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克制的——提醒。
他看到月下伸出了手,端起了青玉杯。
萧淮松了一口气,心又疼又悲伤。
月下漆黑的眼睛看向了萧淮。
萧淮的手绕过月下安静端着酒杯的手,他看着她。
一滴泪顺着月下莹白的脸颊滑落。
她殷红的唇靠近了青玉酒盏。
*
北地,朔风呼啸,枯枝乱颤,地上枯草被冷风吹得起伏不断。
北风吹动乌云,遮了天上明月。
夜一下子变成了墨一样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马蹄裹着厚厚的布条,嘴里衔着橛子,兵士口中衔枚,在黑夜中绕过北地一个个关卡,一路往前。
大周关卡旁,冷风中困倦异常的年轻小兵,一个呵欠还没打出来,一声呜咽,血涌出,身子就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北蛮人一咧嘴。
一行人借着黑夜掩盖,再次飞速向前。
过了前面的守关,就进入了大周关内,他们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铁骑大刀就可以一路坎过去,直向大周京城而去!直到京城城池前,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们脚步的了!
想到这里,这行人身上血液都热了,沸腾着杀戮与掠夺的渴望。
就在他们如法炮制,马上就要绕过这最后一道城池的时候,前方骤然一乱,一片呼喊哀嚎。
后头跟着的人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一下子摔了下去,跟前头地上乱做一团的人撞成一片,人仰马翻。
“绊马索!”
一路行来,大周战力显然都被正面战场牵制,一关又一关的顺利让北蛮自觉胜券在握,就在他们放松警惕,只等一声号角就可长驱直入的时候,遭遇了突然的伏击!
北蛮兵将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见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喊声震天。
似有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扑来!
冰冷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滚烫的血液乱溅。乱了手脚的北蛮人在他们最没有准备的侧面战场遭遇了一场大败。
突围京城的计划一夜落空。
消息传来时,正面战场两方正激战。
狼王俺达贡亲自率领的北蛮部队让人丧胆,全靠着周老将军带着周家子弟冲在最前面,才让后头的大周士兵没有退缩。寒冷中,周老将军压着喉头上涌的血寸步不退,他一边胳膊已经皮开肉绽,他却一眼都没看。
寸步不能退!
他知道,他一旦退了,身后大军就乱了。
无论如何,不能退!
就在这时,一对乌骑携着大胜北蛮的消息,也携着一身冲杀后的血腥气驰援而来!
大周兵将士气骤然高涨,眼前高大凶残的北蛮兵一下子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原来,这些高大强悍的北蛮铁骑并非不可战胜的!
被压着摇摇欲坠的大周士气顿时一振。
本来已呈劣势的局面开始逆转。
火把下狼王俺达贡转头,面容狰狞,带血的牙缝里挤出:“领兵的是谁?”
“宋晋!咱们先前提到的那个依靠裙带关系扶摇直上的白面探花郎宋晋!”
回话的铁塔一样的北蛮将军提到这个名字时狠狠一颤,他亲眼看到火光下那个黑甲白面的年轻人,一刀砍下一个马上骑兵的头!稳,准,狠!
喷涌出的血溅到了黑甲中间他那张极其清俊的脸上,而那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一刻,北蛮这个铁塔一样的将军,觉得他看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匹来自雪山的狼。
一刀刀砍下去,他的眼中彷佛没有任何波动!
只有对手脆弱的动脉,只有他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刀!
狼王俺达贡望向前方奔来的大周铁骑。
据说,探花郎都是大周最俊的男人。
俺达贡犀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宋晋!
大周的一个书生,竟然阻断了他们兵围京城的计划!
晃动的血红光亮下,狼王咧嘴:“原来大周,不是只有一个周青烈。”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即将遇到他这一生最硬的硬茬子,阻断的何止是他兵围京城的大计。
*
京城,太子府
寒冷的夜色中,前院有人匆匆而来。
来人到了秦公公面前附耳低语:
“.....若芜姑娘那边,有了动静.....”
