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珠道:“皇后执掌六宫,是她安排的。”
傅蓉微直言道:“不可信,给父亲写信,让他找两个靠谱的奶娘,亲自盯着送进宫里。”
当年傅蓉微诞下孩子就没敢用宫里的奶娘,是她自己亲自喂养的。
但蓉珠早产身体亏损严重,哺不了孩子,只能用奶娘。
傅蓉微刚刚进门时,就已经将琼华宫的布置收在眼里了,她说:“你宫里放了这么多人,一定有不干净的,管好你的卧房,除了心腹不允其他人靠近,蛇这种东西……”
她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
蓉珠忍不住追问:“你说啊。”
傅蓉微慢慢回忆着,道:“我听说有些深山老林里的养蛇人,有的是用笛声操控,有的是用药粉引诱。”
蓉珠一点就通透:“那夜我没有听到笛声。”
傅蓉微道:“那就把屋子彻底清理一遍,孩子身上用的东西,也要清洗干净。”
蓉珠听着她有条不紊的推测和安排,渐渐也平复下来,吩咐人一样一样的照做。
傅蓉微站在檐下盯着院子里做活的人。
蓉珠把孩子放在随时能看见的地方,踱到了傅蓉微身边,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放弃进宫的机会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早就预料到日后凶险了?”
傅蓉微道:“你还记得春狩时,那个在江坝围场被害死的歌姬吗?”
蓉珠:“当然。”
傅蓉微道:“宫里就是搏命的地方,赢了,就是泼天的富贵,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端看你敢不敢赌了。”
蓉珠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都明白,我以为自己会赢的,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世间恶鬼的嘴脸远超她的想象。
蓉珠:“前些日子你寄给过我一封信,劝我藏锋守拙,潜龙勿用,不是我不肯听劝,实在是停不下来了。”
皇上也没料到这孩子来得如此快。
蓉珠道:“以前的事情,我向你诚心道歉,都是一家的姐妹,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傅蓉微没搭腔。
一家的姐妹,旁的事儿都能揭过去,唯独花吟婉过世一事她不能释怀。
蓉珠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没瞧出什么波动,她苦笑了一下,深感无奈,傅蓉微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把情绪都挂在脸上的丫头了,她回忆这些细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最终追溯到那日姜家登门议亲时,她们在梅花亭的私谈。
原来是因为姜家……
可笑蓉珠那时还以为傅蓉微真心帮她绸缪,帮她谋取与姜家的亲事。
傅蓉微此番进宫有两重身份,一是德妃的娘家姐妹,二是新嫁的姜家妇。姜煦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傅蓉微自然也身有诰命,皇后母仪天下,乃内眷之首,傅蓉微该去中宫拜见请安。
所以她在琼华宫稍微修整了一番,便有皇后宫中的女官前来接人。
傅蓉微跟着女官前往皇后的凤仪宫。
这位女官年纪稍大,眉眼凌厉,心性老辣,路上她主动与傅蓉微聊道:“少夫人是第一回 进宫吧,倒不像那等眼皮子浅的,一路诚惶诚恐抬不起头,瞧少夫人通身的气派,宫里许多娘娘都望尘莫及呢。”
傅蓉微对上她的目光,感受到其中明晃晃的嘲讽。
该来的还是来了,逃不过。
当初江坝围场她与皇后和淑妃结下的梁子,现在终于等到了撕扯的机会,谁都不会让谁好过。
盛夏的日头灼烤着大地,傅蓉微迈进了凤仪宫,便见面前铺了一条黑卵石的甬路,两个宫女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举起双手,瓮声道:“请少夫人脱履入殿。”
傅蓉微紧用眼睛盯着,就能感受到卵石上那灼人的温度了。
凤仪宫高高的台阶前,淑妃身姿翩然的靠在栏杆上,冲着她笑。
傅蓉微轻提裙角,体面的将绣鞋脱进两个宫女手心里。
为什么人人皆追逐权势,在此刻方能深刻的感受到,不值钱的人命如蝼蚁,顶上的人不屑一顾,说践踏就践踏。
傅蓉微不是第一回 走这条路。
黑色的卵石在日头下晒得滚烫,走上去堪比传说中的炮烙。
要么狼狈求饶。
要么硬撑着蹚过去,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假如傅蓉微是宫妃,当下便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上一世,她是硬撑过去的,回宫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养好双足。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身份不同了。
