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是太子宠妃,想怎么见他就怎么见他。今晚,她就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纱衣里只穿了一件粉色鸳鸯抱腹,大片白皙肌肤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痕迹去见他。
人人称赞为“江左皎月”的背影,就在她面前了。
他夜里少眠,今夜随驾东宫服散,当然更睡不着。此刻人就站在偏殿窗边,仰头看着头上的一轮明月。
她知道,他必然又在思念着豫州故土。
但人入了南朝,想要回返故土,岂是那么容易的。
脚步声踩着青砖,无声无息的走出几步,她身上沾染了椒房殿里的浓郁熏香,窗边的郎君很快敏锐回头。看见是她,锐利视线温和下来,他回身几步,姿态端雅地坐回书案边。
但她今夜抱足了坏心思而来。
说不到两句,密实裹在肩头的外氅衣便毫不在意地脱下,露出里头薄薄遮掩不住什么的纱衣,看对面原本清幽冷静的目光瞬间偏移开,原本清浅平稳的呼吸乱了。
她跪坐在他身前,用这些年学到的柔媚手段,缓缓依偎过去,仰头望向他,“郎君今夜受召入东宫……可是也跟随殿下服了散?”
她如今知道了。药性猛烈,四处疾走行散,固然可以发散药力,避免损伤身体,但是对于正当盛年的郎君来说,药力发散在四肢百骸……春潮涌动。
她近了他的身,柔滑如水的大袖拂过她脸颊,她的手按在他膝上。
柔夷并未用力,只是虚虚按着,只需拂袖便可以把她挥去地上。但她知道,他对她心怀愧疚,在她面前,他从来动不了手。
纤纤指节拂过膝盖,不经意地往上,拨动琴弦似的撩拨。
清贵的江左皎月……原来只需轻轻一撩拨,就动了春心。
“殿里那位睡沉了。”她漫不经心问,“郎君可要阿般服侍一场?”
面前的修长手指攥紧了。
“阿般,不必如此。”嗓音失了往常的清亮,隐忍到近乎喑哑。“深夜来见我何事?若无事……你还是回去。免得别人察觉。”
“来见荀令君,自然是有事的。”她嗤笑,“关于北伐之争,近日听来许多消息,荀令君听好了。”
口吻疏离地称呼他的官职,姿态却柔顺地伏在他膝上,随意地说起朝廷动向,脸颊枕着柔滑的布料,温暖的鼻息一阵阵地吹拂在腿上。
头顶上方的呼吸变了。坐着的人渐渐地出不了声,露出强行隐忍的神色。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说完了。我走了。”
嘴里说着“走了”,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视线于半空中交缠,她盯着对面的郎君,却又缓缓俯身,鼻尖逐渐靠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
他此刻的眼神如幽暗夜空,看似平静的海底旋起千尺旋涡,始终不出声,不后退。
眼看就要唇齿交接,他闭上了眼。她却轻笑了声,“郎君此刻在想什么?”
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阮朝汐在黎明前夕最浓重的夜色里醒来。
这一觉睡得久,梦中的景象感觉异常清晰,温暖的鼻息仿佛吹拂在脸颊。
梦里的她,对他……怎会有如此复杂激烈的情绪。
目光在背后追随,却又当面把人推开。
爱恨交织,情绪浓烈如深海旋涡。
她自小心绪内敛,哪怕两次深夜出奔,哪怕当初和十二郎在夜色下拥吻,坞门下诀别,小院里被一张白熊皮笼着、黑暗处里破界限的肆意深吻……
情绪波动起伏,哭过,笑过,却始终不曾有过梦里那般,激烈动荡如千尺旋涡。
过于激烈的情绪,大起大落,爱憎过于分明,仿佛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握剑之人不愿再用,早已抛掷于红尘轮回中。
阮朝汐躺在黑暗的卧床里。今夜的梦境开启了了不得的东西,撕碎的舆图顺着纹路四处拼接,断裂处拼上了最后一片。
宗族蒙难,追随南渡,献给太子,绝望逃亡,抓捕逼迫,星夜大湖,东宫宠妃……
如此真实的情绪和人生,历历在目,和现世微妙对应,怎么可能是梦境。
莫非是如佛家所说的,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前世轮回?!
仿佛一道惊雷闪过天幕,心弦剧烈颤动。阮朝汐在黑暗里抬手,缓缓抚过自己滚烫不退的脸颊。
久违的激烈情绪从心底涌起。鼻息滚热,胸膛起伏,止不住的战栗传遍全身。
第91章
京城外五里长道。
“驾~!” 阮朝汐赶着大车在平坦长道飞奔。
今天春风煦暖, 日头从树梢高处暖洋洋的照下,白皙额头渗出晶亮汗珠,她不在意地抬手抹去了。
风驰电掣, 五里长道转瞬而至。她熟练地拨转马头,庞大车厢在长道树下转向, 陆适之站在路边招呼,“又满十趟了!可以停下歇歇——”
“驾~!”骏马嘶鸣, 大车往远处飞奔出去。
陆适之把疑问吞进肚里。
昨天说得好好的, 今日入桃林踩点, 看看有没有合适起衣冠冢的僻静处。今早清晨见了面, 人却直接出了城。
——在五里平坦长道上来来回回,发狠似的赶车。
李奕臣跟车跟了一早上, 人不行了, 刚才跑去林子里吐了一场。
“驾~!”大车又赶回来, 裹挟着一阵风卷过身边, 陆适之抬手数数, “十一趟了!从早上赶车赶到下午, 你不累马也累了!停下歇歇——”
“吁——”阮朝汐勒停了马,跳下车辕,牵着马儿去路边吃草。
陆适之扔过去一个牛皮水囊, 趁她咕噜咕噜喝水的当儿,凑近问了句,“今天怎么回事,哪个惹你了?”
