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玉狮子趾气高扬的走在前面,温顺的小红马跟在它后面,玉狮子时不时停下来,刨着蹄子等它跟上,哼哼唧唧显得有点不耐烦,却也缠绵至极。
姜煦道:“我想给咱俩的马配种,可是爹不让。”
傅蓉微的小红马品相不好。
但凡宝马性子都烈,傅蓉微骑不了,所以挑马时,选了最温驯的,而不是执着于品相。
傅蓉微道:“那就算了呗,确实不是良配。”
姜煦执拗的性子上来了,道:“我的马愿意,你的马也愿意,管它们是不是良配呢,我非要给他们配种生个小马。”
傅蓉微瞪眼:“你怎么知道它们愿意?”
姜煦道:“知子莫若父。”
他把马当儿子养了。
傅蓉微无奈:“那随便你了,反正爹也不会骂我。”
她现在叫爹叫得十分顺口,姜宅小小的一座院子,人口不多,简简单单,长辈们的慈爱都盛在眼里,傅蓉微身陷在其中,越习惯了这种生活,越觉得自己以前活得不像个人。
难怪姜煦不愿意回馠都。
傅蓉微也不愿意再见那座华丽的都城。
回府后,傅蓉微一进院子,便见廊下摆了一溜牡丹花,桔梗和迎春正在饲弄叶子。
傅蓉微一扯姜煦的袖子:“你弄的花?”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节,那些花都开得真好,粉红色花冠娇艳欲滴,雍容华贵。
姜煦道:“给院子里填点颜色,可惜华京养不了你最喜欢的姚黄。”
傅蓉微手指虚虚的在花冠上拂过,没舍得去碰那娇嫩的花瓣。
这些花开得真好。
一排牡丹花中还夹杂了几盆芍药。
姜煦说道:“花匠告诉我,牡丹和芍药要放在一起养,才能开得好,所以我一并接回来了。”
傅蓉微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似乎是有这么个说法。
只是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傅蓉微养花解闷,但这个长夏还没结束,牡丹就已经凋谢了。
七月流火,两封信自馠都而来,一封交到了傅蓉微手中,一封给到了姜煦。
傅蓉微拆了自己那封信,宫中寄来的,蓉珠亲笔所写。信上字句诚恳,诉说她在宫中处境艰难,早产的孩子天生体弱,前些日子一个错眼的功夫,差点被人闷死在襁褓里。
蓉珠恳请她回馠都帮衬一把。
傅蓉微放下信,双手搭在一起,道:“两封信一起送来的,你那封也是来自宫中?”
姜煦也看完了信,看向傅蓉微,道:“是皇上给我的私信。”
“皇上的意思是?”傅蓉微问。
姜煦沉声道:“皇上不日将会下旨封傅美人为德妃,并以她身心郁郁为由,宣昭你进宫陪伴。”
傅蓉微沉默了片刻,说:“皇上也难了。”
否则,他不会在不顾承诺,强行宣昭傅蓉微进宫。
皇上的私信比圣旨早到一步,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傅蓉微把腕上悬着的印章捉进手中,说道:“那个孩子不仅仅是皇嗣,更是国本,我可以尽力一试。”
上一世被剥了皮风干的婴孩尸体,在傅蓉微的眼前挥之不去。
傅蓉微苦笑了一下,也确实不忍心再见那般惨状。
“谢谢你带我来华京见识这样的好风光。”傅蓉微道:“但我的残局落在馠都,该我回去下完这局棋了。”
傅蓉微所恨的人中,位列第一非死不可的,唯有萧磐。
姜煦握住了她的手,揉了揉。
傅蓉微的手细嫩精致,稍一用力,便泛了红。可偏偏又是这样一双手,可以执黑子白子,优雅地大杀四方。
姜煦把她摁在怀里,贴着头发轻吻了下去,说:“等我回去接你,你不能像抛弃你儿子那样抛下我,再不会有下一个十六年了。”
他们一同经历了机缘,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像两匹孤狼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傅蓉微回应他:“是的,我不能。”
她从城楼跃下,落进了他的怀里,那就是她一生的归宿所在。
圣旨三天后到。
姜长缨一头雾水,被这忽然降下的无理圣旨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叨咕道:“傅家又不止一个女儿,馠都还有两个待字闺中呢,怎么还非得咱儿媳妇回去陪。”
姜夫人战战兢兢,问道:“圣旨上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能回?”
