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穿着一身暗红色比甲,来到周怀宁的身旁,行了礼又站的笔直,“五姑娘,夫人说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尽管开口,切不可到处乱走,不然若出了什么乱子恐无法跟三爷交代。”
周怀宁应是。
冯嬷嬷才又走开。
玉竹和青墨坐在马车两侧。
周怀宁起的大早,但却无任何睡意,经过街道,她还听到了叫卖声,马车窗口的布帘在晃动间露出的缝隙,能看到接踵而至的人群,包子笼上的热气,很是热闹,她心下竟渐松了口气。
一直到出了城门,才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林子间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以及马车碾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的声音,午时在城外找了驿站用饭歇脚,又再马不停蹄的出发,到龙泉寺时已经是酉时,这会天已经黑沉了下来,坐了一天的马车,人都是已经累得不轻,原本只是阴沉的天,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
周怀宁下了马车,抬头往这扫的干净的台阶上望去,由近及远,古朴庄重的石像,远远望去最上方写着龙泉寺三个大字,龙泉寺有几景十分出名,分别是平原红叶,御亭流杯,九龙戏珠,千峰拱翠(1),每每一见都很是惊奇,拾阶而上至门口,两侧的莲花池里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只剩下在寒风中勉强支撑的苦荷,恰逢一声钟响浑厚绵长,她心中充满敬畏,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让她再回来。
玉竹在旁撑伞,陈泽兰已经在跟小沙僧相互见礼。
一行人从大门进入,迎面的就是一颗上千年的银杏树,主干粗壮无比,目测需的三个人张开双臂环抱,枝干更是高耸入云。
龙泉寺内是允许富贵人家来常设粥棚,这里还有一处就是让一些贫困老弱孤苦的人来休憩居住的,自入冬了后,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更是难熬,好在这里还能庇护一二。
陈泽兰在前面看到粥棚旁上写的徐,便给了冯嬷嬷一个眼神。
冯嬷嬷上前自是打探一番后才回来回禀。
“夫人,是东四街徐府的,说是徐家老太太忽而病重,徐少卿特意设粥铺,祈祷上天保佑。”
第11章
周怀宁站在一侧听到的一清二楚,徐祖母病重?可上一辈子她身体一向康健的。
陈家和徐家祖上也是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虽然早已出了五服。
陈泽兰只感慨徐少卿是有孝心的,等到回府之后再去徐府探望,也就继续往前走去。
今日天色已晚,需好好歇息,明日再上香祈福。
小沙僧双掌合十,在前面带路,进入正殿右侧,过了两个拱门,再右拐,经过一片竹林,便到了厢房梨花院,因种满梨树而得名,等春暖花开时节,梨香满园。
陈泽兰让冯嬷嬷安置好周怀宁,一日的奔波十分劳累,吃过斋饭后就早早熄灯睡下。
翌日寅时,寺庙内的钟声就已经响起,龙泉寺因是在半山腰,一声钟响厚重悠长。
周怀宁昨日睡的早,起来的也早,穿戴修整好,就先自己用了早饭,带着玉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厢房里,寺庙内的厢房自然比不得家中,炭火不足。
到卯时陈泽兰才梳洗整齐,没过一会就让冯嬷嬷来请周怀宁一同去祈福。
山中宁静,空旷绵长,颇有些心旷神怡。
周怀宁在寺庙正堂内,十分安静,各自跪拜,佛祖满目慈悲,严肃庄重。
陈泽兰捐了香油钱,还要去见庙内的主持。
周怀宁跟在陈泽兰后面,温声细语的开口,“大伯娘,我想到那边去拜上一拜,结束就回到庙内安排的厢房。”
陈泽兰看周怀宁这一路没事,这几日在家内十分乖巧听话,轻点下头,倒也允了。
“拜完就尽快回来。”她又多嘱咐一句,“冯嬷嬷你去带着青墨回去先收拾下厢房。”
青墨也就跟着嬷嬷一同拐弯去到厢房处。
周怀宁带着玉竹往东边的佛像处走去,因昨日大雪,现下时辰尚早,龙泉寺内的人并不多,这里是地藏王菩萨,曾经徐祖母带她来过。
“愿佑徐祖母身体能早早恢复,长命百岁。”她心里默念十分诚恳,又实实在在的跪下磕了头,并捐了香油钱,徐祖母待她极好,这辈子怕没什么缘分再见了,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
玉竹也跟着跪拜,她扶着姑娘起身,抬脚过了台阶出来才轻声开口。
“姑娘,真是为了七姑娘求的?”