阮朝汐回头往远处眺望一眼。时辰尚早,惯例出城陪她赶车的人未来。
“李大兄呢?”她给马儿细细地梳了一遍毛, 等它吃饱了草,牵着缰绳又上车。
“五里路太短, 我想去远点。头一次跑出五里外,不知李大兄能不能跟车。”
李奕臣吐了一场,缓过来了,捋袖子上车, “你只管赶车,我奉陪便是!这次跑多远?”
阮朝汐视线盯着前路尽头,“能跑多远跑多远。”
日头西斜,暮色笼罩四野,马儿跑累了。
大车慢悠悠地往回赶。前方的树下,照明灯笼已经挂上枝头,临时长案摆放在树下,人已经到了,正在伏案书写。
听到前方的动静,荀玄微远远地抬头,见到大车便放下笔,起身迎接。
“今日赶车赶了多久?出了满额头的汗。”
阮朝汐等的就是他。
她跳下马车,走近他面前,目光带了探究。
眼神太不寻常,荀玄微好笑地问,“怎么气势汹汹的,眼可杀人。今日谁惹着你了?”
阮朝汐直视过去,缓缓吐出三个字,“李长治。”
荀玄微唇边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他转身吩咐四周,“拉起布帐。退开百步。”
青色布帐沿着路边树干拉开一圈,燕斩辰领着众多部曲退出百步外。李奕臣狐疑地盯着不肯退,被燕斩辰硬拉扯走了。
周围清了场,布帐里只剩两人,荀玄微却始终未开口,视线偏转,盯着眼前横出的树枝。
阮朝汐见人默然立在树下,半晌未说出一句话来。如此失了从容的举止,在他身上极为罕见,显然心虚。
阮朝汐眼瞧着,故意又问,“李长治是谁?”
原本盯着树枝的视线倏然转过来。
荀玄微盯她的表情神色,斟酌着道,“李长治……乃是南朝太子的名讳。你如何得知的。”
“昨夜做了个古怪之梦,梦里出现了李长治。”
阮朝汐也同样仔细地打量他的神色,“眉眼尚算得端正儒雅,二十七八年岁。我和他在一处,他身材精壮……”
对面的视线挪开了。他此刻的神色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绝对称不上愉悦。
“梦是现世之映射,却有隐意。因此才有解梦的说法。”
荀玄微淡淡道,“莫要多想了。李长治身为南朝太子,我们身为北地臣民,见不到的。”
三两句轻描淡写就想要拨转话题,阮朝汐今日有备而来,却不愿放过他。
“三兄博学多才,玄儒双修,想来应该精擅解梦?阿般请三兄解梦。”阮朝汐见他转身要走,过去扯住他的袍袖不放,把他拉回案边。
前世历历在目,和现世走向虽然截然不同,却有众多细节互相映照,她不信是巧合。
荀玄微向来喜爱她伏在膝头,他的手指抚过她柔软长发时,动作格外温柔。
把她打晕了带走的那次,她醒来时,就是依偎在他膝上……
回忆起昨夜梦里的放荡场景,她缓缓俯身下去,在对面震惊的眼神里,主动攀上他的膝头。柔滑如流水的长发垂落,蜿蜒铺在直裾衣摆上。
头顶上方的呼吸乱了。脸颊枕着柔滑衣料,她明显感觉到碰触到的肌肉处处绷紧。
荀玄微的声音带了隐忍,“阿般,你在做什么。别闹了,起来。”
口吻镇定地催促着,温热手掌按在她肩头,想轻轻把人推开。
阮朝汐不肯动。
她发狠赶了四个时辰的车,在呼呼吹过耳边的大风里想了四个时辰。如果她所想不错,他对她的隐瞒,远远不止她知道的这些。
既然起了探究之心,今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温热的手掌又轻推了下她的肩头,动作带着催促之意。她索性闭了眼,侧过脸去,对着手掌的方向,迎过去蹭了蹭。
浓长的睫毛正好蹭在他掌心,飞快紧张地忽闪了几下,掌心最柔软的部位被麻痒刺激,蓦然撤走了。
阮朝汐依偎着不肯动,温暖的鼻息一阵阵地吹拂在腿上,青葱般的指尖虚虚按在他膝头。她枕着的那处肌肉绷紧一阵,又极力控制着慢慢放松。
“昨夜到底梦着什么了,阿般。仔细说说看。李长治和你如何了?”
“李长治和我,也就是那样了。”阮朝汐心念微动,不动声色改了称呼。
“倒是郎君和我,侧殿夜会,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