秦兴一听,顿时面色一绷。他往前方紧闭的房中看了一眼,叮嘱徒弟道:“咱们盯着的雀儿行动了,咱家带人盯着那边,这边你候着就是了.....”
说着特别嘱咐道:“今儿是殿下的好日子,除非天塌了,不然不许扰了殿下和郡主!”
小太监忙点头。
秦兴立即带人往前头去了。
廊下阴影中站着的小洛子和小丁子这时候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控制不住的紧张,彼此又都慢慢努力松弛下紧绷的身体,继续守在黑夜中,等着。
红通通的炭火重新烘暖了寝房。龙凤红烛晕染出幽幽百合香气,暧昧的烛火笼罩满屋,轻纱桃花帐静静低垂,铺展出撩动人心的迷离。处处无言,处处勾勒出同一句意味:这间精美尊贵的寝房,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春宵帐暖。
月下的唇几乎就要碰到青玉酒瓯。
两人的脸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
近到萧淮能够看到月下脸上那层细腻的绒毛,能够嗅到此时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的味道。
那滴泪——咸涩异常。萧淮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它——滚过他开裂的心口,疼得要命。
窗外的天冷得要命,到处都是准备过年的欢喜人群,萧淮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这个人,这张脸,他在想:一年时间,原来就可以让那个数着日子等着嫁给他的女孩,为了另一个男人,以绝望而屈辱地姿态,饮下这盏同他的交杯酒。
萧淮从未这样恨过时光。
恨那个没有拦下赐婚圣旨的自己。
甚至,恨她。
都道故人心易变。
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向了别人,徒留他在这间红烛高烧的房间中,徒劳地奏那曲《凤求凰》。
萧淮捏着酒瓯的手紧了又紧,落在月下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分毫转移。
萧淮温柔地凝视她,一瞬不瞬。暧昧的百合香中,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待与她同饮下这杯象征结合的交杯酒后,他是不是应该狠狠咬死她。
任凭她到时候怎么哭,他都不会放开她。
莹润的酒液碰到月下嫣红的唇。
萧淮的薄唇靠向酒杯,目光依然看着她。
大周太子亲酿的合欢酒同时经过两人唇边,滑过两人喉间。
酒入喉中的那一刻,萧淮就改了主意:他怎么舍得咬死她。
搁下酒杯,一室安静中,萧淮抬起他修长的手,目视月下,落在了她下颌处第一颗扣子上。
解开。
然后是第二颗。
烛火照亮满室,映出萧淮漆黑的眸子。
映出她白皙柔腻的脖颈,优美的线条向下。
萧淮绷紧面容,指尖落在第三颗扣子上。
月下骤然抬手狠狠甩开了萧淮的手。
异样的红浮现在她瓷白的脸上,她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
萧淮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始终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吐出。
月下的反应,让萧淮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他用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放松姿态看着她,目中带上了宠溺。
月下却没有管她已经散开的领子,而是直接起身。狠狠推开碍事的凳子,一手捞起一旁酒壶,倒酒,然后一仰而尽。
一连三杯。
露出醉态,捞着酒壶,偏过头,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看着萧淮。
烛火下,肤如凝脂,乌发如云,唇红似丹。
酒液染在她红润的唇上,滴落在她凝脂一样的脖颈。
萧淮胸口轻轻起伏着,看着她。
月下眼中似有泪光一闪,她随即一手伸出,狠狠搂过萧淮,另一手扯着酒壶就往萧淮嘴里灌。
“别光我喝呀,你也喝!”
“你不是就想喝,今儿就喝个够!”
月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这让本想制止月下胡闹的萧淮心头一软,他要推开她的手一顿,顺势滑落,轻轻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萧淮仰面靠在她身前,任凭她灌酒。
莹润的酒液乱溅,顺着萧淮下颌滑落,湿了他露出的线体优美的颈部,洇湿了一旁散开的轻软的明黄寝袍。
月下看着更多的酒液顺着萧淮薄唇灌入。
他狼狈但含笑,望着她的目光里都是她熟悉的纵容。