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旬思索了一会儿:“兖王殿下他……向来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没听说什么大事,偶尔会听说他在花街柳巷一掷千金,讨红颜开心。”
萧磐平常也是这德行,没什么奇怪的。
眼看是问不出什么了。
柳方旬又说了一句:“哦对,我离京前几日,南越来使刚到馠都,皇上命兖王殿下接待。”
傅蓉微与姜煦对视一眼,同时警惕了起来。
南越使者这个时候来朝,显得有点意味深长了,静檀庵一事上达天听,皇上早该心里门清,他特意命兖王与南越使者接触,是有什么深意?
柳方旬告辞后。
傅蓉微仍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姜煦已经回屋了,站在窗前朝她招手,傅蓉微心不在焉的走回去,问道:“做什么?”
姜煦左手活动有些艰难,他把墨塞进了傅蓉微的手里,提了根笔,说:“给馠都去信问一下。”
傅蓉微就着砚台研磨,问道:“你打算问谁?”
姜煦道:“封子行。”
傅蓉微道:“你们俩交上朋友了?”
姜煦道:“算是吧。”
提到封子行这个人,傅蓉微的心慢慢转到了他身上,她道:“你与封子行交情不错,依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姜煦说:“是个聪明人,但也固执。”
傅蓉微又问:“是可托付之人吗?”
姜煦肯定的回答:“是。”
傅蓉微与封子行其实真不是很熟,当年她还是皇后时,不会私自见朝臣,封子行身为直臣,也不可能与后宫妇人瓜葛不轻,傅蓉微最后将小皇帝托付给他,是因情势紧急没得选。
当初在静檀庵时,傅蓉微本以为能等到他,不料,等是等到了,却没能见上面,只是透过层层关系浅浅地打了一回交道。
姜煦这封信写得十分简单,先是问候了封子行的近况,随后带了一笔静檀庵的案子,便草草落了款。姜煦搁下笔,道:“朝臣与边关武将私联可是大忌,听着不像回事,请夫人帮忙以你的名义寄给颍川王妃,他会明白。”
傅蓉微捏着信,道:“明知道不像回事,你还敢干?”
姜煦:“总得想办法问一问。”
傅蓉微道:“皇上如有疑心,他会截下每一封边关的信,无论这封信是以谁的名义。”
姜煦拖长了尾音道:“我知道——去寄吧,无妨。”
第70章
傅蓉微这回属实琢磨不透姜煦的深意。
她捏着信, 迟疑着动了笔。
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告诉她不必质疑男人的决定,听话照做便是。
直到派人把信送上路,傅蓉微也没能安下心。
裴青半个月来频频往返于华京与佛落顶, 那一场地动把山上的寨子震毁了一大半,陆陆续续的清理干净,裴青带人掘地三尺, 把梁雄所有私藏的火药和兵器都挖出来了,唯独没有找到梁雄。
没有尸体, 多半是没死, 姜煦所料不错, 被他逃了。
这几日姜煦恢复的不错, 肋骨上的束带也拆掉了。
听说姜长缨在玉关已经与北狄交过两次手。
傅蓉微有种预感, 姜煦不会在华京久留了。
他的肺还是不能受凉, 晨起时会控制不住的咳嗽, 傅蓉微每天清晨听着这声儿醒来,冬至这一日, 天又凉了,傅蓉微一睁眼,就看到床上放着雪白的狐裘。
院子里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傅蓉微披上狐裘,推开门,外面不仅有凛冽冬日的寒气, 还有泛着冷光的银枪织出一片杀气。
姜煦见她出门,停下了动作。
迎春和桔梗现在已经不会再对他产生畏惧, 一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和汤药, 侍奉在侧。
傅蓉微用眼神示意他先喝药。
姜煦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傅蓉微问:“你什么时候走?”
姜煦道:“马上就走。”
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姜煦指了指墙角种的柿子树, 说:“等柿子结果了,你给我写一封信。”
傅蓉微点头说好。
裴青到屋里替姜煦取走了战甲,姜煦一身轻装离开,纵马远去头也不回。
傅蓉微站在宅子门口,停了一会儿,又见一匹马跑来,马上人经过她身边时,勒马停了一下,遥遥冲她行了个礼,是柳方旬,他紧追着姜煦去了。
傅蓉微含笑看着他们都走远,正准备回去时,转身一瞬,瞥见了对面拐角处一个静立的身影。
傅蓉微的目光立刻凌厉了起来,等她再定睛看过去,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迎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少夫人?”
