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回到房间,从箱子下拿出花吟婉留给她的石榴花帐,在院子里架起绣棚,接着绣空白一面的花样。
钟嬷嬷帮她准备针线,道:“姑娘怎把这个找出来了。”
傅蓉微道:“想来能用得上。”
钟嬷嬷笑了笑:“姜家是门好亲事,少将军也是个顶好的人,姨娘如果泉下有知,也会替姑娘开心的。”
傅蓉微生涩地绣了一笔,却远远比不上花姨娘那出神入化的绣功。
她在云兰苑里坐了三天,没有人再来跟她说话,她不知道事情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她出不去,钟嬷嬷也帮不上忙。
等待的时间越久,她的心越平和,这体现在她绣的石榴花上,最后快要绣成的时候,她的针线功夫已经勉强能与花吟婉交相辉映了。
绣完石榴帐的这一天早晨,云兰苑面前终于又有人来了。
是管家,他站在门口,目光复杂:“三姑娘,请去前厅接旨。”
傅蓉微没有再见一面姜煦,却直接等来了圣旨。
真是毫不掩饰的强迫啊。
傅蓉微坐在破旧的廊下,身上穿着好多年前的旧衣裳,随便拢着头发。
她一动不动,管家也不敢催促,只是更加谨小慎微道:“三姑娘,换件衣裳吧。”
傅蓉微道:“没别的衣裳穿了,这件当属最体面的。”
傅蓉微踏出了云兰苑的大门,往前厅去。
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脱离这个泥潭了。
前厅里有很多人,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甚至下达,几乎全府的人都到了。
身穿朱红花衣的太监是皇帝的亲信,他高声道:“傅蓉微接旨--”
傅蓉微跪在平阳候的左手边。
“……兹闻平阳候之女傅蓉微,蕙质兰心,性行温良……特许配于骁勇大将军之子姜煦,择良辰完婚,钦此。”
太监弯下身子,先扶了平阳侯起身,再望向傅蓉微:“三姑娘大喜。”
张氏还愣着。
平阳侯打点道:“公公吃口茶吧。”说着将一个锦囊塞进了他袖中。
蓉珠瞥来了一眼。
傅蓉微勾了一下唇角,轻声道:“风水轮流转啊,大姐姐。”
云兰苑的门外抬来了一溜箱子。
摆在前面的是宫里下来的赏赐,平阳侯紧跟着添置了一些玩意儿,还有一些是别的府上以家中姑娘的名义送来的贺礼。
当然,那些贺礼不是给傅三姑娘的,是给未来姜少夫人的。
傅蓉微任由他们堆在院子里,也不收拾。
钟嬷嬷劝道:“姑娘抬一抬吧,摆在那儿也不好看。”
傅蓉微说不用,道:“总之也住不了多少时日了。”
平阳侯来见这个女儿,开口第一句话是:“你这个孩子果然永远不会让为父失望。”
傅蓉微行过礼,起身,道:“父亲开心吗?”
平阳侯道:“你很会为自己争前程,作为父亲的当然开心,只是为父不明白,当初泼天的富贵已经许在你身上了,你为什么要自己弃了。”
傅蓉微抬起下巴:“那不是泼天的富贵,父亲,那是催命的毒咒。”
平阳侯摇头不赞同她的说法:“须知富贵险中求。”
傅蓉微道:“可女儿只想求稳,不求险。”
平阳侯望着满院的箱子,叹气:“倒也是真不用打开了,皇上的意思是让你们入冬前完婚,到时候这些东西随嫁妆走,都是你的。”
傅蓉微道:“多谢父亲给的体面。”
这也是平阳侯给自己的体面。
张氏院里也来了人,说是姜夫人下帖子,请傅蓉微去赏花。
时至夏日,好看的花早就凋谢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个筏子。姜夫人就是想见见未来的儿媳。
平阳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换身体面的衣裳吧。”
圣旨赐婚,无需顾忌礼法。傅蓉微独自一人前去将军府,谁也不敢乱嚼舌根子。
傅蓉微终于从那个壳子里脱离出来,街市上好热闹,到了将军府的门前,他她在门外等了半刻,两个府兵打开了朱红的正门,迎她进府。
姜夫人站在小花园里,笑盈盈道:“终于来了呀,好姑娘。”
花园里入目满是黄色的不知名野花,开的一簇一簇的,几乎普遍了整个园子。
姜夫人还真是叫她来赏花的。
傅蓉微一身玉兰色的素裳,站在花团锦簇中,第一次拘谨的蜷起了手指。
行过礼,姜夫人携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说道:“我们家那小子很想见你,可不巧,他前些日子犯了点错受了军法,此刻行动不便。”
傅蓉微骤然停步。
姜夫人笑着说完:“所以,得劳烦姑娘多走几步路,去见他了。”
第56章
傅蓉微第一次了解将军府的布局, 非常简单粗狂的景致,没有九曲回廊,也没有楼阁错落, 院子是四四方方的,花园是满地铺陈的,就连湖水也是很随意地挖了块地, 里面的水清澈的连条鱼都没有。
但是很意外,她发现姜煦的院子里, 沿边种了一排牡丹花, 可惜照料不不太好, 叶子灰蒙蒙的, 有些枯枝垂了很久也没人修剪。
姜夫人将她带进屋子, 一面花鸟立屏风横在中央, 屏风的另一面, 姜煦跪坐在案前,身上披了一件外袍。
傅蓉微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有草药的清苦,也有伤药的刺鼻。
姜煦开口道:“抱歉,我现在不太方面见客。”
身后门被轻轻合上,傅蓉微回头看,姜夫人已经离开了。
傅蓉微坐下,与他隔着一扇屏风。
姜煦道:“快一个月了, 你在侯府受委屈了。”
傅蓉微道:“时间真快,已经一个月了啊。”
姜煦道:“事情已经了结了, 我说给你听。”
傅蓉微点点头, 顺从地说:“好。”
姜煦道:“那些信,我已托人转交到皇上手里了……”
听到这里, 傅蓉微不解道:“为何要托人?”
