。”
林霜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两个月?!”
她可是蛰伏了两年,都没有进展。
姜煦道:“王妃,不瞒您说,两个月我都还嫌长,您想不想干净利落的求个结果?”
林霜艳一时没说话。
傅蓉微叹了口气,道:“你让王妃再想想吧,毕竟不是小事。”
林霜艳满心混乱的被请出了屋子。
姜煦对傅蓉微道:“刚才你说要挖皇陵,是真心的还是玩笑话?”
傅蓉微抿着唇,勉强笑了一下:“随口说说而已。”
既然说出来,就证明有这个想法。
有想法,就有行动的可能性。
姜煦上一世还真的去挖过皇陵。
第51章 (捉虫)
萧磐篡位登基没几天, 便下令治了阳瑛郡主的罪,一杀了几十人。
罪名是谋害先帝。
姜煦远在边关,消息走的慢, 他足足等了半年才听说了这件事,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姜煦悄悄回了趟馠都, 仗着身手不错,扛着一个心腹仵作, 突破重重机关, 闯进了皇陵深处, 把皇上的棺材盖掀了。
仵作验尸后, 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说不清具体的死因, 痕迹早就被抹得一干二净。
说这事是阳瑛郡主动手干的, 姜煦觉得可信。
但把主谋的帽子扣在阳瑛郡主头上,姜煦觉得过分了。
颍川王的坟里, 未必真能查到线索,但若是不查,就什么都没有,姜煦本着他所期待的那一线可能,希望能碰到好运气。
傅蓉微见他不睡了,将薄毯捡回来, 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条,搭在自己腿上, 似乎完全不在意那是他用过的东西。
姜煦从腰间翻出一样东西, 雕着花瓣的象牙小盒子,只比女子的小指大一点, 闺阁里很常见,多用来盛胭脂香粉。
姜煦把他递到傅蓉微面前。
傅蓉微心里狠狠一跳,他送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地接过来,正想打开,姜煦摁住了她的手,道:“现在别打开,里面是我特调的迷药,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你遇到危险,找准时机合适直接把药粉扬出去,放倒一头大象不是问题。”
傅蓉微:“会要人性命吗?”
姜煦道:“对方内功越深厚,受此药侵蚀越厉害,没准真能要命。”
傅蓉微立即攥紧了盒子:“如此歹毒的东西,真是……甚合吾意。”
傅蓉微说话时那种不紧不慢的韵律,在整个馠都的贵女圈里独她一份,那是她在宫中一步一步熬出来的心性。平日里觉不出什么,但当她心有算计的时候,那一字一句便显得格外特别。
姜煦差点酥了耳朵。
傅蓉微将小盒子珍重的收进怀中。
姜煦说:“我先走了。”
傅蓉微坐在绣凳上没动,目光追着姜煦翻窗的背影,道:“行事小心。”
姜煦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回应了一句:“晓得。”
傅蓉微算了算他们接下来要干的事。
姜煦首先要想办法引阳英郡主进局,同时还要扒坟重新查颍川王的死因。阳瑛郡主如今正借住在公主府上,守卫森严不必多说,颍川王的陵墓更是藏着阴狠要命的机关。他那儿没一件是轻省的活。
而她只要坐在静檀庵里等消息,阳瑛郡主马上送上门来,萧磐也已经上钩了。
他冲在外面刀光血影里滚,她在庵里悠闲坐享其成。
真是个好人。
傍晚大好人姜煦回了趟家,在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窗上,重重的弹了两下。
姜煦一点脚步声音都没察觉,将军府上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爹。”姜煦把里衣搭在肩上。
姜长缨上前一步就扒掉他刚穿的衣服,看着他肩上刚换的洁白的包扎,冷着脸问:“怎么受的伤?旺财隔着三个院子都闻着血味儿了,汪汪狂吠。”
姜煦拽回自己的衣裳,“它那是到饭点饿了,你给它填上饭,它指定不叫了。”
旺财是他在关外捡到的一只小黄狗,无比机灵,还没长大,这次随军一起带回来了。
姜长缨打量着儿子肩头的伤,从颈侧起,没过了锁骨,一直蔓延到了肘部。
“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你究竟瞒着爹娘在外面做什么?”
姜煦沉默以对。
姜长缨动手揭他的伤口,染血的布散在地上,露出狰狞的伤口,只见左侧肩头一处深可见骨的箭伤,周遭横贯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烧伤。
姜长缨一眼就明白:“淬了火油的箭,应该是机关,钳在火石里,箭射出的那一瞬间擦起了火,也许是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你来不及躲……又或者是,你心有顾忌,能躲却不敢躲。”
伤口重新包扎。
姜长缨道:“今日有人到将军府试探你的行踪,幸亏你娘心里一直悬着警惕,打发走了。姜煦,你回了趟馠都,爹娘都快不认识你了。”
姜煦把外衣一层一层穿好,道:“老家院子里有一棵树,树上有个洞,洞里藏了一窝蛇,被我不小心摸到了。蛇咬了我一口,毒得很,但我不敢声张妄动,因为养蛇人就在附近盯着。”
姜长缨一双眼睛与姜煦极像,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一个历经了岁月沧桑,锋芒都敛于内,另一个的黑眼珠如同两颗饱满的黑葡萄,年轻却也是沉静的。
姜长缨说:“明真寺的香吃多了,还学会打禅了,既然怕毒蛇咬,你回居庸关吧,别留在馠都了,这是军令,明日就走。”
军令如山。
姜煦低头说了句:“是。”
姜长缨离开了他的房间,趁着天还没全黑,军令即刻下传。
姜煦接了令,出门到军营里点了自己的两位副将。
两个年轻的将军都姓裴,一个叫裴青,一个叫裴碧。
两兄弟前脚刚听说了军令,后脚姜煦就来点他们,他们草草收收拾了一个包袱,牵了马,跑到营地外,道:“将军这么急,一晚上都等不得,关外生乱子了?”
不是关外生乱子。
这乱子是生在他身上。
姜煦打量着他们俩,说:“你们两个,跟我走。”
三人上了马,姜煦打马在最前,两位副官驾着骏马紧随其后,但走着走着,裴家两兄弟就发现方向不对,这哪里是去向关外,分明是冲着馠都去了。
裴青奋力撵了上去:“少将军,咱们这是干什么去?”
姜煦头也不回道:“进城办点事,给你们俩置办了两身行头,回家试试合不合适。”
裴青又傻又天真,乐呵呵地应了声好,道:“少将军你人真好。”
裴碧就老成多了,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煦把他们带回将军府,走的后角门,进了房间竟然也不点灯,只放了一只夜明珠在床头,细微的亮着。
那颗夜明珠碧莹莹中泛着蓝,在这幽闭的房间里怪瘆人的。
姜煦从柜子深处翻出了三套衣服,自留了一套,给裴青和裴碧各自塞了一套。
裴青扬起衣服一抖,摸到了一片湿润,夜明珠的光映着衣服上的鲜红,他上手一抹,掐住了嗓子:“这这这……这是血呀。”
裴碧已经闻了:“是鸡血。”
姜煦把衣服披在身上:“公鸡血,辟邪。”
裴青问道:“少将军,咱这是要去抓鬼啊?”
裴碧给了他一拐子:“就你话多,别叭叭了,老实听少将军吩咐。”
姜煦道:“没错,我们是去抓鬼,去捉人心里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