傅蓉微踩上了卵石路,咬牙忍住了第一步,第二步,再迈开第三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整个人一软,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皇后还坐在黄花梨的高座上,等着傅蓉微走过下马威,向她低头服软。
外面看热闹的淑妃猛地嚷嚷了起来:“你们两个去看看,是昏了还是死了,给我用水泼醒了。”
别说是用水泼,哪怕是倾盆大雨浇下来,傅蓉微也不会轻易睁眼。
皇后执掌六宫,她可以随意以任何罪名惩治不听话的宫妃。
但她不能随心所欲地折辱臣子妻。
淑妃骄纵惯了,不懂其中道理。
皇后疾步走出来,一见此景,便知傅蓉微不是个软骨头。
此事一旦传到宫外,明日朝堂上的弹劾就要飞得像雪片子一样了。
“住手——”
皇后厉声呵止了淑妃的嚣张,下令道:“姜少夫人身体不适,中了暑气,快快将人扶进房中,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第80章
宫中的御医给傅蓉微请了脉。
傅蓉微的脉象除了稍显不足, 也没其他异样。宫里太医是什么德行,傅蓉微心里有底。
老太医在皇后和淑妃的逼问下,沉吟良久, 又吭哧了半天,才慢悠悠说道:“少夫人一路奔波劳累,身体本就吃不消, 盛夏暑气难当,难免不适, 需得好生休养啊。”
皇后问:“想办法让她醒。”
老太医取了银针, 浅刺了傅蓉微的几个穴位。
傅蓉微紧闭双眼, 无动于衷。
皇后渐渐回过味了, 死死的盯着傅蓉微的脸, 可能头一回发现这个人的可恨。
淑妃已经气坏了:“皇后, 你看, 我就说她是装得……泼醒,来人!”
“够了。”皇后无力地叹了一声, 道:“姜少夫人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多歇一会儿吧。”
傅蓉微便被安置在了凤仪宫的偏殿里。
淑妃命人搬了一把椅子摆在床榻旁边,稳稳地坐下,不错眼的盯着傅蓉微。她不相信傅蓉微能一直装死不睁眼,发誓非要逮住她的狐狸尾巴不可。
淑妃是宫里少见的藏不住城府的人,她的骄纵美艳, 在皇帝的眼里,是无法被轻易替代的, 她的攻击性都刻在脸上, 和她的性子一样,锋芒毕露。
淑妃害过很多人, 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其他宫妃,也有尚未来得及临世的胎儿。
傅蓉微领教过她的狠毒,却从没将她放在眼里。
因为她实在是缺了点脑子。
傅蓉微在偏殿里浅睡了一会儿,眼一闭就是一整天,黄昏将至时,琼华宫终于按捺不住,派人前来询问。
皇后无法,到偏殿看了傅蓉微一遭,命人用步辇将傅蓉微送回了琼华宫。
傅蓉微晕倒一事没能在皇后那里关门解决,步辇一出凤仪宫门,整个宫里便都听说了此事。
蓉珠在琼华宫等到了一个昏睡的傅蓉微,也慌了一瞬。
傅蓉微捏住了她的手腕,蓉珠才冷静,叫人把她挪进了里间。
蓉珠打发走了凤仪宫的人,忙回到里间,傅蓉微已经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填茶了。蓉珠这些日子被折腾的心力交瘁,说话都透着几分颓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傅蓉微问道:“你走过凤仪宫门前那条卵石路吗?”
蓉珠顿了一下,道:“跪过一回,是刚进宫不久时皇后给的下马威,她也这么对你了?”
下马威,傅蓉微淡笑不语。
这一次的下马威,是她回敬给皇后的。
蓉珠抱着孩子靠坐在榻上,孩子哭了,怎么也哄不好,蓉珠哄着哄着,也开始跟着哭。
傅蓉微旁观着,忽然发现,女人一旦生了孩子,总会无端变得更柔软。现在蓉珠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初她待字闺中时,那强自按捺又不自觉流露的野心了。
傅蓉微道:“假如现在我再问你,前程和孩子二选其一,你会怎么做?”
蓉珠还没回答,却下意识收紧了胳膊,抱紧了孩子。
答案不言而明。
蓉珠问道:“非要二选其一吗?”
傅蓉微得到了答案,不再难为她,道:“不用了,保住你的孩子,他同时也是你的前程。”
孩子仍旧哭闹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微弱,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当娘的心疼。
傅蓉微伸出双手,道:“让我抱一抱吧。”
蓉珠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交到了她的怀中。
傅蓉微抱婴孩的姿势十分娴熟,她让孩子靠在自己胸前,轻轻晃着,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孩子渐渐止住了哭闹,脸颊鼓成了一个小包子,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傅蓉微问:“小殿下有名字了?”
蓉珠点头,道:“皇上亲自取的,单名一个醴。”
萧醴。
皇上很看重,他不能再失去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