圣旨上没提这茬。
能不能回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傅蓉微收拾了一些衣物,带上两个丫头,坐上了回都的车。
姜煦送她一程,止步于佛落顶。
傅蓉微又是一路兼程,跋山涉水。
第79章
当傅蓉微终于抵达宫城门外时, 距离蓉珠封妃已过去了半个月。傅蓉微在宫城外下车,由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在前头领路,闯过了长长的宫巷, 再次回到了这座四方井底。
小太监一路念叨着:“少夫人仔细脚下,德妃娘娘刚迁了琼华宫主卫,一早就等着您了, 皇上也在,少夫人有个准备。”
傅蓉微进宫不能带自己人, 迎春和桔梗被打发回了将军府, 此刻就她一个人, 孤零零的。
小太监在前头虾腰低头, 傅蓉微瞧着这人莫名眼熟, 问了句:“你叫什么名?”
他忙侧身回道:“奴婢安平, 少夫人有何差遣?”
难怪眼熟。
这是上一世伺候过她的人。
傅蓉微记得这小东西原本在御膳房当差, 因为偷吃东西被当街打了一顿,下半身稀烂, 受完刑没人管他,他就近爬到了猗兰宫门口,傅蓉微对这些人倒是有着用不完的同情,赠了药,给了饭,喂了水, 还叫自己宫里的人送他回去。
自那以后,每日用膳时分他便到猗兰宫外守着, 替傅蓉微将所有入口的膳食都试一遍。
如此五年, 直到傅蓉微得势,提拔了他到猗兰宫正经当差。
他陪伴了傅蓉微挺长的年岁, 馠都城破的那一日,傅蓉微让他随小皇帝一同北上,但他没听话,他看着小皇帝出城后,又折返回宫,却半路死在了叛军的刀下,禁卫将他的尸体拖回来时,他身上至少被插了十几刀,死不瞑目。
隔世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安平,傅蓉微心里略觉宽慰,同时忍不住呢喃:“原来你这么小啊……”
安平不仅舌头灵,耳朵也灵,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堆笑回道:“奴婢个儿长得是矮,却也有十二岁了。”
傅蓉微问:“你在德妃宫里当差?”
安平道:“回少夫人,原本是在御膳房当差,前些日子的德妃娘娘迁宫要人手,奴婢便被指派过来了。”
傅蓉微与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明知不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问:“安平,德妃娘娘待你好吗?”
安平道:“德妃娘娘是个和善人,但奴婢身份低微,不配在娘娘跟前伺候,平日里干些扫洒的活儿。”
也挺好,不欠谁的恩,也不用还谁的命。
傅蓉微到了琼华宫门前,刚一迈进门槛,便遥遥见到正堂里端坐的明黄身影。
死病鬼,傅蓉微心道,你教我的东西上一世没能用的上,这一次便都还给你,以后也算两不相欠了。
傅蓉微进门,跪拜。
蓉珠靠在皇帝的下首,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德妃娘娘,仅低皇后一头,皇上把她捧到了妃位上,自然也给了一身的雍容和珠翠。但傅蓉微一眼就看透了蓉珠脸上的粉妆,再精细的雕琢也抹不掉她的憔悴,蓉珠真摊上事儿了。
皇上随和地问道:“阿煦可好?”
傅蓉微答好。
皇上又道:“前些日子听说华京不太平,你也受惊了,从那么高的城楼一跃而下,万一伤着可怎么好,也幸亏阿煦是个胆大的,能把你接下来。”
傅蓉微道:“妾全心全意信他,他说能接住,妾便干脆跳了。”
蓉珠开口道:“三妹妹姻缘美满,本宫瞧着也甚为欢喜。”
皇上起身道:“你们姐妹俩阔别日久,好好叙叙旧情吧,朕还有政务要忙,走了。”
蓉珠起身恭送,傅蓉微退至一旁。
皇上的仪仗离了琼华宫。
傅蓉微环顾了一遍周围,道:“你的孩子呢?”
蓉珠在傅蓉微面前没有余力继续强撑下去了,她带着傅蓉微到里间,孩子正在摇篮里熟睡。
“第一次是莫名其妙的早产,至今没查出问题出在哪里。第二次是我的孩子差点被捂死在被子里,亏我发现及时,救了下来,他的脸都憋紫了。第三次,也就是两天前,我宫里爬进了一条蛇,我守着孩子彻夜不敢入眠,眼睁睁见那蛇游进了我的帐子里。”蓉珠道:“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人能信,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蓉微皱眉道:“宫里为什么会出现蛇,谁敢养蛇?”
真是个新鲜手段,上辈子没见过的。
蓉珠道:“正因为不知,所以才可怕。”
傅蓉微拉下襁褓一看。
早产的孩子不会太强壮,眼睛能睁开了,却蒙着一层空茫,哭声也弱得跟小猫似的。
蓉珠早就遣退了左右。
傅蓉微问:“孩子是奶娘在喂?”
蓉珠点头。
傅蓉微道:“谁送来的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