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道:“我当然不会难为自己,你也要好好养伤,你不适合见客,快休息吧。”
她离开姜煦的房间,姜夫人带着她在将军府里四处转了转,姜夫人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她们在后院一起品茶时,姜夫人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姜家一脉单传了三代,祖上就是叱咤沙场的,我出身苏杭,算是世家旁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也没敢想能嫁将军那般人。有一年上元,我第一次出远门到馠都,在灯会认识了我家将军,他向我们家提亲七次,才得偿所愿,迎我进府。”
世人皆知,姜大将军疼惜妻子,婚后二十余载,不曾纳过一妾,更无外室子女。
傅蓉微道:“大将军是难得好性情的人。”
姜夫人笑了,说:“我儿也是如此,也请三姑娘放心。”
傅蓉微道:“那自然是放心的。”
下晌,姜夫人送她离府前,站在门口又拉着叮嘱了几句,暗示她再耐心等等,皇上赐婚,由礼部操办,很快就能定下吉日,喜事将近。
傅蓉微走出了门,还在恍惚着,觉得时间快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回顾重生回来的这几个月。
从她睁开眼的第二天起,便与姜煦这个人纠缠在了一起,怎么也扯不清,反而越扯越乱,现在索性顺其自然,看能纠葛到什么地步吧。
这条街,从将军府到侯府,经过了珠贝阁和浮翠流丹,几乎都留下了他们相见的痕迹。等成亲的那一日,她也应是从这条路,被迎进将军府,傅蓉微撑着帘子,看着沿路的景致,舍不得挪开眼,现在就连桥头的柳树都尤其婀娜了几分。
傅蓉微回府就收到了许多请帖。
她挑出了其中最特别的一张,属于颍川王妃林霜艳。
傅蓉微只给林霜艳回了贴,表示明天会如约拜访。
侯府里的人各怀心思,傅蓉微假装看不见,她歇了一日,第二天去了颍川王府。
颍川王的府邸在馠都真称不上有面子。
王府远离皇城最繁华的地方,选在鼓楼的后街上,那一片住着的都是寒门出身的清贫学子。傅蓉微被人客客气气引进了府中,在院前的葡萄架下,看见了一只蹒跚学步的黑白小猫。
林霜艳就坐在藤椅上,素面朝天地招待她。
傅蓉微猜她现在心情不佳,丈夫的死因被查明,但凶手却迟迟不被问罪,换成谁都不能接受。
黑白小猫一头扑在傅蓉微的鞋上,傅蓉微弯身把它捡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摸了下头,问道:“多日不见王妃,你还好吗?”
林霜艳苍白着一张脸,淡淡的笑着道:“好,我好得很,现在正眼巴巴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小猫在傅蓉微怀里呆了一阵子,便不安分的乱动,傅蓉微把它放回地上,它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林霜艳道:“这一个月来,你在府里多清闲,我们在外面都快忙疯了。”
傅蓉微可以想见他们的惨烈,点头道:“辛苦了。”
林霜艳道:“但是白辛苦了,结果并不如意。”
傅蓉微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尚算平稳,安抚道:“皇上的意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霜艳道:“我明白,我都知道,所以请你来,是想说话解闷,给你说一件事吧……许书意竟然是兖王萧磐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这件事傅蓉微早已猜到了,但她还是很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何以见得呢?”
林霜艳手指瞧着茶几,道:“我们离开静檀庵后,就被各自发回了家中,你还不知道吧,许书意刚回家没几天,就被她老爹一顶小轿送进了兖王府上。”
傅蓉微拧起了眉,道:“如此不合适吧,许书意毕竟是府上的正经嫡女。”
林霜艳摇了摇头,道:“他们府上已有传言,说许书意已经病重了,怕不是过几天就要病死。”
傅蓉微不曾怀疑林霜艳的消息来源,可这无名无分的,连个妾都不如。
许书意,当真是不值得。
傅蓉微叹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丫鬟上了茶。
两人安静的赏景品茶,过了片刻后,林霜艳又道:“你们俩的亲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最迟在入冬前也能完婚,而姜少将军今年冬肯定要奔赴边关的,你打算随他一起?”
傅蓉微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这句话说到了她心里的一桩愁事,她道:“说句实话,我已经腻了馠都里的一成不变的日子,我不在乎边关苦寒,也愿意随他去,但是,我有顾虑,纵观史书,自古没有哪个手掌重兵的将军能携全家老小远走边关。帝王之术,必会留一个在都为质。”
皇上的立场是傅蓉微最熟悉的领地。
皇上心里想什么,准备做什么?
没有人比傅蓉微更能领会了。
此局恐怕无解。
第57章
傅蓉微一直在等一个萧磐的结果, 但一直也没等到。
姜煦的伤都养好,开始满城跑马了,萧磐仍旧在自己的浮翠流丹悠闲怡然。
吉日定在了两个月后。
傅蓉微忙着绣嫁衣, 顾不上其他了。
两个月实在不够用。
花吟婉生前给傅蓉微准备了一套嫁衣料子,原本以为用不上了,所以一直压在箱底。傅蓉微将重新将那些料子找了出来。
花吟婉家底很薄, 但她在给傅蓉微的打算上,从来没疼惜过钱。
料子是上好的宋锦, 厚重沉稳, 压多少年也不会过时。
傅蓉微正在剪花样子, 前院的陈嬷嬷来了, 领来了两个丫头。
“夫人考虑到姑娘时间不富余, 钟嬷嬷年纪又大了, 用着不方便。所以特别挑了两个人送来, 以后就算是嫁去了将军府,身边也得有娘家人帮衬, 免得看上去寒酸。”
傅蓉微歪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站的两个丫头,实在眼熟。
“彩珠,彩月?”她问道。
陈嬷嬷陪着笑:“三姑娘竟还记得,她们姐妹二人是在萱桂阁伺候过的。”
傅蓉微对她们俩简直是印象深刻,那个叫彩珠的与蓉珠最是亲厚,彩月与她是亲姐妹, 两个站一块,看谁傅蓉微都觉得不安心。
陈嬷嬷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当即将两人的身契给交出来了, 笑眯眯道:“以后她们二姐妹就听凭姑娘差遣啦!”