“是徐老夫人,听闻她是位很好的人。”
玉竹倒也没有多问,姑娘说是自然就是。
只主仆二人都没注意到佛像后有人。
周怀宁拜完之后就和玉竹一起规规矩矩的回了厢房。
午时,陈泽兰带着嬷嬷丫鬟回来,吃完斋饭,本是要下午出发就回家的,但又赶上大雪,山路并不好走,只好在庙内借住一晚。
晚间,周怀宁把事先准备好的银子都给到玉竹,让她去办事。
玉竹在厢房里换好破旧的衣裳,又把脸上蒙上面纱才出了门子。
第三日早上,天放晴,一行人又颠簸一日才回到周府。
陈泽兰回到府内先是去立雪堂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坐在大炕上,穿着暗红色绣着寿桃的比甲,一只银篦隆起头发,依旧是一丝不茍,周溪宁身上的桃红色白边比甲衬得人更加娇俏,站在一旁伺候,头上的蝴蝶描金步摇轻轻晃动,不仅把周老太太哄的喜笑颜开,就连堂内的嬷嬷们也都笑了起来。
陈泽兰进来请安,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母亲,事情已经办妥,捐了香油钱,也请了主持诵经。”
周怀宁也立在一旁。
周老太太对这个大儿媳再满意不过,到底是陈家出来的女儿,做事管家都是一等一的,这么想着,不由得开口说话都柔和不少。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的。”说完又看到旁边的周怀宁。“我们五姑娘也是有心,你七妹妹已经大好,昨个晚上还过来给我请安,想着也是你虔诚的功劳。”然后招手让郑嬷嬷拿过来一个匣子,“这是给你准备的一些小玩意,这路途遥远,天又不好,也是辛苦你了。”
玉竹在后面伸手接上,周怀宁行礼,“谢祖母,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七妹妹年幼,我本该是要照顾她的。”
周老太太看她自从病了一场就格外的懂事,这样最好,最好别跟那些商贾之家一样,没得脸面。
在立雪堂内说了会话后,老太太也就让她们都回去歇息。
晚间时候,才知道四婶婶回来,已经去立雪堂请安。
周怀宁站在自己的书桌前,在纸上写写画画,她用一些符号来代替目前的一些人和关系,整个周府表面上井然有序,但其实暗潮汹涌,没有一方是与她有利的,当规则如此,必先干脆把水搅混。
玉竹从外间进来,走到周怀宁身边。
“姑娘,吴妈妈来见您。”
周怀宁忙放下笔,“让她进来,院子里都清干净。”
玉竹早已办妥,她办事很是仔细,不会让人看到。
吴妈妈是自己个亲自要求要见五姑娘的,进到堂内,才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周怀宁站在堂内,她记得上次只匆匆见过一面,晚间烛光下,看着吴妈妈的脸颊,在外院做的都是苦事,风吹日晒,人老了很多。
“吴嬷嬷安好。”她上前行了半礼。
吴妈妈看着面前的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就说姑娘的女儿早晚会识破她们的真面目,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欺瞒的,赶紧上前扶起。
“姑娘使不得,是老奴应该给姑娘磕头的。”
周怀宁握上她满是老茧的手,上辈子也是长大后才看明白的,语气轻柔,“嬷嬷不用这般客气,快坐下说话。”
玉竹也笑着上前倒上茶水。
吴嬷嬷笑中带泪,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要是夫人能看到姑娘现在这样,肯定会高兴的。”
周怀宁听见这话只觉得难堪。
“吴嬷嬷,你再等上一等,只要几个月,我就能把您带回到我身边。”
吴嬷嬷知道的,她家姑娘这般聪明,一定可以的。
“姑娘,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说的。”
周怀宁颔首,“您说。”
“我昨日跟着厨房里的张嬷嬷出去采买,无意间遇到了之前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三等丫鬟桂圆,当年夫人去世后,她就被家里赎身回家自行嫁娶,我碰见她还没讲话,她就吓的脸都惨白,我知道肯定有事情不对,然后我今日上午就又出了门去,找到她家,诓诈出一些事情,和夫人当年的事情有关。”
吴嬷嬷说到这里就有些哽咽,夫人当年在府内小心翼翼,嫁妆拿来各种贴补,可照旧是度日如年。