姜煦顿了一下,说:“我不是京官,掺和太多不合适。”
傅蓉微便明白了。
姜煦道:“我托了封子行办这件事,皇上很赞许,他现在已被破格擢升成翰林院编纂。”
封子行上一世也是同样的官职,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在往原本的轨迹上靠近。
姜煦继续说下去。
皇上连夜提审了静檀庵的所有僧尼,皆是南越的细作,在大梁藏了五年整。三年前,她们潜入馠都周围,选择了地处幽静的静檀庵作为落脚处,杀光了庙中真正的僧尼,只留下一个明纯。
明纯之所以会被留下,也不是意外。
一是因为南越人需要她的帮助,了解风土民情和庙中事务,以便顺利扎根。
二是因为那位法名明纯的女僧,原本就是南越人,她少时与父母走失,随着流民到了大梁,最终阴差阳错被静安寺的住持收养,并拜入佛门。
南越细作留她一命,是看在血脉同源的份上。
那位真正的明纯清醒之后,已在堂上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招供牵扯到了阳瑛郡主和兖王。
阳瑛郡主早一步进宫,在皇上面前请罪,她的罪责还真不是出自本心。
三年前,她第一次上静檀庵礼佛时,便被慧琳师太盯上了。当时阳瑛郡主正在培植水莲花,慧琳师太赠与她一种水下生长的草,说投入水中可令花养得格外艳丽娇嫩。
于是,阳瑛郡主后院的池塘,便成了她们畜毒的池子。
那一日,傅蓉微与蓉琅意外落水,在湖底见到了那个水鬼,身份也已明了,是假明纯。
皇上下令重修游湖,湖里的水要先排尽,而湖水剩得越浅,里头的药便更浓,那些工匠皆因严重致幻,而被离奇溺死在了齐膝的水中。
萧磐最近忙的焦头烂额,试图将自己摘干净,但是补得不如露的多。
惊梦园的现任班主只身进都,呈上了一块玉佩,是兖王萧磐的贴身物件。
萧磐当年在城外驿馆与南越使者私下会面时,不慎遗下了那枚玉佩,而路过的颍川王正是因为捡到了玉佩,又无意听见了他们的密谋,所以才开始针对萧磐进行暗查。
颍川王预料到自己凶多吉少了,将关键的证物委托给了惊梦园,惊梦园上一任班主不负旧主所托,死也没将它交出去,直到今日,方才作为佐证,派上了用场。
姜煦探过了颍川王的陵墓,果然有发现,他在前些日子,已与林霜艳私下聊过,颍川王身上无外伤,看似不是他杀,但姜煦在他的口鼻中发现了残留的药粉,找了宫中的御医验药,是一种能令人失去知觉和力气的药,颍川王是被人用药捂住了口鼻,失去反抗之力后窒息而死。
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私探王爷陵墓这件事不能说,也不能让人知道,于是,林霜艳得知真相后,打碎了牙自己吞,没有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姜煦说完这些话,期间停了三次,喝了五次水,更有十几次闷着咳嗽,强忍着讲了下去。
傅蓉微很奇怪,自己竟然会将这些细枝末节数得如此清楚。
她问:“那结局怎样?皇上如何处置的?”
姜煦道:“南越细作全部秘密处死,一个不留。阳瑛郡主罚俸三年,禁足一年。至于兖王,暂没有处置。”
傅蓉微长叹了口气:“真是令人失望,又很意料之中。”
兖王绝不是省油的灯,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准能找出替死鬼,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姜煦道:“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不要难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