傅蓉微望着空空如也的街头,不相信刚刚是错觉。她对迎春道:“你刚刚看到那边有个人吗?”
迎春茫然的抬头打量,道:“人?少夫人,这街上到处都是人啊!”
华京虽不如馠都热闹,但街上来往的百姓商贩也绝不算少。尤其城里刚经历过一场大灾,百废待兴,粮油生意开始走动,一眼望去,还真到处都是人。
傅蓉微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忧心忡忡回到府里,发现家里竟来了客人。
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稍大,女孩稍小,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咯咯笑着,不小心撞到了傅蓉微的身上。
小孩子没轻没重,傅蓉微退后了几步,扶着迎春站住了,两个孩子却一个叠一个摔倒在地上。
傅蓉微低头看着这两个小萝卜头。
男孩一个轱辘爬起来,拉着妹妹的小手,抱拳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冒犯少夫人了。”
迎春乐了:“你认得我家少夫人呢?”
男孩一本正经道:“认得,刚才在廊下娘亲指给我认了。”
傅蓉微看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里莫名软软的,问道:“你娘亲是谁啊?”
男孩有点答不明白:“娘亲……就是娘亲呀。”
傅蓉微牵着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回了姜夫人的院里,见到了两个小孩的娘亲。
一个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的小娘子。
两个孩子奔上前一左一右扑进了她怀里。
那小娘子温温柔柔地揽着孩子站起身,道:“妾身孙氏,见过少夫人。”
姜夫人介绍道:“微微,来,这位是华京知府孙舟远大人的妻子。”
傅蓉微颔首:“孙夫人。”
孙氏道:“前些就听说日子大将军一家回华京时,可惜不巧,赶上天灾,家里家外都忙坏了,实在不得闲,近几日刚消停下来,所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恭祝少将军与少夫人大婚。”
孙氏的丫鬟送上来一个小匣子。
傅蓉微让迎春收了。
孙氏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聊表心意,少夫人别嫌。”
傅蓉微道:“心意才是千金难换,多谢孙夫人。”
两个孩子啊听着大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有些无聊,从娘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又打打闹闹跑远了,孙氏忙命丫鬟跟着,别让他们闯了祸。
姜夫人望着两个小孩子,打心底里欢喜,道:“偌大一个府,还是有两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好啊。”
傅蓉微陪坐在姜夫人身边,低头淡淡一笑。
孙氏也望着她笑:“想必将军家里也喜事将近了,大夫人又何必羡慕旁人。”
傅蓉微本不打算搭腔,可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她身上,傅蓉微无奈开口:“凭天意吧,子女缘这种事强求也是无用,我与少将军都很看得开。”
孙氏道:“到底是年轻啊,少年夫妻,两情相悦,羡煞旁人。”
姜夫人这才开口:“其实我的意思也是随缘,两个孩子都还小呢,来日方长,急不得。”
孙氏坐了半日之后,才告辞离开,傅蓉微起身相送,目光一直落在那两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身上。
姜夫人目送他们上车离开,道:“你也很喜欢孩子?”
傅蓉微道:“孙氏把孩子教得很乖,谁会不喜欢乖孩子呢?”
要说喜欢,也没多喜欢。
傅蓉微的心肠之冷硬,可不会被几个小孩子冲破。
可她曾经有过一个骨肉。
那孩子寄生在她的身体里,攫取她的精血长大,六年间,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索求。在那种虎狼环伺境况下,她在自保之余,还要护着一个孩子平安长大,几乎心力交瘁。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骨肉,更是她手里最有用的牌面。
她竭尽全力的护着那个孩子,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利。
傅蓉微回忆起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他的一生恐怕也没有多愉快吧。
现在提孩子,那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还没学会爬就想着跑呢。
姜夫人身体不好,此生没有机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将期盼放在了傅蓉微的身上,她又是个明理体贴的人,不忍强逼,便总是恰到好处的试探。
傅蓉微竟觉出了其中一点心酸。
她觉得有些事情不该继续瞒着了,于是道:“母亲,阿煦说他小时候,曾经被皇上扣在馠都为质。”
姜夫人一愣,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好多年了。”
傅蓉微道:“可后来皇上又派人将他送回了你们身边。”
姜夫人道:“皇上对我们姜家,实在是宽和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