周怀宁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
“当年夫人其实刚刚有孕月余,t她是在小厨房伺候,那时正值春日,野菜颇多,小厨房做的素馅包子里放了马齿觅,说是柳嬷嬷带来的,是姨娘想念家乡味道十分想吃,夫人是再谦和不过的人就应允下来,后来桂圆赎身出府,听乡下老人说,才知道马齿觅有凉血消肿,那日姨娘为感激夫人,特意给夫人送来一碟,后来夫人流产,紧接着跟三爷大吵一架后,便郁郁寡欢,没出月子就去了。”
周怀宁听完后手心汗津津的,她以为就算祖母父亲再不喜母亲,也不会,可在这大宅子中,算计防不胜防,她手掐紧椅子,想来这件事情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吧,毕竟沈清是她的亲侄女,在这些人眼中,她的母亲,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若是本就不想娶,为何不放过她,诓骗到这宅院中,还枉送了性命,周家人要的东西太多,要脸面,要名声,所以只能赔上母亲。
吴嬷嬷看着周怀宁脸上煞白,关切的握紧她的手,忙叫了几声。
“姑娘,姑娘,幸好咱们都知道了,夫人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周怀宁看向吴嬷嬷,喉咙处似被一坨棉花堵住,哽咽难忍,半晌才开口,略略平复了情绪。
“嬷嬷放心罢,我会为母亲找回公道的。”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吴嬷嬷信她的。
“可姑娘,夫人她也盼着姑娘能好好过日子的。”这是她唯一的指望,也是自己留在周府的原因。
周怀宁做过母亲,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个孩子,可也是知道母亲的心情,只盼孩子顺遂平安,母亲大抵也是这般想的。
第12章
因着再过个五六日就是腊八节,当今很是重视这个节日,家里会祭祀,煮腊八粥,还要做粥棚分发给贫苦人家,积德行善。
水安这会正笑着站在江蓠院内的正厅堂内。
“大夫人请咱们几位姑娘都过去呢,四夫人从娘家回来特意带好些好玩的,好看的料子,让几位姑娘过去分上一分。”
水安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是陈家陪嫁来的,三十多岁,听说她嫁给了大夫人手下庄子的庄头,做事稳重,见人三分笑,在周府内院外院都是十分得脸面,圆脸端正,看着就很和善,跟冯嬷嬷常年都冷着一张脸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怀宁正在做绣活,听了这话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开口,“那感情好,是要去重重谢过四婶婶,只是不知道余老太太的身子好了些没?”
水安只觉得周五姑娘确实是懂事了不少,往常可从来不会有这个心问的,“大好了,咱们老太太又特意嘱咐人送去好些东西呢,让好好养着。”她说完又福了福身子,“还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去呢,五姑娘可先自行过去。”
周怀宁笑着应声,等走后就带着玉竹跟青墨往立雪堂去,只是在立雪堂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
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云鬓在门口等着,看到姑娘过来先行礼又掀开门帘,周怀宁看她嘴角似乎红了一小块,又垂下眼去,然后就自顾自的进去,一阵热气就扑面而来,除了七妹妹,人基本都已经到齐,老太太正跟大伯母有说有笑的,周海宁也十分罕见的脸上有些扭捏,她行了礼就默默站到了一旁听她们讲话。
周老太太笑的开怀,坐在大炕上,亲热的拉着周海宁的手,“你且相看去,这嫁女娶妻自是要知根知底的,海儿是我们周家嫡出的孙女,我是疼爱她的,未来夫家只要能对她好,我就满意。”
大夫人哪有不应的,忙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女儿是被自己惯坏了的,高门显贵她从没想过,低嫁她又不愿意委屈了女儿,所以平交最好不过。
周溪宁也站在一旁揪着周海宁的袖子逗弄着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