傅蓉微伸手接过了。
钟嬷嬷显得不太高兴,她觉得彩珠和彩月这两个姑娘, 在萱桂阁伺候的时候都不尽心,不是可用的人。
但张氏送的人,作为女儿,总归没法推拒。
傅蓉微把这两个丫头收在院子里,一指偏房,道:“自己去收拾房间吧。”
她们对视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进屋了,云兰苑的两间偏房,一间是钟嬷嬷的,另一件空出来的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时时有人打扫,稍加打理,就能住人。
彩珠和彩月收拾完了房间,急着跑出来到傅蓉微面前伺候,彩月上前一步:“姑娘,绣活做久了累眼,让我们帮你吧。”
傅蓉微专心于手下的针线,头也不回道:“不用。”
花吟婉前些年闲着没事就动动针线,有些小物件她早已备好了,其他的东西钟嬷嬷稍做帮衬,成婚的嫁衣傅蓉微一点也不想假手他人。
傅蓉微这些日子里,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女子的嫁衣一定要亲手绣了。这真是一个漫长又考验耐性的细致活,她在绣嫁衣时,心里想的是她未来的郎君,夜以继日的绣,夜以继日的想,少女怀春,最容易在这些夜里滋生出旖旎的心思,无法自制爱上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
两个丫头在傅蓉微身前围一阵,发现确实用不着她们做活,于是退远了些,在院子里扫扫擦擦。
钟嬷嬷坐在一侧,道:“姑娘,那两个丫头我看不行,暂且先留着也无妨,等到您出阁了,等做自己的主,将人发卖出去,再亲自挑几个合适的回去。”
傅蓉微穿着针线,说:“我晓得。”
天色暗了,傅蓉微从廊下挪到了屋里,嫁衣上的彩凤已有了轮廓。
钟嬷嬷去厨房取饭菜,顺便又带了一封帖子回来。
姜家的帖子,傅蓉微已经连收了三封。
表面上是姜夫人下的帖,实际上打开却是姜煦的字迹。
姜煦似乎很想约她去外面玩,但傅蓉微实在没有闲暇,她铺开纸墨,与前两次一样,回了封婉拒的信,让钟嬷嬷托前门的小厮送出去。
夜里,傅蓉微在屋里点了双倍的烛火,从彩凤的尾巴开始绣起。
虫鸣的声音越来越静,夜深了,两件偏房也都熄了灯,傅蓉微眼睛发涩,靠在椅子里闭上眼,忽的,她耳朵一动,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窗外轻轻的磕了一下,她眯了眯眼,发现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她站起身,拿起一把铜剪,走到窗前,问道:“谁?”
一朵鲜嫩的绿牡丹从窗户的缝隙中递了进来。
傅蓉微第一眼看见的是拈花的手。
这还能不知道是谁?
傅蓉微放下铜剪:“你怎的半夜来了?”
姜煦坐在她窗外的玉兰树上,道:“本以为你睡了,不想屋里还亮着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去我家玩?”
傅蓉微推开窗,要仰起脸才能看见树上的姜煦,明月就高高的悬在他头顶,柔和地在院子里撒上一层霜。
“我现在忙得很。”傅蓉微道:“怪我以前懒,没想到出嫁的那天会如此猝不及防,现在手忙脚乱的,没心思玩,你也不想你的妻子在大婚那日嫁衣寒酸吧。”
姜煦隔着窗户就看到了屋里的那一片红,他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找绣娘。”
傅蓉微道:“可我姨娘曾经跟我说,女子出阁要穿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否则嫁人以后生活会不如意。”
姜煦当即道:“胡说,我娘的嫁衣,她就没动过手,是请了苏州的二十多个绣娘做的。”
傅蓉微笑了:“是啊,我胡说八道呢,生活如意与否,岂是一袭嫁衣能说了算的……但是,姜煦,是我自己愿意的,身为女子的一辈子就这一次,我想慎重对待。”
她说这话时,神色变得非常柔和。
像个寻常女子那样,明媒正娶,这是第一回 。
傅蓉微见他在窗外不说话了,于是又将窗户推得更大了些,道:“你想进来看看吗?”
姜煦望着那铺了一整张桌子的红绸,摇头道:“罢了,两个月快得很,我且耐心等等,其实嫁衣寒酸些也没关系,你人在就好。”
傅蓉微说好。
姜煦在她关了窗户后,又道:“天色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傅蓉微也说好。
她站在窗前没动,等过了半刻钟后,她又悄悄将窗推开条缝隙,向外张望,玉兰树上已经没了人,唯剩风中正轻轻摇晃的树枝。
傅蓉微掩好窗,回屋吹了灯。
又过了半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